沿京杭古运河北上的众多货船中,有一艘挂着黑红色船帆,上面用正楷写着黑色的灞字。
货船甲板,众人饮酒作乐,唯独伶儿撑着栏杆,望着青绿江水,陷入沉思之中。不知少爷现在如何了,是已经办完事了,还是说已经出发了。
伶儿长叹一声,愁上眉梢,只得双手合十,默念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求您保佑少爷顺风顺水,安全无忧。
灞一起身为柳三倒了一杯酒,豪爽笑道:“柳三兄弟,咱怎么说也有十年没见了,快与我豪饮一场!”
柳三端起酒杯,做了个请的动作,仰头一饮而尽,发出啊的一声,连连称赞:“好酒!好酒!”
灞一拍腿大笑,举起酒杯,仰头饮酒,大声说道:“此酒出自京师教坊司,乃是汪大人赏赐给马老板的宫酒!”
此话一出,程府的侍卫们纷纷放下酒杯,原是汪阉人赐的酒。
这汪大人就是指太监汪直,现任西厂厂公,他深得万贵妃与成化帝的宠爱,在京城的权利越来越大,行事亦正亦邪,让人琢磨不透。这些侍卫全出自程府,乃是程老爷子手把手教的武功,论武功绝不比那些锦衣卫差,又因常年与程壎打交道,对于京师之事还是颇有了解。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酒桌上的气氛。
“乔姑娘受了风寒,不知道会不会…”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程萧蹲在角落,嘀嘀咕咕地说着丧气话。
灞一放下酒杯,长叹一声,接着安慰道:“算命先生说过,乔姑娘是个长命鬼,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没了。”可这个理由,连灞一自己都不相信。
当时十几个大夫都说她没救了,唯独程少爷说她有救,须陪她到最后一刻,让他们先行前往京师。
程萧根本就没有将这话听进去,还是蹲在角落,嘴里念念叨叨。
柳三实在看不过去,起身来到他的旁边,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过来喝一杯,喝醉了,就忘了。”
程萧缓过神来,见柳大哥叫自己去喝酒,又不好拒绝,只得跟了过去。
不曾想,这十岁的程萧酒量竟如此了得,一刻钟便干了两壶酒,全场喝的酒加起来都没有他一人喝得多,实为海量!
伶儿望着那群醉醺醺的男人,频频摇头,轻叹一声,借酒浇愁又如何,第二天醒来仍会记得。伶儿心里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得寄托于观音菩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求求您也保佑乔姑娘战胜病魔,恢复如初。
据货船千里之外,一艘渔船漂浮在河面上。
乔依依单手托着下巴,单手持着钓竿,静静等待鱼儿吃饵上钩。
一条红鲤鱼款款游到勾下,乔依依两眼放光,双手持杆,就等它咬钩,然后拉杆了。
程堂大声喊道:“生鱼片做好了,快来吃!”
只见那红鲤鱼只是碰了下鱼饵,便扭头远离了渔船。
乔依依鼓起脸颊,嘴巴一瘪,不耐烦地说道:“我不钓了,不钓了,那么大的一条红鲤鱼,竟然被你给吓跑了。”
程堂端着生鱼片,来到乔依依面前,示意她吃一片。
这几日,天天吃压缩饼干,乔依依都快要吃吐了,嘴上说要尝点新鲜玩意,其实心里不抱太大希望。可是没想到程堂还真在这茫茫大河上给她整出了新鲜玩意,据他说这道菜叫做生鱼片,是道藩国名菜。
乔依依用手夹起一块鱼片,举过头顶对准太阳,不料还真如程堂所说,能透过鱼片看到太阳。
鱼片入口即化,酱油、料酒、陈醋,三种味道互相混合,不产生其他怪味,也不丢失三者的原味,让食用者回味无穷。
乔依依一连吃了十几片,最后打了个饱嗝,十分满意地倒在渔船上,发出感叹:原来人生是如此美好!
程堂拿起鱼竿,将鱼线甩了出去,坐在小板凳上,笑着问道:“味道如何?”
“味道极佳,比那观海楼的饭菜还好吃!”乔依依毫不顾忌地夸赞,因为只有这样说才会有下一顿呀!
程堂笑而摇头,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那份饭菜,到了京师须带她去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
鱼儿咬勾,提竿而起,水花四溅,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鱼儿弯成新月,一副美好景象。
程堂笑道:“鱼上钩咯!你又有口福咯!”
乔依依连忙爬起身,望着那活蹦乱跳的鱼儿,心中乐开了花,连忙说道:“你得教我如何做这道菜。”
“好好好,我手把手教你!”
程堂取下鱼,放下鱼竿,走到船头。
从布包中取出酱油、料酒、陈醋,再取出一柄特制的小刀。
乔依依虽然知晓这布包上有许多袋子,但是没想到竟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低头望着腰间的布包,心想:他可真好,我居然还对他生气…
先在鱼腮、鱼尾位置各切一刀,抽出鱼线,然后砍掉鱼头鱼尾,最后剃除鱼鳞,手法可谓是娴熟至极。
乔依依认真地问道:“那白色的线是什么?”
程堂耐心地解释道:“这是鱼身上的鱼线,若是不去除会使鱼肉变腥。当然如果你刀法极好,切片而不切到鱼线,那就可以省去这一麻烦的步骤。”
乔依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程堂撸起袖子,温柔笑道:“这剔骨切片乃是制作生鱼片的精髓,你可要好好看着。”
乔依依连连点头,这使刀的手法自认为不比程堂差,所以还是很有信心学会这道菜。
程堂只将鱼的正面剃了骨切了片,然后将刀交给乔依依,叫她来切鱼的反面。
乔依依使刀的手法非常娴熟,鱼片切得更加薄,鱼片切得越薄,能制作的生鱼片就越多,还会变得越美味,可谓是一举两得。
程堂连连点头,暗自称道,这才是真正的生鱼片啊!
“除了切片,调料也至关重要。”程堂拿起醋和酒,继续说道:“陈醋与料酒都能去部分鱼腥味。”然后拿起酱油,接着说道:“酱油起提鲜作用。”
程堂放下三种调味料,小声嘀咕了句,“要是有老干妈就更好了。”
因为声音太小,乔依依没有听清楚,于是问道:“你最后一句说的啥?老什么妈?”
程堂挥手笑道:“没什么,一种调味料而已。”
乔依依瘪了瘪嘴,这家伙居然还藏拙,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历代手艺人都会藏拙,怕徒弟抢了自己的饭碗,只有在快去世的时候才会传给最信赖的徒弟。
如果程堂能听见乔依依的心声,定会苦笑不已,进而解释道:不是师傅我藏拙,而是正宗老干妈的做法,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两人吃着生鱼片,赏着风景,倒是挺悠闲惬意。可是殊不知在运河的尽头,有个天大的难题正等着他们去解决。
1478年,四月初,河南开封暴雨连日,致河决开封,坏护城堤数十丈,黄河之水泛滥成灾,入运河形回流之势。
瞭望手大喊道:“黄河回流,快靠岸!快靠岸!”
掌舵手疯狂打舵,往岸边靠去,可是情况危机,时间根本来不及。灞一远望那如猛虎下山似的黄河之水,知道靠岸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拼上一把。
“龙二,虎四,你们持钩锁,跳船游到对岸,用钩锁捆住大树,固定货船!”
“好嘞,船长!”
两个大汉脱了衣服,拿起钩锁,便一头扎进了河中。
片刻之后,两人站在岸上挥手示意,灞一收到信号,立马下令:“沉锚!稳舵!”
几名壮汉合力抬起船锚,噗通一声,船锚落入水中,缓缓沉入河底。
这黄河之水宛如天上来,由于货船只固定了一边,凶猛的黄河水直接将货船冲到了岸边,就连船锚都浮了起来。
灞一再次下令道:“大家快准备下船,一定要将货船给拉住!”
两根大树苦苦支撑,数行大汉合力拉船。船员们轮班拉船,用这种最笨的方法抗过了此次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