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结束了,但是风波却愈演愈烈,对欧阳修的辱骂声更是此起彼伏。
宋仁宗对此甚为头疼,改革确实对朝廷有益,欧阳修此举无可厚非,可反对派的部分观点似乎也很有道理。突然改革让落榜的贡生四年的努力全部白费,如今还要再等上四年才能考,人生有几个八年可以荒废。
一想到贡生们八年的辛苦时光,仁慈的宋仁宗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再三思量决定将原本间隔四年的贡举考试缩短为两年,本届落榜的考生回家好好改掉太学体,两年后再来考。
欧阳修作为本次礼部贡举考试的主考官,苏轼、苏辙便顺理成章成为了他的门生。两人照例为欧阳修献上感谢信并约了拜访时间,准备登门拜谢。
几日后。
苏洵带着苏轼、苏辙前往欧阳修家拜访。苏轼看着欧阳府的大门,不禁感慨终于能见到仰慕已久的欧阳修,这一日他盼了太久!他脸颊堆笑,怀中激动的心情,大步迈进了府门。
欧阳修热情接待了三人。几人寒暄一阵,欧阳修突然想起自己一直没查到的那个典故,对苏轼道:“子瞻,你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中引用的关于唐尧和皋陶的典故出自何书?”
苏轼心头一震,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颤,假装淡定地注视着欧阳修,回答道:“出自《三国志·孔融传注》。”
欧阳修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怎么了?”苏洵问道。
欧阳修笑道:“没事,看来是我老了,以后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苏轼微微低头,脸上略露惭愧之色,被一旁的苏辙尽收眼底。大家在屋内相谈甚欢,许久,苏洵、苏轼、苏辙告辞。路上,苏洵在前面走着,苏轼、苏辙紧随其后。走了许久,苏辙低声对苏轼道:“欧阳大人为何突然问你典故?”
苏轼耸耸肩,笑道:“因为恩师一直没找到我写的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中引用唐尧和皋陶的典故的出处。”
苏辙纠结道:“《三国志·孔融传注》有这段记载吗,我怎么也不记得了,等我回去查查。”
“你不用查了,查不到的。”苏轼凑近苏辙耳边轻语片刻。苏辙大惊失色:“你……你也太大胆了吧,敢在考卷上编典故!”
苏轼神色淡然地说道:“我觉得我编得合情合理呀。”
苏辙一脸无奈地看着苏轼:“怪不得他会对此处存疑!也就只有你能干出这种事了。”
苏轼感慨道:“不过也变相证明了恩师学识渊博,这点小问题都能发现,不愧是我从小仰慕之人!”
苏洵听到苏轼最后一句的感慨,放慢脚步,转身对苏轼、苏辙道:“欧阳大人能担任修撰《唐书》的主修,其学识渊博程度远远超出你我想象。你们要向他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苏轼、苏辙点头表示认可。
欧阳修送客后便直奔书斋在书架上找寻《三国志》。他翻开《三国志》找到《孔融传》这篇,从头到尾读了个遍也没有发现这个典故。
欧阳修思忖着,难道是自己看的不够仔细?
于是他逐字逐句地又看了一遍,捋着胡须揣测着,难道是子瞻记错出处了?
确实没有这个典故啊!
可是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并非模棱两可地作答,说明他是知道出处的。
欧阳修越想越纠结,又从头到尾将《孔融传》及其注释看了一遍依旧一无所有,索性不找了,等苏轼下次再来拜访的时候再行询问。
数日后。
苏轼再次拜访欧阳修,刚一坐定,欧阳修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三国志》递给苏轼,开门见山地问道:“上次你说的那个典故出自《孔融传注》,我把《孔融传》和注释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你帮我找找。”
苏轼没想到欧阳修如此执着,着实一惊,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孔融传》里有一段关于孔融的故事,说的是曹操灭袁绍后将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赏赐给自己的儿子曹丕,孔融知道后对曹操说昔日武王伐纣,将妲己赐给周公。曹操听后问他武王这事出自何处?孔融回答,看你能将袁熙之妻赏赐给曹丕,我猜想武王也能干出将妲己赏赐给周公这种事来。”
欧阳修想着这和唐尧、皋陶的典故似乎没什么关系,只听苏轼继续说道,“尧与皋陶之事,我觉得以他俩的做事风格,肯定也能干得出皋陶三次要杀犯人,尧三次要救犯人这种事,想当然罢了。”
欧阳修想起来《礼记》曾有过一个类似的典故:有关部门的官员要杀一人,周公让宽恕他,两人不依不饶地各说了三次。官员走后,周公派人追上他,让其务必饶那人一命,结果已经来不及了,那名官员直接把人杀了。
欧阳修这才恍然大悟,只怕是苏轼考场上忘了《礼记》中这个故事涉及的人物的名字,便用皋陶和尧代替,恰巧自己不依不饶地问其典故出处,对方这才用孔融的故事搪塞自己,好为他考场上编故事找个台阶下。
想到此,欧阳修仰头大笑起来,对苏轼道:“好一个想当然!如此善于读书并学以致用,他日文章必定独步天下。”
苏轼没想到欧阳修不但没有指责自己在考卷中乱用典故,反而夸了自己,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随后的日子里,欧阳修带着苏轼分别拜见了宰相文彦博、富弼,枢密使韩琦,以及自己的得意门生曾巩、晁端彦等人,让苏轼大为感动。
由了欧阳修的推荐,加上苏轼、苏辙贡举考试中的出色表现,苏洵父子三人在京师名声大振,与其结交的文人雅士络绎不绝。
宋朝贡举考试进士及第后并非直接授予官职,而是需要等空缺,所以苏轼、苏辙两兄弟在与众人的结交中,度过了充实的两个月。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近五月底。
兴国寺。
苏洵等三人用过早饭,漫步在回房的路上,突然一名僧人拦住他们的去路,递给苏洵一封信。
苏洵接过信件,只见封皮上是王弗的落款便递给了苏轼,心下狐疑,平时封皮都是程夫人所书,信封里放着她们娘仨儿的三封信,今日为何是王弗落款?
苏轼拆了信件,里面竟然只有一封信。他看了眼苏洵和苏辙,将信纸摊开,刚看了几行,大惊,眼泪夺眶而出,双手颤抖地将信纸掉落在地。
“怎么了?”苏辙一脸迷茫地看着苏轼,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刚看了几行,愕然,双眼通红地看着苏洵,“娘殁了!”
苏洵浑身颤抖,向后连退数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被苏轼一把扶住。
苏洵接过信件,只见上面写着程夫人于上月月初已病逝,算下来已陈尸近两月。
苏洵三人快步回房收拾行囊,退租离开了兴国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