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苏轼照常到直史馆工作,刚一进门只见屋内同僚正窃窃私语。他走到座位上刚坐定,一人走上前来,低声道:“子瞻,你听说了吗,昨晚唐子方大人殁了。”
苏轼震惊道:“殁了!怎么回事?”
那人答道:“之前唐大人不是一直病着,昨晚疽发于背而死了!”
又一人凑上前来,低声道:“前几日官家听说他病重,还亲自去府上探望他了呢,没想到没几日就殁了。”
苏轼之前听闻唐介与王安石争执之时,王安石情绪激动指责那些支持阿云绞刑的人都是朋党。历朝历代皇帝最忌讳官员结党营私,突然被人指责为朋党,一向耿直的唐介当晚回家就气病了,由于郁结难消,背部长了个大脓包。经过多方医治,唐介的病情非但没有缓解,反而一命归西。苏轼长叹了口气,感慨道:“真是世事难料啊!”
唐介的去世在朝中引发轩然大波,本来新法之事已经让朝廷支持和反对新法的两派势力争论不休,如今唐介间接因为王安石一命归西,两派势力更是势同水火,不少人纷纷上书弹劾王安石及其新法。
宋神宗对于唐介的离世深表痛惜,亲自上门吊唁。吊唁时,他久久注视着堂中悬挂的唐介画像,寻问道:“这谁画的?也太不像了吧。家中没有别的画像了吗?”
长子唐淑问回禀道:“回官家,只此一张。”
宋神宗想了下,对身后的宦官道:“我记得宫中有一副唐子方的画像,一会儿回去你命人找出来送来。”早年宋仁宗曾命御用画师为唐介画过一副画像藏于宫中,宋神宗即位后无意中发现了这副画像,画工精巧、甚为神似。唐家人没想到宋神宗亲自赐画,纷纷跪地叩谢圣恩。
没多久,唐介被追封礼部尚书,因其平日刚正不阿、敢于直谏,谥号“质肃”。
唐介死后,内阁五人被人戏称“生、老、病、死、苦”。“生”是指主持变法生龙活虎的参政知事王安石;“老”是指已七十岁(虚岁)高龄,多次请求致仕的宰相曾公亮;“病”是指因反对变法无效、称病不上朝的宰相富弼;“死”是指被气死的参知政事唐介;“苦”是指因反对变法、却无能为力,只得终日叫苦连天的参知政事赵抃。
一天晚上,苏辙携家人来到苏轼家吃饭。此前他因忙于公务已近一月未来兄长家,这次苏辙依然夜幕降临才到。苏轼对于弟弟公务繁忙早已习以为常,除了嘱咐其注意身体,就是嘱咐其在制置三司条例司做事多加小心。
两家人吃饭时,苏轼见苏辙忧心忡忡、食不下咽,关心道:“饭还是要吃的,不吃饱哪有精力处理公事。”
苏辙点点头,扒了几口饭,叹息道:“上个月王大人召我与吕吉甫等人到他宅邸吃饭,饭后王大人拿出一卷书给我等,说这是青苗法让我们三人阅读下,有疑惑的地方具以告知,再详议之。我研读后发现其中存在诸多问题,便将自己的看法告诉王大人,但他却说‘君言甚长,当徐议而行之’,后来就不再提青苗法之事了。这个月,他安排官员到各地勘察农田水利赋议之事,我又告诉他其中存在的问题,但他不以为然……还有之前我向官家呈上的《上皇帝书》,针对各类问题俱以说明,官家虽召见了我,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了。这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吕吉甫这人绝非善类,而王大人又非常信任且重用他,着实令人头疼啊!”(吕惠卿,字吉甫)
苏轼没想到苏辙对王安石推行新法的反对意见如此之大,只得安慰道:“反正你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便好。”
苏辙道:“话虽这么说,但眼看再过几个月各项新法就要在各州县全面实行,这些问题没有解决,我怕一旦执行起来后患无穷啊。王大人本意是好的,但做事有些急功近利,要知道欲速则不达,我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如今官家信任王大人,连曾相公都说官家与王大人如同一人,我们又能怎样呢?”苏轼指了下苏辙的饭碗,“快吃饭吧,饭都要凉了。”
苏辙点点头,继续吃起饭来。王闰之和史萱苒面面相觑,虽然两人不问政事,但这段时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夫君因为新法之事甚为烦恼,却又不能为力。
五月。
王安石欲改革贡举考试,原来的贡举考试是以诗赋明经等科广纳贤才,苏轼当年就是因诗词歌赋还有剖析时政的策论而进士及第。
如今王安石提出将诗赋明经取仕改为经义伦策取仕,同时兴学校,逐步以学校取代贡举考试等一系列改革措施。
原本贡举考试的模式已持续百年,宋神宗刚一上台就要改革关系到未来招揽人才的贡举考试,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下令馆阁诸位官员参与讨论新法。
政策一出,馆阁一片哗然,大家议论纷纷。
之前御史中丞滕甫等人因反对新法均被贬官,馆阁不少官员虽对此番改革颇有微词,但大多数人在观望,不敢贸然进谏。
苏轼此刻终于体会到苏辙这段时间的感受,明知上书反对改革有可能被贬官,但向来直言不讳的他又怎能忍得住,当即写下《议学校贡举状》上书宋神宗。
苏轼文采出众,针对贡举改革的问题深入剖析,引经据典,言之有理。宋神宗素闻苏轼才学,今日一读果然不同凡响,当即表示要召见苏轼。
苏轼此时正在馆阁处理公务,听宦官来报官家欲召见他,急忙起身随其面圣。他步履匆匆来到宋神宗面前,惶恐万分,颤颤巍巍地跪拜行礼,不知这次直言不讳带给自己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