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嘶,刘一鸣胯下战马向前抢出几步,硕大的马身噗通一声扑倒在地,刘一鸣随势在地上翻滚几周站起身来,丝毫没有停顿,向道旁的深山中跑去。身后尘土飞扬,韩丰良率领着夜不收策马而来。他停在倒毙的马身旁,望向高耸的山峰,十几名夜不收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他摆摆手,夜不收齐出,拉成锥形向深山中推进。
此番随韩丰良追击的都是夜不收的老手,实战经验丰富,每个人相隔约有三四丈,既能保障及时照应,又能避免被集中歼灭,锥尖五人均采用低姿搜索,手中刀在身前探路,另有三名弓手持军弩断后,韩丰良在队伍中心策应,推进的速度不急不缓,整体队伍的行进保持着一种稳定的韵律。
此时日头高升,林中声音嘈杂,韩丰良仔细分辨着方位,侧耳倾听着四周的动静,眼睛依着山势如鹰隼般游走,心中盘算着刘一鸣可能的方位:“乾位!山腰!”,锥尖迅速调整方向,只见东南方向山腰处人影一闪即逝,夜不收加快速度向人影追了下去。走了约莫几十丈,锥尖一名夜不收忽然身体一晃,身体径直向前栽去!韩丰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向后将其拖倒,那名夜不收坐在地上抬起脚,只见脚底赫然扎着一把尖刀!他疼得冷汗直冒,小心翼翼地攥住刀柄,咬牙扯了下来,只见刀尖出已是殷红一片,所幸韩丰良回救及时,刀尖入体不深,否则便是脚板扎穿的下场。他心有余悸地看看韩丰良,韩丰良冷冷地道:“我们追踪的是锦衣卫,夜不收的作业手段便是这班人教授的,所以不要掉以轻心。”众人心中凛然,打起十二分精神随韩丰良向刘一鸣的方位逼近。
刘一鸣回视身后,始终不见韩丰良的踪影,他不敢歇息,但就此远遁放弃刺杀孙艺程的机会却又不甘心,因此只得在深山中逡巡,伺机回转。头顶的太阳不觉间已向西偏移,刘一鸣隐藏在树后,刚将水囊打开,只听沙沙声自不远处传来。他猛地一惊,丢掉水囊擎刀在手,只听嗖地一声,一支弩箭挟风而来,直取刘一鸣面门。刘一鸣侧身躲开,弩箭哚地一声射入身后的树中,箭尾犹自颤动。与此同时,数名夜不收从树后、草丛中现出身形,直奔刘一鸣而来!
刘一鸣撒腿就跑,赶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前向山顶方向冲了出去,他的跑动呈蛇形走位,总是在跑动中出人意料地变换方向,“嗖!嗖!”一支支弩箭几乎是咬着他的脚跟而至,但略显肥胖的身体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战术动作。在他的身后夜不收展开了吸附式的追捕,刘一鸣几次想甩脱对方都无法奏效。眼看双方距离越追越近,韩丰良离刘一鸣只有几步之遥,他绷紧呼吸几个纵跃,追至刘一鸣身后,伸手抓向刘一鸣后脖颈,跑动中的刘一鸣似有所觉,忽然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刀,韩丰良大惊失色,硬生生止住身形,躲开这刚猛的一刀。身后的夜不收抢上,挥刀攻向刘一鸣,刘一鸣只得回身应战,他站在上风口,地势占优,连出三刀将夜不收压制得无法抬头。
刘一鸣并不恋战,眼见对方攻势受阻,立马抽身继续向山顶逃去。双方在追逐中来到山顶,刘一鸣挺住脚步,只见山顶另一侧乃是陡坡,坡上怪石丛生,树木枝杈蔓延,虽是烈日当头向下瞧去仍深不见底。他急忙回身想寻找其他出口,却见韩丰良带人已追到了山顶。夜不收缓缓逼近刘一鸣,三个弓手在外围平端军弩,注视着刘一鸣的一举一动。刘一鸣喘着粗气,看着走近的韩丰良:“刘百户,事已至此抵抗毫无意义,放下刀,我带你去跟孙将军请罪。”
刘一鸣气愤地道:“孙艺程杀良冒功,如今更是要将大同府拱手让与鞑靼人。雷霆帐内众将危在旦夕,你却偏要与我纠缠,韩丰良啊韩丰良,你好不糊涂!”
韩丰良面现犹豫之色,对于刘一鸣终是无法取信:“你这人行事诡谲,正邪难辨,教我如何信你?放下武器,我带你去与孙将军分说清楚。”
刘一鸣摇摇头,双手持刀身体收紧,将自己的位置与弓手及身前夜不收调整在一条直线上,阻隔弓手的射击角度:“既然说服不了你,那便手下见真章。”
韩丰良挥手:“抓活的!”夜不收闻令而动,迅速逼近刘一鸣,刘一鸣猛地跑动起来侧方突围,夜不收的应变极快,瞬间堵截住他的退路,挥动钢刀砍向他的小腿。刘一鸣举刀格挡,夜不收常年在前线从事刺探暗杀工作,出招极为阴损,既然首领已下达留活口的命令,因此刀锋所指多为刘一鸣下盘、肩肘等并不致命的部位。即便如此刘一鸣也已招架不住,一个没留神后腰处被钢刀削中,他闷哼一声向前抢出,面前的夜不收又是一刀递出,刘一鸣勉强接住,忽然肩窝又是一痛。他左右支绌,片刻间身上鲜血已星星点点。而韩丰良则在战团不远处游走,伺机而动。
他内心不免焦急万分,在此处耽搁越久,雷霆帐内变数越大。夜不收虽将其团团围住,但并不与之硬碰,如猫戏老鼠般挑逗他攻击,便是存着消耗他的体力,待其精疲力尽时再行捉拿的心思。此时他已身处陡坡的边缘,心念电转间,忽然如疯虎下山,刀出如排山倒海,夜不收猝不及防急忙抽身后退,韩丰良从外补位,正要发起攻击,却见刘一鸣忽然腾身而起,便要向陡坡跃下。
韩丰良大惊失色,此时已来不及思索,将刀掷在地上一跃而起,右掌抓住刘一鸣的胳膊,想要将其带回地面。只听噗通一声韩丰良摔在地上,半边身子悬在半空中,他的耳朵里旋即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身体被刘一鸣带动着急急向陡坡下滑去。早有反应快速的夜不收飞身扑向韩丰良,却只来得及抓住韩丰良的一只靴子,他手脚并用趴在陡坡边缘,惊恐地看到两人的身体顺着陡坡翻滚而下,所过之处的树枝藤曼被压得倒伏折断,片刻功夫两人的身体便消失在茂盛的丛林深处!
眼见雷霆帐越来越近,田守业心中涌起的恨意愈发强烈——杀死孙艺程,为师傅报仇,这是他此时唯一的念想!忽然后方响起吵嚷声,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此时的叶子豪领着人正寻找着他的身影,两人视线交汇时均呆愣了片刻,叶子豪的神情忽然变得狂喜:“抓住那个兔崽子!”而后者则撒腿就跑,叶子豪甩动双腿率人从后方追赶上来。前方便是雷霆帐,帐前来自各卫所的军士均在此聚集,听到响动齐齐向田守业望了过来。田守业绝望地闭了闭眼,耳听得身后叶子豪大喊:“抓叛徒!抓住他本将有赏!”众军士先是一惊,随后便齐出兵刃,虎视眈眈地看向田守业。
田守业抽出刀,铆足全身的力气大喝一声:“杀!”提刀杀向雷霆帐,众军士彼此看看,都搞不明白这人究竟是不是疯的。田守业几个纵跃已杀至阵前,刚举起钢刀斜刺里一个来自定边卫的军士上前一脚将他蹬翻在地,田守业躺在地上痛得缩成一团。叶子豪赶至近前,那名定边卫军士谄笑道:“将军,叛徒已拿下。”叶子豪兴奋地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你立功了!”
雷霆帐内,孙艺程皱着眉头看了看帐门,众将也都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纷纷探头。不多时叶子豪入内,在孙艺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孙艺程的眉头舒展开,他挥退叶子豪,对众将道:“军内琐事无需介怀,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胡远达看着孙艺程明显放松的表情,再看看叶子豪离去的背影,与张涛对视一眼,心中疑虑更甚。
丛林深处,刘一鸣蓦地睁开双眼,同时腿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伸手下探在小腿处摸了摸,只疼得冷汗直冒,情知在从陡坡滚落的过程中已造成小腿断折。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在树前选了几根粗壮的树枝掰断,撸去树叶,又将衣角撕成布条,将枝干固定在小腿周侧,用布条固定。
在他不远处,韩丰良也从昏迷中醒转,他的脸上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均是被尖石划伤的伤口,但幸运的是没有内伤。他踉跄着走到刘一鸣身对面坐下,刘一鸣艰难地露出微笑:“看样子你琢磨过来了。”
韩丰良缓缓点头,面带痛苦:“但我始终想不明白,孙将军为何隐忍十年选择在今天动手?”
刘一鸣道:“那是因为十年前宣府一战,阿失帖木儿便被可汗打入冷宫,到去年才起复。这十年中那罕儿不断蚕食他的势力,阿失帖木儿面临的便是物是人非的局面,若不想坐以待毙,便要靠一场胜利重新恢复他的权威。而孙艺程把柄已被阿失帖木儿掌握,若是不想丢掉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便要乖乖受其驱使。”
韩丰良叹道:“想当年为了江山社稷,孙将军刀山火海,置生死与度外。九边提起孙将军无不赞其一声伟丈夫,想不到竟也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土!”
刘一鸣断然道:“所以我们绝对不允许它发生!”他艰难地起身,韩丰良搀扶着他:“如今鞑靼十万大军不知躲在哪里伺机而动,若是迟得片刻便是山崩地裂。我原本便是要入营行刺孙艺程,如今得你襄助,成功几率便大了许多。”
韩丰良的声音有些嘶哑:“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