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外的官道上一队浩荡的骑兵队飞驰而来,为首一名参将打扮的人忽然一扯缰绳,战马发出唏律律一阵嘶鸣,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他翻身下马向道边走去。道边的草丛中,衣着褴褛的田守业奄奄一息地俯卧在地。参将用脚踢了踢田守业,田守业发出一身痛苦的呻吟,再没了声息。
参将左右看看,目光中充满了疑惑,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张涛,怎得勒马停下了?”
参将回身:“将军,道边发现个垂死之人。”
“哦?”千户胡远达走上前看看田守业,目光中同样出现了疑惑之色。
张涛道:“将军,此地没有战事,怎得这人倒像是经过一场血战,莫不是江湖仇杀?”
胡远达思索片刻:“先将此人抬到车上救治,着人严加看管,待他醒转再行审问。”
万事足中,刘一鸣已换上一套兵甲,脸部也做了轻微的调整。身后传来脚步声,冯友林撩帘走了进来,刘一鸣停下手:“虽然阴差阳错绑了你妻女,但至少保得你全家健全,眼下大同未乱,何不速速离开此地。”
冯友林不答反问道:“你这是要入营?”
刘一鸣看看身上的服饰:“正是,如今虽然我已派人赶往京师告警,但孙艺程若是明日发难,想必朝廷是来不及驰援的。这事不能赌运气,孙艺程明日必须死!”
冯友林脱口而出道:“荒唐!你从营中叛逃,挟持代王,如今的你已是大同府最危险的人物。军营中现在已众将云集,恐怕你还未入营便已被人捉拿归案,又如何刺杀孙艺程!”
刘一鸣一摊手:“那你说怎么办?”
冯友林道:“我带你入营。”
刘一鸣一摆手拒绝道:“你侥幸死里逃生,我又怎能将你送入虎口?”
冯友林道:“屁!你当某家是挨宰的羔羊吗?我送你入营便即回转,带我家人远走高飞,至于你的死活可就与我无关了。”他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将闫亮和他那徒弟送入死地,虽然实非本心,但也着实难安,办完这件事起码对我自己有个交待。”
不待刘一鸣再说什么,冯友林转身而出,片刻后屋外传来争吵声、撕扯声,刘一鸣整理好包袱背在身后走出屋门。只见淑晴和她的母亲在一旁抽泣,冯友林向刘一鸣点点头。
田守业从疼痛中醒来,只觉口腔中如遭火焚,他虚弱地唤道:“水,水......”一个水碗递到他嘴边,他迫不及待地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尔后睁开双眼。此时的他正置身在马车中,一个身着戎装的年青将军正端着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审视。
田守业的大脑迟钝地运转:“你是谁?”
那将军道:“本将胡远达,镇朔卫把总。”他将水碗搁在一边:“你是谁,为何伤得如此严重?”
田守业勉力支撑起上身,伤口撕裂开,疼得他五官扭曲在一起:“胡将军可是要去往大同参加雷霆大会?”
胡远达狐疑道:“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谁?”
田守业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道:“不可去!孙艺程乃是鞑靼奸细,雷霆大会是个陷阱!”
胡远达冷下脸:“孙将军骁勇善战,运筹帷幄,为我大明立下不世之功,乃是我军千万将士的楷模,你这小贼怎可污蔑于他!”他甩脱田守业的手,站起身:“看来你是军中之人,无端造谣生事,待回营后军法处置!”
正在此时,只听前方一阵喧嚣。胡远达皱起眉头,挑帘走出马车,骑兵队早已停下,他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只见队伍前方不远处一行人厮打在一处,他唤过在一侧警戒的张涛:“去前面看看!”
张涛应喏,领着人去了。前方似是有人高声叫喊,离得远了听不真切,隐隐约约听到的是:“奉命......锦衣卫......”片刻后没了声音,张涛却带着一行骑兵回到马车前,他身后一人在马上抬手行礼道:“本将叶子豪,当面的可是胡远达大哥?”
胡远达抱拳还礼:“叶将军,许久未见一向可好。”他看向前方:“这是......?”
叶子豪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营中出了几个叛徒,我等奉命前来捉拿。”
胡远达了然道:“原来如此,可要我等助力?”
叶子豪摆摆头:“胡将军宽心,这几个叛徒负隅顽抗,如今已被我当场格杀。”不等胡远达再说什么,一圈战马:“既然碰到了胡大哥,末将便随你一同回营如何?”
胡远达点点头,马队缓缓通过刚才出事的地方,尸体已经用草席包裹,几个军卒正在打扫战场。忽然一个军卒手一松,尸体向侧方滑落,背后的军卒眼疾手快稳住草席,随即将尸体裸露在外的一条腿掖回草席内。叶子豪紧张地看向胡远达,只见胡远达面色如常,他的眼睛在胡远达的马车上溜了溜:“夜寒风重,胡大哥还是回马车内休息吧。”
胡远达哈哈一笑:“某家常年领兵作战,身体强健的很。夜路漫漫正可与叶将军叙叙旧话。”
叶子豪咂咂嘴:“如此甚好,”他盯着胡远达的眼睛:“胡大哥这一路可曾遇到这伙叛贼的滋扰?”
胡远达道:“叶将军来得及时,我等倒不曾遇到。”
叶子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表情却明显放松了下来。
即使骑兵队到达之时已是深夜,孙艺程仍旧热情地来到营门前接待了胡远达,并亲自将他送到营房前。胡远达逊谢再三,目睹孙艺程的背影离去。他回到营房中,唤过张涛耳语了几句。不多时,张涛背着田守业走了进来。胡远达将房门关闭,转身看着张涛将田守业放到炕上:“没被别人看到吧?”
张涛道:“马车周围都是咱们的人把守,没让外人靠近。”
胡远达定定地看向田守业,半晌后才道:“你说的每一个字都要保证真实,若是有半句虚假,我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痛苦,听明白了吗?”
田守业点点头,便将所了解的事情说与胡远达听了,直把胡远达听得眉心皱成川型,田守业说完后便住口不言,只把眼瞧向胡远达。良久后胡远达摇摇头:“你所说之事过于离奇,实难令人信服。我且问你,那封卷宗现在何处?”
田守业神情沮丧道:“我不知道,三清观已证明是冯友林诓骗于我,那想必还是在他身上吧。”
胡远达讥笑道:“若是如你所说,那孙将军为何不将冯友林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岂不是更好?”
田守业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胡远达道:“你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又无法提供证据,教我如何信你?”他站起身,表情有些愤怒:“孙将军为国鞠躬尽瘁,当年若不是他舍身就困,鞑靼人的军队就要打到京城了。你这厮造谣生事,安的什么居心?!”
田守业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
胡远达却没有耐心再听:“将他单独关押,好生看管起来。”
张涛一个箭步上前,将田守业扯下炕,不顾其挣扎将他双手双脚绑了,押往屋外。片刻后张涛回转,只见自家将军还是呆愣愣地出神,他悄悄凑到胡远达身旁低声道:“将军,明天要将这小贼移交给孙将军吗?”
胡远达似被吓了一跳,嗔怪地瞪了张涛一眼:“来时的路上你也见到了,那尸体露出草席的脚上穿的可不是军靴,既然是从营中出逃,为何穿的是一双民靴呢?”
张涛挠挠头:“将军是不是想多了,既然有心叛逃,那也可能是想改装避人耳目呢。”
胡远达点点头,年青的脸上带着凝重:“你说的也极有可能,但我依稀听到对方曾高声呼喝锦衣卫,田守业曾说刘一鸣乃是城内的锦衣卫首领,现在想来是不是由他派人向我们示警,反被叶子豪阻杀呢?”
张涛再次挠挠头,尔后尴尬地笑笑:“将军,我是个粗人,哪懂得你肚子里那些弯弯绕。您就说咱应该怎么干得了。”胡远达看着张涛憨憨的样子,莞尔一笑,飞起一脚虚踢在张涛的屁股上:“要学会思考,将来你也是要独当一面的。”
张涛比胡远达年长四岁,但在胡远达的面前却显得很服帖,他揉揉屁股,苦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是冲锋陷阵的命,思考还是留给将军来做。那个......田守业这小贼要怎么处置?”
胡远达收敛了笑容:“这小贼如今像个烫手山芋,且不急于掂对。明日即是雷霆大会,你我需要打起精神,如果相安无事,我们再将他交与孙将军不迟。但若是真如他所言......”他没有再说下去,眼底升起深深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