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大人还有个哥哥!却不曾听大人提起。”郭家药铺中,赵思诚失声道。
马文彪苦涩笑道:“净身入宫,断子绝孙,本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我大哥为免我在官场中落下结交宦官的把柄,招致他人非议,便尽量减少与我们的联系,因此我也只断断续续知道大哥在宫中仕途亨通,更是以监军身份出使边塞。”他的脸色沉下来,声音也有些嘶哑:“十年前我那时在寿宁县任县令,一日深夜忽然有人找到我交给我一个牛皮信封,他自称大哥身边的亲随,如今的大哥生死悬于一线,牛皮信封中的卷宗能保他性命。如果他不幸惨遭孙艺程的毒手,便让我拿着卷宗面呈朝廷。”
秦志冠道:“为了贵兄的性命,于是你并未向朝廷透露,而是选择卷宗藏匿起来。”马文彪点点头,羞愧地低下头,秦志冠叹息道:“人之常情,大人也无需自责。若是秦某人在你的位置,也会先保全家人的。”
赵思诚却摇摇头:“不对,大人在寿宁任官,冯将军却远在西北边陲,即便冯将军当真遇害,大人又如何得知?”
“信鸽?!”刘一鸣脱口而出,冯友林点点头:“正是,那小太监奉我之命,不仅带去卷宗,更从我鸽房中带去数只信鸽。此后经过两地协同训练,终能使信鸽顺利往返两地。每隔三日,我便放飞一只信鸽,只传一字曰:安。文彪收信后将信鸽放归,只回一字曰:妥。十年来,我们便是通过这样的形式维持着沟通。”
刘一鸣疑道:“难道孙艺程这些年来都没有察觉?”
冯友林呵呵道:“鸽房素来便是由监军负责,且我每次都是与军鸽一起放飞,他自然无法知晓。”
马文彪道:“我与大哥一母同胞,只要有心人有途径能查到他入宫前的档案,便能查到我二人的关系。”秦志冠的脑海中蓦地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陆先生!”
马文彪缓缓点头:“在我接到大哥的消息三个月后,陆先生便经由人推荐来到我身边做西席先生,我那时还不知道此人底细,见其为人老成行事机敏,便将他留在身边。此后这些年我累经擢升,无论到何地他都常伴左右。”他的声音顿了顿,眼神中痛苦纠结之色一闪而逝。
秦志冠点点头:“陆先生既已与蒋虎斌搭上了线,想必今晚交换之物就是那封卷宗。若让陆先生带走,那真相便要就此湮没。”他抬起头,面向赵思诚:“你手里还有多少人?”
赵思诚略一盘算:“锦衣卫与青州府官差合作日久,谁也不知道其中是否有人已被蒋虎斌渗透。我能信得过的也只有十余人。”
秦志冠摇摇头:“远远不够,这点儿人在锦衣卫面前便是送死,还有人吗?”
马文彪忽然抬起头:“我有个主意,可以一试。”
万事足中静悄悄的,刘一鸣从震惊中走出,他用双手狠狠搓了搓脸:“孙艺程可是要在雷霆大会上动手?”冯友林点点头:“雷霆大会作为计划之始,营中布置繁杂,牵扯人手众多。这些年我身为监军,掌管军法,处理营内争端,多少培养了些眼线。他暗中动的手脚恐怕被监军侦知,便将事情说与我知,让我约束手下并协助隐瞒,因此倒也直截了当,并且还告诉我事成之后我二人的恩怨一笔勾销。”他凑近刘一鸣,眼神在几近燃烬的烛火中显得幽暗:“孙艺程有命,雷霆帐中诸卫将领全部格杀,不许留下一个活人!”
刘一鸣霍然起身,多日的猜测如今终于得到证实,他的身体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大同城外东南方向的长亭中,田守业艰难地开口道:“师傅,你当真想好了?”
闫亮显然已经做过深思熟虑,闻言只是惨然一笑道:“我身受创伤无数,亦无拼杀之意。我今日尚能完好走出这大同城,若是留在你们身边,不过是一种拖累。”
田守业还要再劝,闫亮一摆手:“你便送到这里吧,你我师徒若是有缘......”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一凝,望向田守业身后,只听破空之声袭来!闫亮下意识地抓住田守业向自己怀中拉了一把,一柄利箭自田守业的背后擦身而过。葛庆伦自林中的黑暗处跃出,一柄长刀托在地上,向闫田二人掩杀而来,同时六狼也自不同的方位现身,沉默但迅捷无伦地向二人逼近!
闫亮和田守业对视一眼,闫亮首先从震惊中缓过神,一推田守业:“跑!”
二人向七人未合围的东南方逃窜下去,官道之上显然不利于逃命,闫亮当先领路跃入林中。此时天黑沉沉的,加上林中枝叶茂密无法视物,跑不多时田守业脚下被树根绊倒,身体向前摔出。等他翻身站起,只见面前寒光一闪,他本能地就地一滚,后背忽然传来钻心的疼痛。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当下不及思索,右手扣绷簧,钢刀向来人横挑而出,只听对方惨呼一声摔倒在地。
那边厢闫亮已听到动静,只见不远处两人正在地上厮打,知道是田守业遇到危险,忙回身来救。只跑得两步,斜刺里一柄钢刀挟阴风而至,直取闫亮小腹,闫亮抽刀格挡,铛铛之声登时响做一处。黑暗之中只能勉强看到对方模糊的动作,稍不留神便会中招,交战数招两人都已中了对方的刀伤。两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空气中只听见窸窣的脚步声以及两人粗重的呼吸声。闫亮双手持刀,眼睛注视着对方的右肩。
忽然对方的右肩一耸,闫亮的刀猛地动了,双手压刀扎向对方小腹!只听对面惨叫一声,向后退去。闫亮侧身进步,仍是双手持刀,如闪电般连出五刀,刀刀扎向对方小腹。对方惨叫连连,偌大的身躯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没了声息。
闫亮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紧走两步低声唤道:“守业?”
田守业一骨碌爬起:“师傅......啊!”他忽然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向前飞出,一支羽箭扎入他背后!闫亮猛地前扑,“嗖!嗖!嗖!”三支羽箭连珠般自闫亮头顶擦过,他摔在地上,迅速匍匐着向田守业摸去。
田守业疼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刚要抬头被赶至的闫亮一把按了下去,长刀转了个方向在箭杆上轻轻一砍,箭杆应声而断。闫亮的眼睛紧张地环视着四周的环境,只听脚步声此起彼伏,他知道对方在弓箭手的支援下正在收缩包围圈。如果对方完成合围,那自己基本再无生还可能。
他伸手入怀掏出烟雾弹——最后一个了,他咬了咬牙,拉动内栓撇了出去。烟雾在几息功夫内喷散而去,迅速在林间弥漫。只听葛庆伦的声音喊道:“不要放过一个,今晚他们必须死!”脚步声逼近,闫亮勉力拉起田守业向浓烟外突围,田守业疼的浑身直打哆嗦,口鼻处已感觉到辛辣之气,他只能屏住呼吸,将身体的重心靠在闫亮左肩。
当前方人影出现的时候,他分明感到一丝无力。闫亮几乎没有犹豫,持刀的左手再次挥出,对方架刀格挡。忽然田守业使出浑身的力气撞向对方,对方被他这街头无赖的打法搞乱了阵脚,忙刀走下盘劈向田守业。闫亮眼中凶光大盛,刀刃在对方眼前横划而过,对方惨呼一声,将刀丢在地上,双手捂住双眼。田守业从地上急爬两步骑在对方身上,手起刀落结果了对方性命。
闫亮揪住田守业的后脖颈将他拉起,两人互相搀扶向林间深处奔去,葛庆伦领着其他三狼在身后紧追不舍,越往林中走越是难行,树木杂草渐盛,金狼的箭羽已无法有效定位到前方的二人,不免有些焦躁。葛庆伦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虽然折了木狼、土狼、火狼,但还有四人。对方只有两人且身受重伤,跑不远的,我们需要做的是稳定心态,保持优势,今晚迟早要把这两个汉人祭天!”
走在前方的闫亮忽然停下,他的耳朵侧着,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动静。田守业疑惑地道:“师傅......”
闫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田守业安静,远处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田守业的表情一僵:“是水声,前方有河!”
水流之声同样传到了葛庆伦的耳中,他却是一喜:“天助我也!”不由加快了速度,几个人跑得不远,只觉眼前忽然开拓,眼前一条大河阻住了去路,河流湍急,水声隆隆,闫亮和田守业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堤岸上。葛庆伦狞笑一声,抖动手中钢刀,向闫田二人杀了过去!
闫亮和田守业自知已无退路,忙奋起余勇与之对战。葛庆伦刀刀挟风,钢刀排山倒海般砍向闫亮,其余三人如狼似虎,配合默契地攻向田守业,闫亮和田守业且战且退,终于退到河岸边。
闫亮的身后便是河道,脸上已能感受到潮湿的水汽,他一刀逼退葛庆伦,葛庆伦钢刀一举,哈哈大笑道:“还不束手就擒,老子留你们全尸!”闫亮眼中浮现出嘲弄的神色,猛地一拉田守业,两人齐齐向河中跌落!葛庆伦阻止已是不及,只见“噗通”“噗通”声中两人的身影已落入水中,刚一冒头便被急流冲向下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