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洞中,闫亮正在水盆中擦洗着双手的血迹。刘一鸣站在铁床前,尹世筹的胸腹间血肉模糊,血液顺着铁床渗透到地上。他张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刘一鸣,闫亮用毛巾擦过手转身向铁床前走来,尹世筹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的身体向另一侧躲避着。闫亮面无表情地道:“还是不招?”
尹世筹的嘴唇翕动,但还是没有发出声音,闫亮点点头,回身将牛耳尖刀重新拿在手中慢慢走到铁床前。
尹世筹回过神来,剧烈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刘一鸣的声音冷冰冰地道:“你从客栈中被我们秘密掳来,其他人是无法察觉的,所以不要指望别人能救你。宣化府一案事关重大,不得到想要的答案北司是不会善罢甘休。”
尹世筹的眼神闪烁地盯着刘一鸣,闫亮推开刘一鸣,刀尖在尹世筹已经不完整的肌肤上滑动,尹世筹抖缩成一团,闫亮道:“我知你与孙将军私交甚笃,以你的年纪挺到现在实属不易,也算全了兄弟情义。你我彼此各退一步,你告知我真相,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尹世筹的精神与生理已达到了极限,面对闫亮压迫感十足的姿态,终于忍不住道:“非是不愿,实乃不敢。”
刘一鸣和闫亮对视一眼不由松了口气,只要开口就代表尹世筹有妥协的意向,尹世筹续道:“若是我说出真相,孙将军是不会饶我的,”这句话出口,刘闫二人几乎可以断定宣化府一案中必有隐情,刘一鸣道:“这你可以放心,我会利用锦衣卫的渠道掩护你出城,北司另有盘资奉上,自此天涯海角逍遥自在,低调地当个富家翁岂不美哉。”
尹世筹仍是摇头:“若我只是为了自己又何惜此身。只因我内人与妻弟仍在营中,若是想要我吐露实情,你们必须要将这二人一并救出,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说的!”
闫亮撇撇嘴:“大同城外屯兵五万壁垒森严,营中无异于龙潭虎穴,我避之唯恐不及此时入营岂不是自投罗网?”
尹世筹坚定地道:“你们若想从我身上了解到宣化府一案真相,我便只这一个要求,不然你便动手吧!”尔后闭起眼睛,不复多言。
闫亮看着他,忽而冷笑道:“我还真不信这个邪!”扬手将尖刀插进了尹世筹的腹部!
青州府惠明坊,百姓一脸诧异地看着宫经历带着粮官闯了进来,粮官自背后拿出一面锣,鼓槌猛击,铛铛之声不绝于耳,百姓纷纷从自家屋里走出来,不一会便挤满了街道。钱坊正由儿子搀着走到人群前方,忐忑地施礼道:“宫经历,此来有何贵干啊?”
宫经历阴沉着脸,牙缝里崩出两个字:“收粮!”
钱坊正色变道:“老朽没听错吧,前几日马知府不是才说过已从张大财家拆借五十万旦,言犹在耳怎么如今就反悔了呢?”
宫经历不耐烦地道:“马文彪如今戴罪牢中,现在堂前掌印的是苏福如苏大老爷,苏知府有令,与粮商拆借粮饷有违法度,即刻起收回成命,业已废除!坊内各户听着,有那拖欠粮饷的现在便回去备粮,不管你是偷还是借,实在交不出的一律抓回大牢,按律法处置!”
场面哄一声乱了开来,议论纷纷之际,宫经历将身体后撤,将粮官小吏推到身前,熟悉的气氛又在空气中蔓延,片刻间便有按捺不住的后生咆哮道:“苏狗不是被被马知府驱逐回家了吗?为什么还有脸当这父母官,他当同知时便无视老百姓的生计,要是他当了知府,那还了得,是个爷们的都去衙门评评理!”
宫经历假意阻拦道:“不得造次,苏知府现在正在府上,你们切莫打扰他!”
后生们拨开他,有个半大孩子上来就是一脚,宫经历翻身栽倒在地,他揉着生疼的腿肚子,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同样的一幕陆续发生在城中各坊,晌午时分府门前便已聚集了大批群情激越的百姓,各坊正见面均是摇头叹息,其中酸涩溢于言表。
府门紧闭,后生们将转头瓦砾如雨点般向府内掷入,同时伴随着愤怒的咆哮:“苏狗,滚出来!”“捉拿苏狗,为民除害!”
消息传到内院时,苏福如正躺在太师椅上休憩,听管家禀报完,仅是冷笑一声道:“且随他们闹去,闹得累了自会散去。”
管家瑟瑟道:“若是还不肯散去呢?”
苏福如取过杯子,茶汤清亮,香气逼人。他啜了一口茶,慢慢回味着,良久道:“同样的错误本官可不会犯两次,我已提前知会黄守备,若是还不肯散去,那便抓人!”他惬意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把他们打疼打怕,他们是不会乖乖听话的!”
傍晚时分,在府前广场上纠缠了一整天的后生们看着仍然紧闭的大门,怒火终于达到了顶峰,不停有人利用简陋的破门工具冲击府衙,将朱漆大门撞得咣咣直响,更将火把引燃绕过高墙掷入院内,一时火光四起,硝烟弥漫。过不多时,宫经历带着两个小吏从府门中瑟瑟走出大声喊道:“各位乡民,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
但失去理智的百姓已听不进去,人群之中不知谁喊道:“他就是苏福如的走狗,打死他!”
人群如巨浪一般涌向宫经历,吓得他面无人色,回身跑到门边,边用力拍打府门边喊道:“快给我开门!”
军士正要开门,苏福如拦道:“来不及了,若是开门,乱民也会随之进来,到时我们也要遭殃。”
宫经历急得大喊:“开门开门!”忽然后领一紧,原来是个后生抓住了他,他回身望去,只见那两个小吏已被放翻在地,他喊道:“我是朝廷命官,殴打本官视如造反!”
后生道:“猖狂,我打死你!”一把将他拖入人群之中,拳头瞬间如雨点般落下,可怜宫经历一具瘦弱的身子怎招架得住,不消片刻功夫已是头破血流,钱坊正推开众人,干瘦的身子往宫经历身上一趴护住其头面,挥手喝退众人:“他是官,打杀了他,你的家中亲朋是要赔命的!”后生再如何无礼,也不忍对苍老的钱坊正下手。
虽然住了手,但已经打红眼的后生们却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鲜血将暴戾之气烘衬得愈加强烈,正不知如何继续,忽然人群之中站起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高喊道:“张大财食言而肥,怕是打算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若是新法施行,咱们爷们也没活路走了,不怕事的跟我找张大财抢了他的粮,让他狗日的欺负百姓!”
红了眼睛的人群齐声叫道:“抢粮抢粮!”向张大财家奔涌而去,苏福如从门缝中看到这一幕,只吓得两股战战,他恨声道:“黄守备呢,怎的还不来!”
张大财站在堂前,只见远处火光冲天,便问道:“管家,可知发生了什么事吗?”
管家瞅了瞅,轻声道:“苏知府重新征缴粮饷,怕是又犯了众怒。”
张大财叹息一声,待要说声什么,只听前院发生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他一惊:“什么声音?!”
管家飞跑向前院,片刻后返回,脸上尽是惊愕:“老爷,百姓们上门抢粮,现下已闯入大门!”他一拉张大财:“此间凶险,老爷速速躲避。”
宽敞的院落中,此时已是一片狼藉。张家在青州府乃是首屈一指的大富商,家中陈设极为华贵,让涌入的百姓目为之眩,接下来就是肆无忌惮的争抢,混乱接着蔓延到二进院、粮仓被打开,瞬间便被一窝蜂的拥抢,白花花的大米滚落到地上。三进院,有人兴奋地大叫:“看我找到了谁!”
张大财和管家被从书房中揪出来,人群中又是那个书生道:“张大财,你贪婪成性出尔反尔,害得同乡无粮可食无粮可缴,”张大财猛地抬起头:“你,你是......”书生劈手就是一耳光:“今日我就要为民除害!”在他的示范下人群的暴戾又被点燃,无数拳脚落下,书生慢慢退出人群,阴冷地看着地上不断翻滚的两人。
直到有人劝道:“别打了别打了!”众人收住拳脚,却见地上管家生发双手护头身体剧烈地抽搐,而张大财仰面躺着,脸色铁青已然没了呼吸。
府门前的混乱仍在继续,忽听街角马蹄声响,地面传来剧烈的震感,姗姗来迟的黄守备率领守备营军士策马冲将过来,不待百姓有所反应,径直冲入人群,手中棍棒挥舞,顿时惨叫声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