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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参政

大宋何所有 猛男与拖拉机 13581 2024-07-06 15:30

  随着刘娥越来越多的参与到朝中国家大事决策中,真宗和朝臣们也逐渐习惯了皇后参政。然而太平兴国九年五月,开封出现天象:太白昼见。

  太白指的是太白星也就是金星,太白昼见也就是太白星在白天出现了,放在今天也就是个普通的天文现象,但是在古代封建社会,所有天文现象都预示着深刻的含义,太白昼见的含义是:女主昌。

  上一次太白昼见时是在唐朝贞观年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想必大家都是清楚的,比较类似的是,武则天后来也是从唐高宗身边辅政开始参与到朝政决策中的。

  北宋朝廷陷入了恐慌之中,而这其中最恐慌的恐怕就是真宗本人,刘娥是自己信任的皇后和政治盟友,但自己的儿子毕竟不是刘娥所生,当年武则天为了夺权连自己亲生骨肉都能痛下杀手,如果刘娥真的有这个政治野心,自己儿子恐怕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太平兴国九年,真宗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经常会不能正常上朝,而此时他唯一的宰相王旦同志身体甚至比他更差,王旦在朝中,刘娥从宫里发出来的旨意至少还有宰相把关,方寸不至于乱,如果没有王旦,刘娥将彻底控制朝政,再无人能约束。

  出于对太白昼见的深刻忌惮,真宗始终不敢彻底放权给刘娥,转过年来的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五月,王旦终于一病不起无法支持,真宗强打起病体亲自召见王旦,问王旦,爱卿身体越来越差,万一有个不测,今后的天下事要托付给谁?

  王旦不直接回答,只说听皇上安排。

  王旦不说,真宗只好提名,真宗提一个人王旦否一个,真宗提两个王旦否两个,把真宗给惹急了问王旦,爱卿直接说吧,不要再打哑谜了。

  王旦告诉真宗,这个人有且仅有一个,就是寇准。

  真宗也很直接,寇准刚愎自用,爱卿考虑考虑其他人选。

  出乎意料,大度的王旦这一次强硬得很,其他人不了解无法推荐,自己病重无法辅佐真宗和朝廷,还请陛下开恩。

  君臣二人没谈拢,不欢而散,天禧元年九月王旦病逝,次相向敏中升任首相,王钦若由枢密院调入中书任次相。

  没错,王钦若由于在罢官期间不断的献颂文献祥瑞,彩虹屁一直没停过,在寇准被罢免枢密使之后,又回来接任枢密使了,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从枢密院调入中书任次相后,王钦若进一步大搞特稿天书运动,国家更加乌烟瘴气。

  首相向敏中我们很熟了,作为太平兴国五年进士,跟王旦寇准都是同年,原本几位同年里向敏中仕途算是比较顺利的,咸平年间就做了宰相,只不过一个没把持住陷入了与柴寡妇的感情漩涡导致下课。后来向敏中痛定思痛远离女色,勤勤恳恳工作,终于到了大中祥符年间重回中央,担任次相。

  抛开柴寡妇不说,向敏中跟之前的宰相吕端、毕士安、王旦都有个类似的品质:宽厚大度,但原则性极强。

  真宗是天书运动的主谋,王钦若是天书运动的旗手,在这样的政治环境里,孤独的向敏中苦苦支撑。

  真宗朝晚期,政治局势云波诡谲,在各方面势力表面平衡下暗流涌动,天禧三年五月,一项人事安排让向敏中彻底坐不住了。

  宫中下达最新人事安排,夏守恩担任捧日指挥使兼天武指挥使,刘美担任龙卫指挥使兼神卫指挥使。当月没过完,夏守恩又升任殿前都虞侯,刘美升任马军都虞侯。

  夏守恩是皇后刘娥一路提拔起来的,属于皇后亲信,而刘美就是皇后的前夫龚美改姓。真宗朝开封城禁军组织架构按照等级分为上军、中军、下军,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支部队属于上四军,在禁军中地位最高,现在分别由夏守恩和刘美垄断,接着两人又分别担任殿前都虞侯和马军都虞侯,鉴于赵匡胤以后没人敢担任殿前都点检,也没皇帝敢封将领当殿前都点检,甚至连殿前都指挥使都很少安排,殿前司和马军司的都虞候基本上就是两个军事机构的最高领导。

  现在开封禁军已经全部被刘娥把持,整个北宋的军事力量也控制在刘娥手中,鉴于真宗当时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召开正常的朝会,所有决议全部由宫中直接下达,刘娥下一步要做什么,没人敢想象。

  向敏中着急,天书不天书的他已经不在乎了,只是担心武则天篡唐再来一遍,江山社稷怕是要保不住。就在向敏中需要采取措施的时候,宫中一股政治势力来找到向敏中。

  天禧三年的某一天,宦官周怀政找到向敏中,提出了那个唯一的解决方案,让寇准回到中央,依靠寇准强大的个人威望和执政能力确保真宗之后太子能够顺利即位。

  周怀政可不是一般的宦官,这位仁兄从小双亲死于战乱,被赵光义身边宦官收养,长大后继承养父的事业也做了宦官。由于脑子活泛会来事儿,周怀政在宫中升迁很快,澶渊之盟后真宗大搞天书运动,周怀政凭借自己的社交牛逼症在真宗历次大小祭祀活动中完成了大量管理协调工作,深得真宗信任,仅仅大中祥符七年就升任都监,成了宫里的宦官头子。

  大中祥符九年,真宗在宫里建立了一座资善堂,安排周怀政兼任资善堂都监,全权管理资善堂事宜。

  资善堂虽然只是一间不大的宫殿,但却承担着极其重要的职责—真宗唯一的皇子赵受益读书学习的地方。

  大宦官周怀政管理着皇宫的所有闲杂事务,刘娥搞得那一出拿别人孩子当政治筹码的把戏他自然是清清楚楚,赵受益进入资善堂学习之后非常认真刻苦,对周怀政也很依赖,史书记载赵受益称呼周怀政为“周家哥哥”。

  看着这个用功读书、对自己如此亲近的皇子,周怀政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哪怕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他顺利即位,保全大宋江山社稷。

  心思缜密的周怀政联系上了向敏中,告诉了首相他的方案,干掉次相王钦若,让寇准回朝,所有人共同辅佐皇子,对抗刘娥。

  在得到向敏中的默许后,周怀政开始执行他的策略。

  天禧三年,不断有人状告王钦若受贿,北宋年间大家都用铜钱或者布帛作为货币,也没有如今微信支付宝这种能留痕的支付方式,所谓行贿受贿那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王钦若为官多年难免会有一些破绽,告状的人不停地告,告到最后真宗都烦了,王钦若请求御史台调查,结果被真宗怒斥占用公共资源。

  前朝的官员哪有后宫的宦官了解真宗呢?真宗身体当时已经非常差了,他根本不关心王钦若到底受没受贿,他只想所有人都给他留个清净日子,别来烦他。王钦若被告了状,当然想为自己辩白,越是想为自己辩白就越是惹得真宗厌恶。

  这还没完,接下来有关部门汇报,在商州查获一名非法道士,道士私藏禁书而且还会妖术,招供说自己曾经是王钦若的门客,所有这些违禁行为都是在王钦若的授意下进行的。

  这下就犯了忌了,真宗天书运动本身就是以道家为基础,所作所为都是佞道的行为,现在王钦若居然背着皇帝自己悄悄地佞道,这就属于严重的违纪,王钦若于是被罢免相位,贬去了杭州。

  扳倒了王钦若,还得创造契机让寇准回来,周怀政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利用天书召回寇准。

  天禧三年三月,就在王钦若被打击的前夕,一位名叫朱能的永兴军(今陕西东部)地方巡检向地方长官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

  真宗朝正常的拍马屁行为是献祥图、献颂文、献祥瑞,除了以上三种之外还有一种叫做献天书,属于顶级拍马屁行为。

  因为天书的撰写权在真宗那里,没经过皇帝首肯的天书肯定是伪造,伪造天书一定要杀头。

  巡检朱能的另一重身份是周怀政的心腹,他向寇准汇报发现了天书,说明这份天书是从宫里流传出来,换句话说,这份天书是经过真宗首肯的。

  橄榄枝抛来了,寇准犹豫了。

  寇准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多年的为官生涯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尤其是真宗沉湎于天书运动不理朝政,自己上一次回到中央担任枢密使却不能力挽狂澜之后,寇准更是对朝廷心灰意冷,不想再去趟这潭浑水。

  朱能报过来的天书被寇准雪藏了起来,不打算靠这份顶级马屁引起真宗的注意回到中央。

  然而没过多久,在朝中任职的寇准女婿王曙回来向老丈人一番劝说,寇准竟然上报天书了。

  王曙告诉寇准,现在朝中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并且已经开始在朝中军中安插亲信,首相向敏中身体也不好,次相王钦若已经越来越不得人心,真宗、太子和朝廷都需要寇准回去稳定大局。

  寇准动摇了,出于对权力的欲望也好,出于对天下的责任也好,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回到朝中。

  寇准向朝廷献上了永兴军发现的天书,不久之后朝廷果然下诏寇准回京,临行前,寇准的门生给寇准出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称病不朝,远离是非;中策是回朝之后坦诚天书为朱能所报,并非自己发现,保全自己一世英名;下策是回到中书,重新做宰相。

  寇准没有听门生的建议,选择了下策,踏上了回京之路。

  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到开封任同平章事,向敏中是首相,寇准是次相。

  首相向敏中是自己的同年又是自己坚定的支持者,政治环境是非常有利于寇准,但寇准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刺眼的人物,丁谓。

  丁谓为了进入中央中书等了太久,天禧三年六月寇准回朝任同平章事的同时,丁谓升任参知政事,正式进入中央政府核心决策团队。

  丁谓是五鬼中的二鬼,历史上从来都是大奸臣大反派的形象,然而真实的丁谓绝不是简单的奸臣,我们常说千人有千面,奸诈的丁谓自己就有千面。

  总的来说,丁谓是个天才。

  丁谓,苏州人,在中进士之前,丁谓同志就在苏州当地家喻户晓了,他的诗词文章非常出众,当地的读书人都拿他来跟韩愈柳宗元相比,要不是后来名声太臭,唐宋八大家里得有他一席之地。

  受到众人赞美的丁谓果然不负众望,淳化三年考中进士,在短暂的大理寺工作之后被朝廷派到了西南的夔州(今重庆奉节县)任职。到了夔州丁谓才发现,当地人已经反了。

  这就坑爹了,朝廷安排的工作岗位居然是个造反窝子,丁谓来之前并不知道有人造反,也没带一兵一卒,但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灰溜溜的逃回开封,丁谓直接孤身到了叛军营地,找到叛军头子要求谈判。

  谈判的过程已经没人知道了,但是史书记载丁谓给了叛军三个条件:之前造反杀掉不少当地官员的罪名既往不咎;根据朝廷管理边民的政策允许当地百姓自己养马,并且政府定期组织榷场以方便马匹交易;夔州当地产盐,政府组织百姓生产然后统一与旁边州县交易,换来粮食满足当地百姓需要和军需。

  叛军被丁谓忽悠住了,之前的地方官从来不与自己对话,这突然从中央来了个人居然提出了如此宽厚的条件,这谁还造反?叛军高高兴兴的歇菜了,不打了,都回家干活儿去。

  远在西南的丁谓治理边民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开封,引起了时任参知政事的寇准的注意,向首相李沆提出,夔州的丁谓是个人才,应该提拔重用,没想到李沆不同意提拔丁谓,还告诉寇准,丁谓品行不端不能提拔。

  寇准纳了闷了,这好好的人才怎么就不能提拔了?

  优秀的丁谓马上迎来了人生第二场表演,景德元年澶渊之战开打,朝廷把丁谓派到黄河北岸的濮州(今河南濮阳)抵抗辽军,丁谓到任之后辽军已经在河北形成了如入无人之境的状态,濮州老百姓人心惶惶,都不愿待在黄河北,想要渡河到黄河南。

  为了妥善安置老百姓,政府组织了渡船,加上民间个人的渡船,每日摆渡想要过河的人,但是人多船少形成了挤兑,个别船主开始坐地起价。丁谓知道了之后安排人偷偷从牢房里带出来几名死刑犯,打扮成民间船主的样子,以打击坐地起价的名义当着所有渡船的面一个个的斩杀,这样一来可把加钱的船主吓坏了,丁谓趁机组织所有船只加班,用了三天时间把想要渡河的百姓全部送到了黄河南岸。

  老百姓跑了,契丹人可没跑,丁谓想了个办法,把城里的青壮年召集到一起,沿着黄河布置旗帜,鸣金敲鼓好不热闹,辽军远远的看到濮州区域又是摇旗又是呐喊又是鼓锣齐鸣,也搞不清楚宋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鉴于当时河北宋军主力依然在虎视眈眈,辽军根本不敢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攻坚战,濮州在整个战争中安然无恙。

  澶渊之盟后,能文能武的丁谓回到中央,担任三司使。

  一个顶级经济学家同时执掌财政部和发改委是一种什么体验?就是北宋景德年间丁谓之于国家的体验。

  丁谓就任三司使之后,首先就发现了北宋川陕地区由于以往从岭南运送粮食导致积累了大量军需储备,接收的盐和当地产的盐加在一起形成大量库存,于是从中央层面主导将一部分盐换成了布帛,解决了大量军费,也稳定了川陕的物价。

  接下来,丁谓又搞了个大动作,他搞了一次人口和土地的大普查。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我们都能感受到,每一次人口普查的麻烦,社区登记、异地工作、人户分离等等一个个专业词汇简直能把人口普查工作人员累晕,更不要提一千年前的北宋时期这项工作的繁杂程度。

  工作有困难不怕,办法总比困难多,丁谓向中央要来了政策,在各个州县专门增设一名“劝农使”,直接对三司负责,经过艰苦摸排汇总,景德三年年底终于完成了此次大普查,调查出了大量隐瞒的土地和隐瞒的人口。

  根据丁谓的年终总结,当年国库总收入达到6373万贯,比未普查之前的咸平六年多处346万贯,涨幅达到5.4%。

  如果放在今天,哪位经济学家主持实施一项政策,能让我们国家的GDP跨越式的增长5.4%,估计要被全国人民当成神一样敬仰起来。

  仅仅是增加点国库的收入远远不是丁谓先生的追求,搞完人口土地普查之后,丁谓又主持了一场变法改革,变法的对象是茶叶。

  茶叶是古代封建社会重要的经济作物,如同当今社会的烟草一样,重要的经济作物往往也是国家税收的重要来源。但是由于地区发展不均衡,茶贩子流窜式各地倒卖,搞得国家收税收不上来,茶价也很不稳定。丁谓变法的措施是在全国各产茶之地强化官方统一收购,增加官方开办的榷场,各地严格管理茶叶交易必须在榷场进行,不得私下贩茶,各地官府根据榷场交易量收取茶税。

  茶法改革之后,单独茶税每年所增加收入达到200万贯以上。景德年间开始实行新茶法,到了大中祥符年间,茶税每年增加收入更是超过了300万贯,给国家增加了大量稳定收入。

  正是因为丁谓这种出色的财务管理能力,才让他在面对真宗询问封禅泰山费用时自信的回答,大计有余。毕竟,政府财政要是破产了他丁谓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然而即使凭借丁谓超强的财务管理能力,封禅泰山还是花费了一笔巨额财政经费,可没想到从泰山回来之后,真宗的佞道行为越发严重,玉清昭应宫原本只是用来供奉天书,后来在真宗的授意下越建越豪华,全国各地也在这种风气的带动下大肆修建各种道观,在这种形势下,就算是首席经济学家丁谓也顶不住了,他在大中祥符四年向真宗上奏,东封西祀,赏赐亿万,陛下皇恩浩荡,可国库的钱已经见底了,撑不下去了。

  上奏的结果是,真宗不予回应。

  不知是人到中年自甘堕落,还是眼看国家无力扭转,从某个时刻开始,丁谓彻底放弃了他原本的一心为公的职业操守,转身变成了一个职业马屁精。

  天才一旦变成了马屁精,那必然就是天才马屁精,随着玉清昭应宫无休无止越建越宏大,群臣的意见也越来越大,终于在一次朝会上大家又提起这项工程,一致认为国家撑不住了,不能再建下去了。

  当时皇子赵受益还没出生,前面五个皇子全部夭折,丁谓怒斥群臣,陛下富有天下,建一座宫殿崇奉上天,未有皇嗣,正可以祈福。

  所有大臣,包括首相王旦,都被这句话镇住了,天子无后这代价太大了,区区一座宫殿又算得上什么呢?谁再敢上述反对修建宫殿,以后老赵家生不出皇子那就是千古罪人。

  随着玉清昭应宫的完美落成和各种颂文祥图祥瑞的呈报,丁谓取得了真宗的信任,大中祥符五年九月,丁谓进入中书,被任命为参知政事成为副宰相。

  寇准到中书后,对丁谓那是一百个看不惯,原因就是上次导致自己罢相的三司使林特,而丁谓作为前任三司使后来的参知政事,一直都是林特的上司,也是林特绝对的后台。

  在上一次任枢密使期间,寇准攻击林特最后导致被贬出朝廷是因为真宗厌恶寇准的态度,而林特所掌管的三司又是真宗搞天书运动钱财支持的来源,在上一次的罢相风波中丁谓其实是有心无力的,林特是自己的心腹,但是寇准在朝中威望实在太高了,丁谓不敢跟寇准硬刚。

  既然干不过,那就好好配合好领导把工作做好,丁谓拿出了天书运动中那股子拍马屁的精神头,对顶头上司寇准百依百顺,让俺干啥俺就干啥,领导,啥都听你的。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舔狗能达成所愿,有时候舔狗只会尊严尽失,丁谓就是第二种舔狗。

  寇准回朝没多久,大家就流传了丁谓一个外号,叫“鹤相”,听说是寇准看到树上乌鸦时感叹,这乌鸦要是让丁谓看见了,肯定又要被当成仙鹤了。

  嘲讽丁谓天书运动拍马屁嘛,都知道,可接下来寇准还不过瘾,跟身边人说,丁谓既然这么喜欢仙鹤,我们就叫他鹤相吧。

  寇准这么大年纪人了,居然玩儿起了职场霸凌给别人起外号,原来神仙打架跟菜市场的大妈打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从此以后朝堂上丁谓经常被人问好,鹤相好鹤相好,鹤相心情一定不怎么好。

  但是丁谓没有急眼,领导一句玩笑话嘛,没什么大不了,依然对寇准恭恭敬敬,可接下来的一件事让隐忍的丁谓忍无可忍。

  寇准丁谓作为朝廷的中央领导班子成员,一次参加朝廷组织的宴会,向敏中寇准是正宰相座位靠前,丁谓和其他副宰相包括六部大理寺等其他官员座位都靠后一些。宴会的食物里有一道汤,寇准大帅哥胡子很长,喝汤的时候不小心就把胡子粘上了汤,看上去很不雅观,丁谓看到后赶紧走上前去,史书记载,丁谓对寇准的胡子“徐拂之”,擦去了寇准胡子上的汤。

  寇准哈哈大笑,嘲笑丁谓说,“参知政事,国之大臣,乃为官长拂须耶?”

  我这里引用的是史书原文,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国家的副宰相,两三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副宰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这样羞辱,甚至成了成语典故“溜须拍马”的源头,会是什么心情?

  毛主席说过,搞政治斗争就是要把我们的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我们的敌人搞得少少的,但是看完寇准在政坛的一生,那基本是只搞政治,不懂斗争。

  寇准啊寇准,你忘了这次回朝的最终目的了吗?你忘了女婿王曙给你转述的后宫万分凶险的状况了吗?真宗病重太子年幼,皇后刘娥势力越来越大对太子威胁也越来越大,最重要刘娥还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太白昼见,刘娥会不会像武则天一样某一天干掉太子?真宗需要你,资善堂认真读书孤苦无依的太子需要你,冒死保护太子的周怀政需要你,全天下的老百姓需要你。

  而寇准同志,到了这个份儿上还在招黑树敌,以为已经掌控了朝政,所有人都得听他的,他可以轻松保护太子顺利登基。

  其实回顾当时的朝堂,寇准的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中书首相向敏中是寇准的同年进士私交深厚,而且之前就一向力主寇准回朝,除丁谓之外另外一位参知政事李迪也是寇准的忠实拥趸,此外,后宫里的周怀政也是寇准的政治同盟,加上真宗对自己的信任,寇准没有理由担心这次会出岔子。

  可所有人都忽视了刘娥,这位四川来的歌女,已经蜕变成了一名老谋深算的阴谋家。

  刘娥此时其实内心很不安,寇准刚回朝不久,天禧三年八月,史书记载,又一次太白昼见。

  其实太白昼见这种现象,主观臆断的成分很大,试想大白天的金星到底有没有、能不能看见,在古代社会也没有摄影设备,没办法客观记录,只能靠掌管天文占卜的司天监,司天监说了太白昼见出现了,那就是有,司天监没汇报那就是没有。

  北宋律法规定,司天监观测到的天象必须在第一时间汇报给皇帝,按道理说,刘娥在宫中辅政,如此不利的天象应当被压下来不做记录,可连续两次太白昼见都实实在在记录了。

  因为观测太白星的最佳时间是在早晨,消息上报上来必须要通过宫中的宦官,而宦官的头子就是周怀政。刘娥虽然贵为皇后,可每天想要见到真宗也必须按照宫里的规矩来,周怀政总领皇宫事务,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二十四小时守在真宗身边。

  形势对刘娥不利,但刘娥只能忍着,她没有主动出击的资格。

  天禧四年三月,首相向敏中病逝,政治天平发生倾斜。

  真宗朝后期,真宗在众多大臣中最信任向敏中,甚至连皇后刘娥也不能跟向敏中相比,向敏中在,刘娥辅政做出的决策还得向敏中首肯才能发布,向敏中不在,再无人能制约刘娥。

  向敏中病逝的那天,已经神志模糊的真宗强撑起病体来到向敏中家中伤心痛苦,之后辍朝三日。

  向敏中死后,真宗如果要选一个最信任的人,恐怕皇后刘娥会比寇准更占优势,寇准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接下来没过多久,寇准在朝会上直接提出,真宗身体已经无法再处理朝政,建议由太子监国,全体宰执辅政。

  向敏中死了,宰相只剩三位,李迪表示同意,丁谓表示反对。

  寇准没想到中央核心领导层居然有人会反对太子监国,于是当场跟丁谓吵了起来,丁谓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心腹大臣也跟着丁谓表示反对,真宗一看大臣们态度不统一也不愿过多纠缠,最后安排由太子在资善堂听取日常事务,重大事项决策仍按照宫中旨意执行。

  跟随丁谓一起反对太子监国的主要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枢密使曹利用,二十多年前澶渊之盟时主要的谈判代表,被寇准威胁谈不成就砍脑袋的曹利用,这么多年过去了,寇准一直还把曹利用当成一介莽夫,曹利用也一直耿耿于怀,此次反对寇准不为公事,只为私仇。但莽夫曹利用已经成为西府枢密院一把手,核心决策吵架有人家一份,集体表决投票有人家一票,关键时刻人家反对,你就是办不成事儿。

  另一个反对声音最高的是翰林学士钱惟演,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第七子,年幼时跟着钱俶降宋,之后蒙荫一直在太仆寺任职,后来天书运动中马屁拍的好被提拔成为翰林学士。天禧四年,钱惟演不仅仅是翰林学士,还是丁谓的姻亲,除了这些,钱惟演还是时任马军都虞侯刘美的大舅哥,而刘美就是皇后刘娥的前夫龚美。

  总而言之此次提议以失败告终,只要太子还在宫里不出来临朝监国,凡事就只能被刘娥死死拿捏住,寇准吃惊的发现,丁谓已经转投向了刘娥的皇后一党。

  寇准慌了,宫里周怀政虽然是自己的盟友,但在国家大事上周怀政根本没有参与的资格。真宗一向耳根子软,朝堂上大臣形成一致意见有可能还能接受,一旦朝堂上意见不一致就很难说服他做出决断,澶渊之战时的投降派王钦若陈尧叟是被自己吓唬怂了,这次丁谓已经结成了朋党,一个两个人可以怂,一支朋党可不会怂。

  真宗身体越来越差,眼看着随时有可能驾崩,寇准决定放手一搏。天禧四年六月,跟丁谓吵完架不到三个月寇准再次进宫单独面圣,向真宗再次提出,皇太子民心所归,此后由太子监国,真宗不再临朝听政,丁谓是奸臣,真宗放权给太子之后要将丁谓罢官,由自己和其他大臣辅佐太子处理朝政。

  也许是想到寇准曾经多次的英明决断力挽狂澜,真宗决定再相信寇准一次,同意寇准的提议。

  寇准欣喜若狂,出宫后马上安排翰林学士杨亿起草表文,用以第二天早朝上表表请太子监国和丁谓滚蛋。杨亿是寇准的亲信,接到这份命令立觉责任重大,于是挑灯夜战,奋笔疾书一整夜,终于在第二天早朝之前写好了表文,准备开启这最后的胜利。

  然而寇准和杨亿都不知道的是,刘娥、丁谓早已知道寇准面圣的提议。

  刘娥经营后宫多年,整个后宫全部都是刘娥的眼线,寇准男子汉大丈夫,喜形颜于色,从他进宫到禀报再到出宫,刘娥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消息,太子一旦真正监国将不需要她辅政,之前苦心经营的局面将顷刻间崩塌,形势万分危急,必须要采取措施。

  寇准马上就要动手扶上太子掀翻丁谓,丁谓知道寇准马上就要动手,寇准不知道丁谓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动手。顶级的政治斗争就如同战争一般残酷,别说一夜,一个小时的信息差就足够一方满盘皆输。

  寇准离开皇宫的当夜,丁谓进宫面圣。见到真宗后一顿陈述寇准的罪状,最后言辞恳切的请求真宗罢免寇准。

  真宗也许是真的病入膏肓神志不清醒了,居然答应丁谓的请求,罢免寇准。

  丁谓可不敢再有拖延,得到真宗罢免寇准的首肯之后,便立刻招来夜里在宫中值班的翰林学士草拟诏书,要第一时间形成法律效力发布,决不能给寇准上表的机会。

  来草拟诏书的人,正是丁谓的姻亲,刘娥前夫的大舅子钱惟演。你说这里面没有阴谋,那我是不信的。

  于是一顿操作,寇准罢相的诏书首先形成了,第二天早朝还没等寇准上表请太子监国,先听到的却是自己罢相的诏书。

  寇准这次又输了,被封太子太傅,莱国公,离开中央。不久,丁谓如愿以偿升任同平章事成为首相,钱惟演升任枢密副使进入中央领导集体。

  然而奇怪的是,此次寇准被罢相,真宗并未安排寇准离京赴任,而是一直待在开封,此后宫内多次集会宴请,真宗还专门召寇准进宫同聚。

  丁谓一帮人对于这种局面极为恐慌,寇准一生五起五落,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第六次起复,于是钱惟演利用经常在真宗身边的优势,不断鼓动真宗把寇准贬出京城,得到的回复总是,卿勿忧。

  病重的真宗真的糊涂吗?也许他从来都不糊涂,也许他早就看透了丁谓与刘娥结党,寇准要力保太子即位,朝堂上的斗争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不愿再费心处理了,但无论如何,寇准的忠诚他从未怀疑。

  寇准在斗争中失败,有一个人比寇准更忧心忡忡,那就是周怀政,掌管后宫多年,眼见皇后刘娥一步步做大,本想帮助寇准回朝对抗刘娥,保护太子顺利即位,没想到寇准被罢相。天禧四年,真宗身体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经常白天昏迷,而晚上整宿整宿的无法入睡,唯一能入睡的时候,还是得枕着周怀政的大腿才能睡着。

  老皇帝命在旦夕,小太子身处险境,皇后随时可能篡权,老宰相寇准失败罢相。周怀政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主动出击扶太子登基,废除皇后刘娥,迫使真宗禅位当太上皇,然后以新皇帝之名召回寇准回朝辅政。

  周怀政过于理想化了,当时的太子赵受益年仅十岁,根本无法独立发布政令,真宗健康恶化清醒时间没有昏迷多,是有可能同意当太上皇,但就算真宗同意禅位当太上皇,接下来的操作呢?让刘娥自己退位?让新皇帝下诏废除自己母后?更不要提,无论是真宗还是太子都对刘娥非常信任,不可能下诏废除她。

  可惜周怀政谋划的政变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告发,周怀政连同自己弟弟周怀信等一大帮亲信被一网打尽,团灭。

  周怀政政变事件带来了一连串影响,寇准最后一次回到中央是献上了治所发现的天书才被真宗召回的,而这份天书正是周怀信远在永兴军的亲信朱能所发现的,周怀政授意朱能伪造天书帮助寇准回朝的密谋也揭发,寇准受到牵连,被贬出京,知安州(今湖北安陆)。

  周怀政死后,朝廷接着处理周怀政外地的亲信,永兴军的朱能第一个跑不了,可没想到朝廷官兵还没到,朱能先率部叛变了。可朱能临时发动叛乱哪里会是官兵的对手,没过多久就被围剿歼灭,朱能兵败自杀。

  朱能的叛乱,更加坐实了周怀政集团的叛国罪名,也更加牵连了曾上报朱能版“假天书”的寇准,朱能伏诛后,寇准被进一步贬官到道州(金湖南道县)。

  寇准被贬之后,留在中书支持太子监国的就只剩李迪一个人,李迪与寇准一样,既不待见刘娥,也反感丁谓。

  郭皇后病逝以后真宗想立刘娥当皇后,李迪多次上书指责刘娥歌女出身,母仪天下不够格。后来真宗身体越来越差,一次在宫里跟群臣闲聊时抱怨,晚上皇宫里的人都去皇后那里,自己寝宫里冷冷清清连个人都没有。

  李迪怒道,独留陛下一人无人照顾,所有相关人员都应严惩。

  可李迪没想到的是,当时刘娥已经开始密切参政了,他说的一番话都被躲在屏风后的刘娥听的一清二楚。

  刘娥必须除掉李迪,丁谓也一样。

  李迪对寇准的人格非常钦佩,也是寇准的政治盟友,寇准被贬官之后丁谓出任首相,为了把寇准一贬再贬,在寇准的贬官诏书上耍手段,把“除小处知州”改为“除远小处知州”,李迪知道后跟丁谓大吵一架。天禧四年十一月,丁谓又在朝会上提出安排林特出任枢密副使,林特是寇准当年点名的奸臣,李迪当然是激烈反对。

  贬损寇准,打压自己,现在又要安排奸臣做枢密副使,当时朝会上满朝文武,李迪却已压抑不住满腔怒火,拿起手中的笏板就要打丁谓。

  笏板就是古代大臣拿在手里启禀皇上时握的板子,都是读书人文质彬彬的,谁也没想到次相李迪突然就出手要打首相丁谓,同僚们愣了一会儿,赶紧上前劝解。

  真宗大怒,堂堂两位宰相位极人臣,丢人现眼一点儿表率作用都没有,都回家去吧,当时就下令丁谓李迪统统罢免,不要宰相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迪以为自己拼了仕途跟丁谓同归于尽了,丁谓同志前一天被罢免,第二天就又来到皇宫单独面圣给真宗承认错误来了。

  真宗身体虚弱耳根子也软,况且本来说的都是气话,见丁谓来承认错误了态度很端正,气儿一消也就算了,当时两位宰相的罢免诏书还没写好,直接通知翰林学士,丁谓的罢免诏书不用写了。

  就这样,丁谓巧妙的留在了中书成为独相,唯一构成威胁的政敌次相李迪也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了,一时之间,丁谓环顾满朝,似乎已经达到了权力的巅峰。

  有的人攀上了权力的巅峰,有的人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乾兴元年(公元1022年)二月,真宗病逝。

  真宗这一生一直想要有一番作为,在他在位的前期,国家阴差阳错跟辽国签订了盟约,西北李继迁战败身死,两大国防边患不复存在,已经给他提供了非常优越的治国条件,然而澶渊之盟背负的心理负担过重,思来想去最后搞出了一场劳民伤财的天书运动。到了真宗朝后期,国家一片乌烟瘴气,官员任命提拔全靠颂文祥图祥瑞,形成了一股扭曲的拍马屁之风。

  真宗不知道国家的形势吗?他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几次把寇准召回来,但他沉浸在自己营造的氛围里无法抽身,名义上是佞道,其实宋真宗自己就是道,道就是宋真宗,不敢放下包袱甩开膀子治理国家,他佞的是他自己。

  真宗去世之后,儿子宋仁宗将所有天书陪着真宗一起殉葬,结束了所有的天书运动,真宗亲自导演的这一出闹剧,也跟着自己的身躯烟消云散,从此不再遗祸人间。

  2000年时候我曾在杂志《知识文库》上读过这么一则小故事:

  传说北宋年间开封城有一个名叫张营之的人,下象棋非常厉害,人送“棋王”,声名远播。全国各地陆陆续续来挑战的人无一能胜过他的,下到最后,张营之无敌寂寞,开始左右右手互博,左手赢了,右手给左手倒酒;右手赢了,左手给右手斟茶。

  真宗也是个象棋爱好者,听说了这么一个牛人,心里自是痒痒,于是某天换上便装带着贴身小太监来福到张营之家里拜访。张营之开门一见到真宗,立马下跪称有失远迎请陛下赎罪。真宗好奇,身穿便装,何以能认出?

  张营之回答,自己多年与棋盘相伴,车马将相全都有灵性能够感应得到,今天见到陛下发现陛下器宇轩昂远胜于车马将相,此种气度只有当今圣上,别无外人。

  真宗暗暗称奇,邀请张营之博弈一局,张营之执子对弈,一盘棋下了许久最终和棋,张营之既不冒险进攻,又守得滴水不漏,既维护了真宗的尊严,也保住了自己棋王的称号。

  真宗离开后,张营之脱去上衣一看,已经被汗湿透了。

  后来真宗有意召张营之进宫任职,张营之以照顾年迈为由婉拒。不久之后辽军南下,宋军主帅王超抵抗不力辽军势如破竹打到黄河边,朝中主战派与逃跑派争论不休,真宗也拿不定主意,竟然病倒了。后来被宰相寇准鼓舞强行振作起来御驾亲征,到了澶州待在南城不敢去北城,没过几天消息传来,辽军主帅被城墙上一枚飞来的棋子击中当场阵亡,辽军大乱。

  真宗心想,可是营之来了?

  果然是张营之来了,见过真宗之后,呈上一只包裹就要走,真宗苦留不住,问,前夜击毙辽军主帅用的是哪一子?

  张营之答,炮。

  张营之走后,真宗打开包裹,里面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棋子,帅。真宗于是率亲军登上北城城楼号召守军奋勇作战,守军气势大盛,主动出城与辽军野战,居然把辽军打的不敢靠近澶州城。最终辽军军心不稳,宋军也不愿久战,双方签订下盟约。

  回到开封,真宗想重赏张营之,不想张营之已率家人离开住所,从四邻得知,棋王不日前外出,回来之后大病一场仿佛憔悴了十年,再后来就率家人云游江湖去了。

  真宗走进张营之家中,当年对弈的桌子上摆着一副残局,看了一会儿不解其意,问来福,来福支支吾吾道,红棋先走,则黑棋必死;黑棋先走,则尚有一线生机。

  真宗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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