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刘娥和李宸妃的后事,仁宗开始亲政,大宋王朝的正统天子终于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施政纲领。
亲政的第一步,就是给先前的案子平反,在仁宗的主持下,寇准被平反了所有罪名,追赠中书令,老宰相李迪被召回开封重新任职,前任秘阁校理范仲淹也被召回开封担任谏官。一时间朝堂上呈现出一股朝气蓬勃的态势,全国形势一片大好。
然而形势还没好多久,以范仲淹为首的多名谏官就被贬官贬出京城,这一切的起因都源自仁宗的郭皇后。
郭皇后天圣二年进宫,在刘娥的钦定下被立为皇后,当上皇后时年仅十三岁。年纪小小当上皇后又有太后垂爱,小小的郭皇后有了一种错觉,觉得皇帝应该是自己的。但皇后毕竟不是仁宗自己选的,后宫佳丽三千,仁宗喜欢的多了去了没工夫搁郭皇后这儿闲扯,少女郭皇后备受冷落。
刘娥生前,对仁宗的后宫私生活管的很严不准乱搞,刘娥死后,仁宗没了约束,开始宠幸几个漂亮的妃子,其中尚氏、杨氏两人最得宠。
郭皇后愈发受到冷落,心情愈加郁闷,终于在一次跟尚氏当着仁宗的面吵了起来,尚氏仗着仁宗宠幸说话狂妄怒喷郭皇后,郭皇后从小家教严格知书达理,小姑娘娇生惯养但是对骂街一窍不通,惨遭尚氏怒喷了之后发现骂街骂不过,一气之下一巴掌扇在尚氏脸上。
平心而论,皇后管教后宫天经地义,不管你是谁不管的你品级有多高,在后宫跟皇后顶嘴就是错,这一巴掌扇的不亏。可郭皇后显然没看过宫斗剧,对后宫争宠一窍不通,她尚氏为啥敢跟你顶嘴甚至跟你对喷你都没意识到吗?她仗着皇帝在身边,皇帝宠她呀。
郭皇后一巴掌打下去不过瘾,又想接着再打,仁宗赶忙过来劝阻,没想到郭皇后急火攻心不管老公救场,巴掌没收住,仁宗人都扑过来护住尚氏了,结果一巴掌扇在仁宗脖子上。
这一下子可不得了了,打妃子跟打皇上那是一回事儿吗?仁宗一怒之下打算废掉郭皇后,便在朝会上讲了他的想法,征求大臣们的意见。
首相吕夷简发挥一贯的墙头草精神,领导说啥就是啥,皇上要废掉皇后?废废废赶紧的。
以范仲淹为首的谏官坚决不同意,皇后是后宫之首,母仪天下,即使有不当之处也应当给予纠正的机会,后宫的争端只是皇上的家事,不能以此作为皇后失德的借口就把皇后废除。范仲淹更是直接上梳,皇上您可赶紧歇着吧,甭想着废除皇后,矛盾内部化解,不能让外人知道。
北宋行政机构中书省门下省的首脑同平章事是宰相,但却管不了范仲淹,因为范仲淹是谏官,属于台谏系统,台谏是御史台和谏院的合称,类似于纪委+检察院+国家监察委,不仅可以监督弹劾各类官员,还可以监督弹劾国家的各类政策,官员独立向皇帝汇报,任免也由皇帝亲自任免,不需要经过宰相。
范仲淹这次回朝就是仁宗亲自下旨召回来担任右司谏,没想到刚回来没多久,范仲淹就给仁宗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吕夷简自己到底对废后是什么态度,没人知道,只知道表现出来的态度就是应该废,废后之议开始以后,谏官们上梳就没停过,一股脑的劝阻不能废掉皇后,把仁宗搞得不胜其烦。也许是被谏官惹恼了,终于仁宗一纸诏书废除了郭皇后,赐她削发为尼。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诏书一下,朝廷炸开了花,范仲淹等同志们也不上朝了,直接要去找皇上要个说法,领着一堆谏官乌央乌央的就跑去后宫找仁宗。仁宗一看好家伙,这帮大臣们找过来我又喷不过他们,正面硬刚那还不得被他们唾沫星子淹死,于是后宫殿门紧锁,不放范仲淹他们进来。
谏官们一看皇上不让进去,更来劲,跪在殿门前不走,当时领头的除了范仲淹之外还有个他的同事叫孔道辅,这位兄弟更狠,直接拉着殿门上的铜环不停地叩打,一边还大呼,为什么不听我们台谏官员的劝阻一意孤行废除皇后。
中国古代士大夫从来都有一项优良传统,那就是死谏,为苍生为社稷,不管是触龙说赵太后还是邹忌讽齐王纳谏,再或是唐朝魏征,如果能够因为纳谏被记入史册青史留名,那可是太荣耀了。
还有一条,宋律规定,在大宋,任何人不会因言获罪。
仁宗可真被逼得不行了,一堆人堵在宫门口问他要说法,他又不敢开门对线,又不敢安排卫士去抓人。最后给仁宗逼急了急中生智,安排宰相吕夷简去给大家解释。
吕夷简这下可算是当了一回背锅侠了,范仲淹见到吕夷简也不客气,直接开喷,自己家里如果父母不和,当子女的还会先劝父母和好,宰相大人可好,皇上皇后不和就直接顺着皇上的意思废后。
面对义正言辞的范仲淹,吕夷简焦头烂额根本无言以对,推辞说这不是事出有因嘛,结果又被范仲淹怼了回来:
前朝废后的除了汉光武帝,其他全部都是昏君,我们做臣子的就是为了辅佐君王,致君尧舜,现在皇上还没做到尧舜,先效法昏君废后,合适吗?
吕夷简被喷的体无完肤,实在顶不住了,虽然宰相大人喜欢当墙头草,但还是要脸的,只好安抚范仲淹,各位大人明天早朝来给皇上亲自上梳谏言。
敷衍完了范仲淹等人,吕夷简慌慌张张找到仁宗,说明了情况,君臣二人一合计,这次废后本来就草率,再等到明天早朝让范仲淹上梳,不仅宰相被喷,搞不好仁宗自己也要被喷,于是连夜下诏,范仲淹、孔道辅等谏官全部被贬出京城。
说说可怜的郭皇后吧,被废之后先是被打入长宁宫,后来又移居瑶华宫。毕竟从少女时期进宫,与仁宗青梅竹马长大,过了不久仁宗一次在后宫散步,看到郭皇后以前乘坐的轿子,睹物思人,作了一首词差人送去。
郭皇后回作了一首词,史书记载,辞甚怆惋。
怎么能不怆惋呢?年纪轻轻被老公休妻打入冷宫,别说是古代社会,换做是当今社会又有哪个女人会好过,尤其这个女人是刘娥亲自挑选的,刘娥的标准是极端的家教好、品行端正,家教好品行端正的郭皇后遭遇这种委屈只会独自伤心。
仁宗不忍心了,偌大的后宫只有郭皇后陪他从少年长大,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于是派人去接郭皇后回宫,老婆别生气了,咱以后不吵架了。
骄傲的郭皇后拒绝了仁宗,告诉使者,如果皇上还想她回去,必须要重新立她为皇后,要回就要堂堂正正的回去。
这下仁宗为难了,郭皇后被废之后他已经另立了皇后,这时候怎么可能再给郭皇后名分,换了一般的嫔妃也就算了,任何名分都可以随便给,可这皇后呢?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没法儿给,于是郭皇后回宫的事搁置了起来。
然而天不假年,景佑二年郭皇后郁郁而终,年仅二十四岁。
朝廷里跟着吕夷简一起当墙头草的时候,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范仲淹来到了苏州,苏州好地方人杰地灵,范仲淹来到苏州主政一方之后,大力兴办学堂,原本只想做好本职工作造福一方,结果景佑二年连降大雨,苏州水灾严重,范仲淹作为水利专家,深谙堵不如疏的道理,带领民众从太湖疏通五条泄流渠,把洪水引入大海。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江南一带其他州县此次水灾损失惨重,而苏州在范仲淹的措施下没有造成严重的损失,景佑二年,范仲淹因为治水有功调回京城,权知开封府。
范仲淹一回来,吕夷简就知道没好日子过了,果然,景祐三年五月,范仲淹进献了一副《百官图》,并向仁宗解释,画作中的谁是正常升职、谁是破格升职、谁是因公提拔、谁是靠私人关系提拔,提醒仁宗要提防朝中搞裙带关系。
朝堂之上百官都是宰相的下属,范仲淹这嘲讽谁呢,吕夷简心里清楚得很。混迹官场几十年的顶级老油条了,上次让你滚蛋了你死心不改回来接着给我唱反调是吧,范仲淹你给我等着。
没过多久吕夷简便借故攻击范仲淹,给仁宗汇报说范仲淹迂腐,名不副实。
真是难为宰相大人了,攻击范仲淹就像我们现代社会领导批评下属一样,找不到借口整些虚头巴脑的虚词来。
范仲淹虽然是正人君子,但绝不是好欺负的,哪怕是一国宰相也不行,接着连上四份奏疏,引用西汉末年宰相张禹昏庸,汉成帝听信张禹的话不辩正邪最终导致王莽篡汉,指责朝堂上也有张禹这种人,提醒仁宗尽早察觉。
张禹是西汉末年丞相,而当朝宰相是谁大家都知道,范仲淹不愧文化深厚,骂人不带脏字,可给吕夷简气坏了。宰相大人怒气冲冲的找到仁宗告状,说范仲淹越权进谏,挑拨君臣离间,荐引朋党。
吕夷简这回还真告到点子上了,范仲淹此次回京职务是权知开封府,职责是管理开封府的日常事务,已经不是上次的谏官,可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梳攻击吕夷简,确实越权了。至于挑拨离间这就纯属扯淡了,人正不怕影子歪,你吕夷简要也是正人君子还害怕别人挑拨?别人还没提你你就对号入座,宰相大人实在是小气。
小气的宰相掌握百官,仁宗面对范仲淹不停地奏疏也不胜其烦,再加上范仲淹当时已经具有了极高的社会影响,朝中以范仲淹为偶像的官员比比皆是,确实类似朋党,没过多久范仲淹被再一次贬出开封。
范仲淹被贬之后,原先的台谏官员都认为处罚不当,只有一个名叫高若讷的谏官认为范仲淹该贬,台谏里面居然还出现一个叛徒,当时的又一名秘阁校理看不惯了,给高若讷修书一封,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
人家高若讷当叛徒就要当到底,你不是给我修书一封吗?这就是你的罪证,把这封信往朝廷上一报,这名秘阁校理就此下课被贬出开封。
前面我们介绍过,秘阁校理都是选取新科进士担任作为过渡,到了一定时间就会提拔到其他重要岗位,而这位秘阁校理其实是在赌上自己的前途为范仲淹仗义执言。
这位年轻的秘阁校理,叫做欧阳修。
欧阳修小时候是个苦命的孩子,景德四年,欧阳修父亲欧阳观五十六岁老来得子,但欧阳观三年后病逝,年幼的欧阳修只能跟母亲郑氏相依为命。母子俩孤苦无依,为了生计,郑氏带着欧阳修前往湖北随州投奔在当地任推官的欧阳修叔叔欧阳晔。
欧阳晔是个清官,正直廉洁,俸禄仅仅够一大家子人吃饱肚子,根本供不起欧阳修读书。但郑氏知书达理,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眼看着欧阳修到了读书的年纪,郑氏便用河边的荻草杆当做笔,在河边沙子上教欧阳修写字。
小欧阳修就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认字读书,天才就是天才,河边的沙子聚沙成塔,欧阳修学识越来越高。
除了读书学习之外,母亲郑氏还经常给欧阳修讲述父亲欧阳观的故事,父亲清正廉洁恪尽职守,即使到最后病逝也没攒下多少钱,家里虽然清苦但内心问心无愧,母亲的讲述里父亲的轮廓和现实世界里叔叔的形象,都给欧阳修刻下了深刻的初心:为官,就应该恪尽职守,清正廉洁。
天圣七年,二十二岁的欧阳修参加国子监专业科举考试,先后夺得监元、解元和盛元连中三元,第二年仁宗亲自主持的殿试中,欧阳修进士及第,从此步入官场。
欧阳修先是被安排到洛阳任推官,短暂的三年地方任职后,景祐元年(公元1034年)应招回京担任秘阁校理,与范仲淹一起向首相吕夷简发起了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