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三年(1267)六月的一天,顺家铺的头家孙公诚被泉州官田所的人召了进去谈话。
官田所的官吏问到:“顺家铺名下许多田,都是收了那些抵押给你们的海商的田地。是不是有这回事?”
孙公诚知道这官田所是干什么的,他说:“我们顺家铺收了海商的田做抵押,为他们垫钱买货。他们要是还不上,按合同确实是要收田地,这些都是正当买卖,连太守都判过的。”
官吏说:“我没说你的那些田来路不明,这次叫你来是告诉你,朝廷要征买顺家铺的田地。我查了一下,顺家铺名下有一万亩。你有没有异议?”
孙公诚大吃了一惊,说:“官人,这田可是我们经营的本钱,要是被征买了,顺家铺里几十个人吃什么啊?”
官吏说:“我只是问你一万亩这个数有没有异议。朝廷买你的田,又不是白拿,怎么会没有饭吃?”
孙公诚不打算跟眼前这个官吏纠缠,他说:“这数目我要回去对一下。”
官吏鼻子哼了一声,拿出一张公文纸,对孙公诚说:“这是征买的细则,你拿回去看,明天回来这里办合同。”
在路上,孙公诚仔细读了一遍征买的内容,气得脸色发白。他立刻让车驶向白林的家。
“瘦相扑,肥病翁,偷牛顺狗祭包公;”白林的女儿正在院子里教她弟弟唱童谣:“穷波斯,富乞丐,押田出海换大宅。”
没想到这首童谣传得这么快,孙公诚脸色阴暗地走进白林的会客间。
白林见到孙公诚一幅灰白的面容,好奇地问到:“孙员外,怎么了?”
孙公诚把上午到官田所的事情讲了一遍,掏出那张纸,看了一遍,说:“官田所要以每亩二百缗作价来征我们一万亩的田。我仔细看了一下,这两百缗里面五成是告身①,二成是度牒②,二成半给会子,只有半成给银子。这告身,度牒和会子有什么用,跟抢没两样。”
白林皱了皱眉,说:“官田所那帮人不知道顺家铺和我们蒲家的关系,没事,我明天找一下人。”
孙公诚不无担心地说:“那就请你多多费心了。这事情也真邪乎,刚进院子的时候,听到你女儿唱的那首童谣,现在整个泉州都在唱,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白林问:“什么童谣?”
孙公诚说:“你还不知道啊?那你叫她唱给你听。”
白林叫人把女儿叫到了房间,叫她唱了一遍。听罢,白林把女儿支了出去,对孙公诚说:“这不是挺好的吗,押田出海能换大宅子。”
孙公诚摇头说:“童谣里是反话,意思就是押田出海连房子都没了。前些时候到处都已经传唱这个了,搞得我的伙计跟人讲押田取保的买卖时候,被人说是骗子。而官田所找我的时候又这么巧,这背后一定有人搞我们。”
白林仔细琢磨了一下童谣,点点头,说:“这些人不敢明着来,倒是会搞这些龌龊。这买卖惹了谁了吗?”
孙公诚想了想,说:“那些押了田又还不起钱的人?不知道。”他说完突然想到:“对了,有一次一个海商说自己是宗室赵钦乳娘的儿子,要我把田还给他。我跟他说,不还钱就收田,这是合同讲好的,告到哪里我都不怕。他不敢告我,却威胁我说走着瞧,当时就被我伙计赶了出去。”
白林笑到:“莫不是喝他娘的奶给喝傻了,敢找我蒲家的麻烦。”
林子济一早到州府,就有人通报蒲寿庚来访。
林子济心里明白这蒲寿庚亲自出面来州府,必定是为了前几天官田所回购田地的事情。
寒暄过后,蒲寿庚说:“林太守,我听说官田所的人找了顺家铺的头家,说要征买他的田地。今天我来就是为了这事情。我一直在做海上买卖,这几十年来总算是积攒了一些钱。原来想购些田地,等百年以后好留下些东西给后代,可是自己又不懂得怎样打理,就让顺家铺替我管一管。”
林子济说:“蒲老丈,你为泉州做的贡献很大,我是知道的。只是那顺家铺的田,据那个头家孙公诚说,都是收了那些还不起保的船客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些误会?若是蒲老丈你自己的地,我必会叫官田所的人仔细核实。”
蒲寿庚说:“哦,我那时候叫顺家铺代管,也是讲一个信字,并没有在地契上写我的名字。你也知道,我蒲家做海商的,要是被外人传我转做地主了,以讹传讹,搞得那些南洋蕃商以为蒲家不想做海商了,岂不是对泉州都造成不好的影响?这还请林太守理解。”
林子济说:“我理解。我也知道泉州漳州这带本来良田就少,只是朝廷里那些人只看数目字,他们说福建路的赋税高,有钱人多,一定要有相应数量的官田回购回来。蒲老丈,你也知道,这泉州住的好多是皇亲宗室,他们的田又不能收,这不搞得我焦头烂额的。”
蒲寿庚微微一笑,说:“宗室的田不能收,我的田可以收,林太守是不是这个意思?”
林子济也笑了笑,说:“蒲老丈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宗室的田地在户部都有登记在册,你的田我一定替你想方法避开。只是像顺家铺那种没有登记到你名下的田,我还要好好想想怎么跟官田所说,现在不能答应你。”
蒲寿庚说:“好,有林太守一句话,这事情就好办。我等你的好消息。”
林子济说:“我一定尽力。”
送走蒲寿庚以后,林子济冷笑着自言自语:“一个回回海商,居然到我的州府里指手画脚。”
明州城的一间茶馆里,过海龙郭海青在跟一个人谈天,这人打扮悠闲,模样和蔼,可是说的话却是另外一种样子。
“过海龙,你那个帮现在可是风头十足啊,招了那么多人,想干什么?”
郭海青笑到:“余大哥,我能干什么,还不是在你的关照下混口饭吃。前些时候官府征田地,一些没了地的人只好到海上讨生活了,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有口饭吃吗。”
这个叫余大哥的人说:“你替州府处理流民问题,我是晓得,不过你的手下越了界,影响了朝廷的税赋缴收。这件事情让知州很恼火。”
郭海青有些吃惊地说:“不会吧,我的船只劫那些没有插旗的,其他交了费的只要有旗都放过了啊?”
余大哥冷笑了几下,说:“不是这个问题。你手下那帮人现在做起走私官粮的买卖,官田里的粮食是能随便收的吗?这些你做帮主的不知道吗?
郭海青脸上有些挂不住,说:“还有这种事情?我一定好好管教。”
余大哥说:“太迟了,上头发话要严打,我现在告诉你,就是让你准备一下,把有关人等交出来。这次事情大,要杀一批才行。”
郭海青犹豫了一下,说:“太守要是愿意招安,给我们几个一官半职,也好解决了这事情。不用杀人了吧?”
余大哥摇摇头,说:“以前的知州就是这样,觉得出海征伐花钱太多,只想着省事招安。反而让流民们利用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民间那俗语‘想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不就是笑话我们的吗。现在这位说了,要狠杀一批,彻底整治海寇走私。到时候水军出海征伐的时候,你配合着把人送上来,让水军也可以立立功。”
郭海青有些为难地说:“余大哥,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余大哥瞪了郭海青一眼,说:“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不舍得兄弟,那就只好送你自己的人头了。”说完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又开导到:“现在你手下那人走私养肥了他自己的兄弟,到时候要是他不听你的,你这个帮主还能做得安稳吗?我这办法也是为了你着想啊。”
郭海青点头说:“明白了,余大哥有什么主意,我一定照办。”
“都元帅,今天下暴雨,江水暴涨。水军的将士们问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手下一名将军在营帐里询问刘整。
刘整说:“今天可以不上船,但是要在营里画地做船演练拍竿,集结以后我要去看。”
“转!”随着将领的一声令下,左手旗一挥,划桨室的施令兵举起右手旗,划桨的水手们见到后,右边的开始划桨,左边的停止动作。“停!”将领举起令旗。划桨室的施令兵交叉两只旗,两边的划桨水手都停止了划桨。
“放!”将领把令旗向上高举,用力向下一挥。负责操控拍竿的那组水手拉下机关,几个扶着木桩的士兵将竖起的木桩放倒。
“停!”刘整在线外面观察以后,大声喊停,示意负责拍竿的那群士兵集合到跟前。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每个人都被淋得透湿,刘整也不例外。他抹了一把脸,喊到:“我们楼船的船头,围栏边一共会有五根拍竿。实战中,你们每组要各自便宜行事,不要等纲首的命令。”众人点头。
刘整继续说:“拍竿砸下去以后,砸烂了敌船最好,但是不管怎样要立刻把竿子绞起来,这时候敌船可能会放箭骚扰,各组的牌手要护好绞手。现在雨大,你们练好配合,在船上的时候要用心记住拍竿砸下来的位置,做到一看敌船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拉下机关。”
“都元帅,要是敌船比我们的楼船还高怎么办?”一个士兵问。
刘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笑到:“我知道宋国的楼船没有一艘比我们的船高。就算一样高的船,拍竿从上砸下去也能把他的船板砸穿。”
“都元帅,阿术元帅喊你。”传令兵跑过来喊到。
阿术见到刘整进了帐,浑身还在滴水,说到:“刘元帅啊,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要是病了怎么办?赶紧去收拾一下。”
刘整笑了笑,说:“没事,我这样淋一下雨,那些将士们就不好意思叫苦了。你喊我来什么事?”
阿术叫人拿来干布,递给刘整,说:“斥候说宋国那边有好几艘船趁着暴雨驶进了襄阳。我们已经围了襄阳两年,但是一直无法突破,一定要截断宋国从水路补给。这次喊你来,就是想问一下你,我们的水军什么时候可以进攻。”
刘整把头发和脸擦干,说:“现在出动,我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士兵们对防火攻的战法还没有练熟。”
阿术说:“水军现在打那些宋国的补给船,总该没问题的。从来没有什么谋划是有十足把握的,战了以后才知道哪些战法好用。”
刘整说:“大帅,我跟你一样想尽早拿下襄阳。可是军队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特别是这支水军刚组建了不到一年,要是第一场仗就吃了败仗,损失了人手不说,对官兵的士气和信心打击影响更大。我们现在的策略没有错的,稳扎稳打,在襄阳城外筑城,将其重重围困住,留下水路给他们撤退。”
阿术摇头说:“大汗派了史丞相到这里增援,他都已经七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带兵打仗。大汗就是觉得我们办事不力,叫史丞相督战啊。”
刘整说:“史丞相来了也好,他到了这里就知道实际状况是怎样的。襄阳城现在被围住,破城只是早晚的问题。”
阿术想了想,说:“刘元帅,等史丞相来了,以他的名望,将来破城的功劳就都是他的了。坦白说,我倒是无所谓,一来我父亲就是蒙古国的功臣,二来我才四十岁出头,以后还有立大功的机会。”
刘整沉默了,作为投诚来的将军,在没有重大军功的情况下,忽必烈许以高官厚禄,大家都知道是拿他做榜样给其他宋国将领看的。因此刘整急需一个军功来封住别人的流言蜚语。
过了一会儿,刘整说:“好,就听你的。”
“都元帅,前面江面发现约二十艘敌船。楼船两艘,其他是四橹海鹘船。”主船上的号令兵看了前方旗语,向刘整报告。
刘整点点头,喊到:“好,弟兄们,宋国的水军不过如此,把你们平常练的用出来,一定能赢。出动!”
①告身许诺给后世官位的任命状
②度牒官府发给僧人的化缘许可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