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一个人大喊着。
轰!装满沙子的大木箱猛地从木架高处坠落,挂着大木箱的粗大木梁坠到最低点以后,以支架为圆心在底部划了个小圆弧。支架支在整根木梁的五分之一长度地方,这根木梁另外五分之四部分比较细,在高空划了个大圆弧,长木梁那头固定着一根由粗绳索编成的吊索。一颗大约一百斤重的石弹随着木梁划到最高点,从吊索里甩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砸在五百步外的沙滩上。
李元看了一眼铜漏壶里的浮标,对那帮操作抛石机的手下们说:“慢了,再来一遍!”
领头的头目喊到:“开始!”
十个人推动着地上的绞盘,系在长木梁那边的绳索渐渐拉紧,把木梁的长端慢慢地从高处拉了下来,另外一头粗木梁挂着的大木箱缓缓地从低处升了起来。
领头的头目催到:“快点!”那十个人吃力地低头推着绞盘,身体几乎跟地面平了。长端木梁被拉了下来,吊索已经平放在沙滩上。这时候另一个人快速将铁制机关卡在绞盘内,那个装满沙子的大木箱被吊在了高空。
另外两人将石弹推到吊索里,检查了一下,竖起拇指。
头目大喊:“放!”
轰!呼!吊索中的石弹飞了出去,落在之前那颗石弹附近。
李元又看了下浮标,摇摇头说:“怎么比刚才更慢了?再来!”
那群人发出低声议论,却没有行动。领头的小头目骂了几句,无可奈何地看着李元。
李元走过去,问到:“你们怎么了?”
一个人说:“海獠王,我们今天已经练了好几趟了,总该歇一会吧。”
另一个说:“这十几天,天天呆在岛上,也不让我们出海。”
后面一个人说:“是啊,现在餐餐都是粥和青菜,连肉都没有,哪有力气练?”
李元大声说到:“我也想能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到城里大鱼大肉,多跑几趟运粮的买卖,赚他个够。你们要是觉得官府不会报复,可以出海。可是我听到的消息是,他们到处在海捕我们。要是我们不做好准备,等哪天他们找到这里了怎么办?跪着求他们放过我们?”
见大家没有吭声,李元继续说到:“吃这个问题,你们放心,我会想办法解决。”
郭海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海滩上,他笑到:“你们这么有闲情,还没有看够海吗?”
李元回头看到他来,说:“刚才练了好几次,现在休息一下,聊聊天。”
郭海清说:“嗯,休息一会就继续练习。我知道大家这些天很辛苦,没有好吃的,还要整天练这些。但是要说到苦,你们好好想一下。我们中间有不少人以前是有田地的,可是官府说收就收掉了,去哪里说理?既然跟官府杠上了,就咬牙坚持下去,要想自由,就要靠自己,不能靠着别人赏饭吃。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大声回答:“对!”
李元笑着拍了拍郭海清的肩膀,小声说:“还是你有办法。”
正说着,华仔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爸,程叔昏迷过去了,妈妈叫你赶紧去。”
李元脸色一沉,对郭海清说:“我马上去看看,你叫他们继续练。”
房间里,程玉躺在床上昏睡着,程妙常坐在一旁低头抹泪,她身边站着两个女儿,小姑娘们看了一眼李元,默不作声。郑小奕见到李元进来,焦急地说:“程玉腿上的箭伤有大半个月了都没好,溃疡越来越重了。这岛上什么能用的药都用光了,要去城里找大夫才行。”
李元走近仔细察看程玉小腿上的伤,贯穿伤口溃烂了一大片,有脓液和血混在一起,伤口以下的腿脚肿得很大,还有些发乌。
李元说:“来不及,必须把小腿砍了。”
程妙常哭着说:“李哥,程玉已经受了这么多苦,砍掉腿岂不是让他更受罪吗?还能活吗?”
李元说:“砍掉还可能活,不砍掉的话必死。”
郑小奕说:“就算砍了腿,没有药还是死,唐家子,把程玉送回城里去治吧。”
李元摇摇头,说:“现在官府在海捕我们,我不能让更多人犯险。”
郑小奕气愤地说:“唐家子,你!……你怎么能眼看着程玉死?你那时候不想和亮哥一起做海商,说那样不能自由,我跟着你。你要我们一家人在小岛上住着,跟官府对着干,说这样才能自由,我也跟着你。可是眼前你的朋友要死了,你却什么都不做,这就是你的自由?人都死了还说什么自由?”
李元眼神里闪过痛苦和愤怒,他拼命忍着没有发作,转头出门,嘴里说到:“我喊人来动手,你们准备止血带,把油烧滚。”
李元一边海滩走,一边痛苦地想着郑小奕说的话。程玉是因为相信我才走上这条路,他就算不死,以后也会少了一条腿,他心里受得了吗,他的家人呢?我一直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可是这样的生活是家人和弟兄们想要的吗?
“弩手到隐蔽处准备!刀手过来集合!”李元还没到海滩,听到郭海清的喊声,接着看到一个年轻人往这条路跑来。他见到李元,喊到:“不好了,海獠王,官船来了!”
李元急忙跟着年轻人跑到海边,郭海清正把手下都集结起来,见到李元,用手指了指远处。李元顺着他的手看去,有几艘大船停在离海湾约二里的地方。
“等等,别慌!”李元大喊到,接着对郭海清说:“你看,有条小艇划过来了。”
郭海清仔细观察了一会,果然那几艘大船并没有继续前进,只有一艘小艇慢慢地向海湾这里划过来,艇上有人不停挥动着一杆白旗。他说:“搞什么鬼?大家小心,弩手继续准备。”
小艇渐渐靠近,在离海滩数十步的距离停了下来,艇上有人在高喊着:“我们不是来征伐的,只找李元谈事!”
李元心里非常疑惑,他走上前几步,高喊着:“我就是李元!你们有什么谈?”
这时候从艇上站起来一个人,他身高体胖,声音洪亮地喊到:“李元,我是黄镛!好久不见了!”
李元楞了一下,仔细看了看,确实是黄镛,他笑到:“没想到是你,有十年没见了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黄镛笑着说:“我们不要这样隔着海大喊大叫,上岸再说。哦,我一个人上来,没有带兵器,你们放心了吧?”
身边一个人低声说:“侍郎,他们是海寇啊,你小心……”
黄镛看了他一眼,说:“没事。你们划过去。”
李元伸手把黄镛从艇上拉上码头,黄镛笑着说到:“李元,你的胡子都花白了啊。”李元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络腮胡,笑了笑,说:“都四十岁的人了。你样子没有什么变,只是有些胖了。”
黄镛笑说:“年纪大了,全靠这些肥肉把脸上的褶子撑起来。”他看到后面的郭海清,说到:“这位一定是过海龙了吧,以前在国子监见过。”
郭海清点点头,做了个手势叫手下过来,接着对黄镛说:“我们到屋里去,不过要委屈一下,把你的眼睛蒙上。”
黄镛稍微有些意外,脸上表情僵硬了一下,马上笑到:“哈哈,理解,理解。”
接着李元、郭海清还有被一个年轻人扶着,蒙了眼睛的黄镛穿过海滩,沿着山路到了一间屋子。李元把黄镛脸上的布解开,叫人端上茶水,三人坐了下来。
黄镛揉了揉眼睛,笑到:“海獠王,过海龙,现在你们的名声连朝廷里都知道了!”
郭海清说:“那还不是你们逼的,我们的买卖又不碍着你们事。”
黄镛说:“各位可能不知道,现在我们大宋正和蒙古人打仗,官田产的粮食是供给军队的。你们收了卖给蒙古人,那是帮他们了啊。李元,你不是一直都恨蒙古人吗?”
李元说:“宋国跟蒙古人打仗我当然知道。蒙古人在北边搜刮汉人,那些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找我们买粮食吃。而宋国这边的农民呢,本来是他们的田,如今被强征成了官田,他们一样的辛苦耕作,却只能以极低的价钱卖给官府,现在能用高些的价钱卖给我们,为什么不行?”
黄镛说:“你说的我能理解。可是朝廷收官田征军粮,这些也都是特殊时期的无奈之举。要是蒙古人真打了过来……李元,你也知道蒙古人多凶残。”
见到李元和郭海清没有吭声,黄镛继续说到:“你们是我的老熟人,我能理解你们。可是明州水军和兵部吃了亏,他们叫着要征伐你们。我是费尽了口舌争取到这次机会跟你们谈谈,我有个建议,李元,你要肯的话……我保证你们青龙帮所有人都能赦免,你们几位还能做官。”
李元笑着说:“这番话好熟悉,你有什么建议。”
黄镛说:“李元,你十几年前帮大宋去四川刺杀过蒙古大汗蒙哥。如今我希望你能再做一次,去刺杀他们的国王忽必烈。”
李元和郭海清对视了一眼,郭海清微微摇了摇头。李元说到:“黄镛,我还记得有人告诫我狡兔死,走狗烹。”
黄镛说:“这你放心,我现在是刑部侍郎,我的老师江万里现在是枢密院使,在朝廷里说话还是有些分量。”
李元笑了起来,说:“你们这些做官的啊,有事求人的时候什么都能答应,等没事了,却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黄镛想说话,李元做了个手势制止他,说到:“去年我带小奕还有三个孩子去临安玩……”
“你说要是我们能全家搬到临安来住,那该多好。”郑小奕喝着冰雪酸梅汤,看着街上热闹的人群,对李元说。
李元笑着说:“可以啊,不过我那买卖总要出海,出入临安不方便。要不然你和孩子们住临安,我每年有空闲的时候来看你们?”
郑小奕说:“哎呀,那你岂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劳累?要不然再娶一个年轻娘子做妾在身边照顾你?”
李元想了想,说:“嗯,这样也好。”
郑小奕生气地说:“好你个鬼!唐家子,我就知道你嫌我年纪大了!”
李元笑到:“你提的想法我敢说不?”
郑小奕正想开口,华仔跑了过来,说:“爸,忠仔在人家铺子里看了个玩具,哭闹着说要,就是不肯走。”
李元问:“妹妹呢?”
华仔说:“她在铺子里陪着忠仔呢。”
郑小奕对着李元摇摇头说:“看你把这孩子惯的……走吧。”
郑能止把弟弟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擦干,牵着他的手对铺里的人说:“头家娘,这个木偶能便宜点吗?”
头家娘笑着说:“既然弟弟这么喜欢,就算二百五十文吧,不过我们只收铜钱。”
郑能止为难地说:“这么贵啊……”她摸了摸钱袋,爸爸给了他们五十个铜钱,刚才吃零食花掉了几个,远远不够。她对郑勇忠说:“弟弟,我们去吃荔枝膏吧。”
郑勇忠说:“不走,我就要这个。”
郑能止有些生气,威胁到:“妈妈马上就要来了,她要是见到你这样,有你好看的。”
郑勇忠根本就不吃这套,他大声说:“不走!”
头家娘对郑能止说:“小娘子,这木偶是我们头家亲手做的,全临安城找不到更好的了。要不然你留下些定金,我帮你把木偶留住,你们回去找爸爸妈妈来买吧。”
郑能止犹豫了,这么贵的玩具妈妈一定不会同意买的,可是弟弟又那么喜欢,怎么办呢?
这时候郑小奕的声音传了过来:“弟弟,你又在胡闹?!”
郑勇忠指着前面说:“我喜欢那个木偶。”
李元走过来看弟弟口里说的木偶,这木偶一身兵士打扮,放在地上能够站稳,用线提一提,手脚脖子,还有脸上的眼睛和嘴巴都能动。头家娘见到李元也有兴趣,推荐到:“这里还有刀和弩,可以装在木偶手里。”
李元又看了看那弩,那是一把缩小版的连弩,就跟王规用过的那个差不多,拉下机关,弩弦拉紧的同时,连弩盒子里弹出一根小弩箭落在槽里。扣动扳机,那根小弩箭还可以发射出去。
“多少钱?”李元问。
“四百文。”头家娘说。
郑能止说:“你刚才还说二百五十文。”
头家娘笑着说:“哦,刚才说的是木偶的价钱,加上弩和刀的话,一共四百。”
“啊!……你!……怎么是你!……”李元身边传来郑小奕大叫的声音,仿佛见了鬼。李元一惊,回头看去,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