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见到铺子里的李元和郑小奕,脸上表情很复杂,既惊讶又尴尬。他旁边一个年约十岁的男孩被郑小奕的惊叫声吓着了,躲到了男人的身后。
李元惊讶地喊到:“师父?班爷!是你吗?”
王规尴尬地笑着说:“太巧了,李元,你留了长胡子差点认不出来了,不过小奕没有变,还是那个样子。”他把身后的孩子拉出来,对他说:“快叫人,这位是李丈人,这位是郑娘娘。”
男孩子不情愿地叫了人,跑到妈妈身边去了。
王规把铺子里的那个女人介绍给了李元夫妇:“这位是我的老婆,这两位是我在泉州的旧友。”李元这才定眼看清那个女人,长得白白胖胖,样貌和蔼,他的眼神只好挪到别处。王规看到华仔三人,对李元说:“这三个是你的孩子?”
李元立即回头把华仔喊到面前,对王规说:“这就是华仔啊。”
王规惊讶地说:“哦!我就说怎么长得像帮主。都长这么高了,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现在有……我想想啊,有十四岁了吧?”
李元笑着说:“是啊,一转眼就十四年了。华仔,这位是我师父,你应该叫师爷。”
王规摆摆手说:“不敢当了,就跟着你们叫我班爷好了。”
李元接着把郑能止和郑勇忠喊过来,一一介绍给王规夫妇。王规的老婆赞到:“小娘子的眼睛又深又大,睫毛又那么长,长得真好看,把爸爸妈妈的长处都安到身上了。”
李元笑了笑,还没开口,郑能止说:“谢谢头家娘夸奖,那能不能把价钱算便宜些?”几个大人笑了起来。李元从袖袋里掏出一两银子给了她说:“你们三个挑自己喜欢的,我们有事情谈。”王规点点头,说:“我们去里屋。”
“那天晚上我听到门口有动静,有人触动了机关。我怕是刺客,躲在门后观察了一会儿,看到那人被弩箭射中以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这才出去。”
王规继续说到:“那人的胸口中箭,伤得非常重,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是谁派来的,他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宣抚使,我……宣抚使……我……’没说完他就死了……”
李元皱眉问到:“宣抚使?你没听错吗?”
王规摇摇头,说:“我听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吓坏了,你想想,我刚刚从牢里出来,却杀了朝廷命官的人,要是再被抓必死无疑。于是才想到了那个主意,自己连夜逃了出来。后来又躲到重庆。这些年瞒了你们,我也是有愧啊。”
李元问:“你怎么会存了那么多火药?听亮哥说过你以前的事……”
王规面露苦笑,说:“去合州以后我察觉火药是以后战场的利器。所以回了泉州后又开始弄起了火药。”
郑小奕问:“可是你为什么又来临安了,这里岂不更危险?”
王规说:“我去重庆没两年,我的师兄冉璞就过了世。在他的葬礼上,我遇到了刘整,就是那个水军的将军,你还记得他吗?”李元点了点头。王规继续说到:“他认出了我,问了我近况,我也跟他聊了几句。哪知道后来没过多久他却投降了鞑靼,那时候到处都有流言说官府要抓跟他有关的人,我害怕受到牵连,不得不又逃亡。泉州我是不敢回了,那时候想着干脆来临安,官府的人一定料不到我敢在这里住下。这一住就十几年了,老婆孩子也有了,可以算是因祸得福吧……”
……李元讲完,看着黄镛说:“宣抚使派人去泉州追杀我们,这就是报答?”黄镛听完,想了好一会儿,说到:“等等,会不会搞错了,朝廷已经有好些年不再立宣抚使了啊?”
见到李元和郭海清一脸不相信,黄镛说:“并不是我有意替朝廷辩解,要知道宣抚使的权力巨大,可以节度地方军队,还可以在当地开科举选拔谋士。宋国南渡百多年以来,就曾因宣抚使叛乱而停设这个职。没记错的话,这二十年并没立宣抚使。李元,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起去查看过往的文书。”
郭海清说:“不要去,谁知道他们会耍什么花招。”
黄镛笑着摇头,对郭海清说到:“过海龙,朝廷的水军把这里的出入海道封锁起来,困死你们也就是一个月的工夫。我一个人到你们这里,说句不好听的,也是冒了险。为了什么,还不是觉得不要埋没了李元的才能。”
说完,黄镛对李元说:“你和我认识多年,我哪次害过你?这次行动确实危险极大,但是坦白说,你是愿意你的家人成为英雄的家属呢,还是想让他们背着海寇的名声而死?话虽然不好听,事实就是如此。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要是想好了,可以带上这个文凭在十天内到明州府找我。我也就争取了这么多天。”说完,黄镛掏出已经盖好印的文书放在桌子上。
李元沉默了一会,说到:“好,我过几天跟你一起去查。”郭海清楞了一下,说:“李元,你……”李元举手制止了他,对黄镛说:“不过现在你要先答应我一个条件,程玉受了重伤,你把他先送回城里治疗。还有他的家人,你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慢慢来,慢!……左边高一些!好!……”官船的水手把装着程玉的担架用绳索从小艇里吊起。
“侍郎,你一个人去跟海寇交涉,可把我们担心死了。”随从把干净的布递给黄镛,说到。
黄镛擦了擦脸和手,又把衣服上的水擦拭干,说到:“这种事情还必须我去才可以,这不已经成功了一半。”
随从说:“哦?那太好了,青龙帮已经答应替朝廷效力了?”
黄镛笑了笑,说:“差不多了,李元已经答应准备好以后就到明州找我。对了,你在刑部已经有好些年了吧?”
随从笑说:“是啊,也有差不多二十年了。”
黄镛说:“哦,那是很久了。问你一个问题,在蒙古人十几年前侵犯我国的时候,朝廷有没有设宣抚使?”
随从回忆了一下,说:“本来朝廷是不在各路设宣抚使的,可是那时蒙古人多支军队进犯,官家撤了丁大全的职,让贾相公,当时他还是枢密使,兼任了京西,湖南北和四川的宣抚使,节度那几路的制置使,加上两淮的军队归他直管,那时候我就知道贾相公必能升官。侍郎,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黄镛说:“只是突然想起。额……我还有些事要忙,你先出去吧。”
随从走后,黄镛起身踱步思索着:李元要是发现贾似道是当时的宣抚使怎么办?
他想起刚去临安那年,郑大同那帮人被抓进牢里的事情,越想越觉得蹊跷。是贾似道派人杀他们的吗?要是贾似道想杀他们,怎么会放他们走呢?难道是为了笼络自己,不在牢里杀?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是让李元能全心去办事,该怎么说服他呢?
郭海清不满地对李元说:“你仔细想想,他们是不敢来攻才派黄镛过来,你要是真去,就是白白送给他们抓啊。”
李元说:“做买卖不就是讲究在最好的价钱把货卖掉吗?他们提的条件我觉得可以。而且黄镛以前帮过我不少忙,人也可靠,不会有事的。”
郭海清说:“他们不过是需要你去卖命罢了。”
李元点点头说:“当然,要不然怎么会提这个条件。到时候你想到城里当官,还是继续做青龙帮?”
郭海清说:“那还用问吗,当然继续做青龙帮,不过有官人这个牌子更好。”
李元说:“要是我家人有不同的想法,希望你能尊重他们的选择。”
郭海清稍微顿了一下,说:“李元,听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回来了?”
李元笑了笑,说:“什么都有可能。怎么样,能答应我吗?”
郭海清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李元把脖子上的妈祖像摘了下来递给郑小奕,说:“对了,还有这个,你保管好。”
郑小奕说:“你取下来干什么?”
李元说:“我要扮成波斯商人,他们是不戴这些东西的。”
郑小奕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么真武大帝也不能带?”李元点点头,说:“你放心,那边阿雄已经很熟悉了,可以接应我。黄镛这人这么聪明,有他在后面协助我,一定没有问题。”
郑小奕说:“唐家子,这次我心里的感觉很不好,甚至比以前那次更重……”
李元笑了笑,说:“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不戴妈祖像的原因。你要这么想,我不但替宋国朝廷做事,更是替上主做事,他会保佑我的。而且这次比上次的买卖简单多了,以前在伊斯玛里的时候,这种活我一年要做好几次。”
郑小奕说:“你现在胡子都花白了,还能跟年轻时候比?而且那时候你没有成家,现在……”
李元打断她,说:“现在你把孩子们喊进来吧,我有话要跟他们讲。”
郑小奕不再说话,叹了口气,出门把三个孩子喊了进来。三人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父亲跟以前出海不一样,还要找他们训话,都不敢嬉笑,表情严肃地进了屋。
李元坐在椅子上,看着三个孩子,过了好一会儿,开口到:“华仔,你今年已经十五岁,是个大人了,帮里面事情不管大小,你要认真做好,多跟帮主学习。”接着对郑能止说:“妹妹,这些年我们没有在城里生活,你接触的人也不多。本来我想着到时候找个媒人……以后你要听你妈妈的意见。”郑能止笑说:“爸爸,怎么说得好像你不回来了似的。”
郑小奕生气地说:“妹妹!你瞎说什么呢?”
李元笑说:“这次我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很久才能回来。”
郑勇忠问:“很久是多久啊?”
李元说:“不好说,可能要一两年吧。”
华仔问:“是什么重要的事?”
李元看着华仔,过了一会说:“华仔,你还记得我讲过的关于你生父的事吗?杀你生父的人虽然被我杀死了,可是派出刺客的那个莫古儿人还好好的活着,现在还派军队侵犯宋国……”
郑能止惊讶地问:“你要去杀那个人?”
李元点点头。
郑勇忠说:“爸爸太厉害了!回来以后要教我武功。”李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等你到了十二岁,我教你厉害的绝招。”
华仔低声说:“爸爸,我……我生父……可是我对他根本没有感觉……你就不要去了……”
郑能止也开口到:“是啊,你一个人怎么能跟军队斗?”
李元看着三个孩子,说到:“我还没有跟你们讲过我的故事吧?像华仔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做这样的活了。年轻时,我是伊斯玛里最好的刺客,只要谢赫有命令,我都能很好地完成。这种什么都不用想,只听从命令做事的日子,被莫古儿军队彻底粉碎了。我也逃离了波斯,认识了你们的妈妈。”他侧过头看了看郑小奕,对她眨了眨眼,郑小奕露出笑容。
李元继续说到:“那时候她对我一见钟情……”郑小奕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异,她说:“喂,爸爸,你不要乱编!”
李元看着郑小奕,笑到:“难道是我误会了?”
郑小奕本想反驳,话到了嘴边又改了:“你……算了,随你说吧。”
郑能止笑到:“后来怎样了?快接着说!”
李元笑了笑,继续说:“到宋国以后,我还做了个大买卖,到四川杀了莫古儿大汗。后来又和你们妈妈经历了许多事,要讲的话几天都说不完。我很感激上主在我生命里安排了你们的妈妈,还有你们。我一直认为只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就是听从了上主的安排,不用通过其他人来告诉我该怎么活。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察觉,不知不觉中我也成了那个告诉你们该怎么活的人。毕竟我以前的生活经历跟你们大不一样,所以我自己的经验不能强加到你们身上。现在我已经和朝廷的人谈好,他们同意赦免青龙帮,你们可以选择继续留在青龙帮跟着帮主学做买卖,也可以选择去城里学着过另外一种生活。”
李元停下喝了一口茶,大家都没有说话。他继续说到:“不管你们怎么选,我都希望你们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好了,现在很晚了,明天一大早我要动身,大家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