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入冬,王规和安梦彪已经初步制定了计划,准备和李元三人乘海船到嘉定,再经由长江逆流而上到合州,行程大约三个半月。
这天,王规把改装过,可以方便拆装的弩交给李元说:“我造的弩能射两百步远,可是弓臂长,背在身上太明显,不适合偷袭。这张改过的弩平时可以拆下来装在一个匣子里,用的时候再装上。我告诉你这弩的安装步骤,你要多多练习,要做到闭起眼都能装好。这里几只弩箭是我专门打造,使用之前要在箭头上蘸毒药。”
王规看到李元眉毛挑了一下,说到:“我知道你说过勇士用刀,小人用毒,可是敌强我弱,必须以达到结果为重,其他信条放到一边。而且……”王规的声音低了一些:“如果失手,还要把毒物给自己留一份。”
李元默不做声,王规开始教他拆装这张弩。很快李元就已经熟练掌握,而且发射也极准确。没过两天,李元只需两个弹指就可以蒙着眼睛装起。王规不禁感叹:“以你的悟性和天资,才能发挥我设计的器具最高用途啊。”
李元笑了笑:“这么多年,除了杀人,我真不知道还可以做其他什么,哦,想到了,以后可以做杀鸡宰牛的差事。”
“哪里的话,等这事成了,我把绝活传给你,学会营造精巧的工具,再教你认汉字,不要把自己当成工具了。”
李元感谢地看了王规一眼,自己从来都是听命令行动,还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晚上,安梦彪喊上李元:“李校尉,再过几天我们就要离开这繁华的泉州城了,今晚我带你去我常去的浴堂快活一下,里面的小姐姐们看到你这样貌身形,要争着付钱给你了,嘿嘿。看你这些天精神不振的,别管那个小奕了。”
“瞎说,我在想买卖的事情呢。”
“对对,知道你办事认真,那边还有好几个兄弟等着呢。”安梦彪推着李元往外走,正好碰到郑小奕,她拿着一件缝得有些歪的皮毛背心,见到李元,递给他说:“我嫂子做的,说北边寒冷,要我给你带来。”
安梦彪见到郑小奕手指上缠着布,笑笑没说话。
郑小奕说:“你笑什么笑,我要告诉苏苏,说你笑话她的手艺。”
“哪里哪里,我是笑我们刚说起你,你就出现了。”
“说我什么了,肯定没有好话。”
李元接过背心说:“刚才说,你要是嫁给黄镛一定会幸福。”
郑小奕看着李元的眼睛说:“你也这么想?”
李元说:“当然啊,替我谢谢苏苏的衣服。”
安梦彪拉着李元往外走,对郑小奕说:“好了,我们还有个兄弟送别会要去,过几天再聊啊。”
郑小奕看着他们两人走开,想说几句,又忍住了。
尉司里,朱熙绩正召集程玉和多名弓手开会。
朱熙绩说:“据便衣报,一名汉人男子每次进出香妃堂总是遮遮掩掩,似乎经常在此与人聚会议事。这次几个人一起进入,其中有一名年轻南蕃郎则是生面孔,现在不知道哪个是可能的犯人,你们去把他们带回来审讯。立刻出发!”
程玉等人一身制服,几人在浴堂前后门埋伏。程玉和另外几名弓手到浴堂掌柜面前,喝问到:“刚才有几个汉蕃男子进了这里,到了哪间房?”
掌柜赔笑道:“公人大哥,小店开门做生意,没有犯事吧。”
程玉说:“你配合尉司查案,就不妨碍你做生意,如果不配合,马上封铺。”
掌柜说:“这……我要问下头家。”
程玉冷笑道:“你们头家是哪个,尉司早就知道,窝藏杀人刑犯的话,怕是你和头家也要抓进去。”
无奈,掌柜亲自带程玉等弓手,左拐右拐往一非常隐蔽单间走去。
程玉在门口贴耳听了一会儿,房间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男人轻声谈话声。程玉低声问掌柜:“这房间有没有其他出口?”
掌柜也小声回答:“没有,这房间没有窗户,客人喜欢隐蔽房间。”
程玉让几个弓手准备,自己手握佩刀,一脚踹开门,大喊:“尉司办案!统统蹲下。”
屋里有一个赤身中年男子正趴在年轻蕃人的身上,一听到巨响,两人都赶紧都蹲下来。程玉和其他弓手冲进房内,那中年男子又惊又怒道:“你们……你们……我要见朱县尉!”程玉让两人穿好衣服,带去尉司审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监官从那俏郎儿身内拔出黄金剑,对围上来的弓手说:‘老夫跟你们拼了!’哈哈哈……”安梦彪泡在池子里,和大伙说起市舶司的李宏模前些天在一家叫做香妃堂的浴堂被弓手抓捕的事情,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李宏模有龙阳之癖,有些海商为了讨好处,会介绍一些年轻俊俏的男子给他。不想却被弓手抓到,让朱熙绩好不尴尬。
在回去的路上,安梦彪对李元说:“我让你留下那头巾,是想试探一下尉司的人会不会认真查案,据说一个叫做程玉的上了钩,虽然这次他踩了屎,倒是颇有些能耐,我们要留心一下这个人。”
出行的日子终于到了,安平社的一众人都到码头送行。郑小奕叫住李元,递给他一个画符说:“唐家子,这是我给你求的,你戴的妈祖是保海上平安的,这真武大帝能保你陆上平安。”李元把画符收好,放在自己贴身衣服里,笑道:“有两位神仙保佑,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安梦彪对郑大同等人说:“安平社的日常买卖,还需要帮主多费心了。”郑大同说:“放心,等你们回来之后,安平社势力又会更大了。”
这时,黄镛带着行李也到了码头,他见到大伙惊奇地看着他,笑道:“我跟我的老师江运司说起各位,他非常高兴,希望我能安排护送各位到四川。我虽然不能杀敌,但是能为各位英雄在途中做些调和交流的琐事。”说完,他又把身后三名弓手介绍给大家:“江运司向我推荐了县尉,县尉非常支持我们的行动,要派三名弓手负责路上护卫。”
一名弓手跟大家拱了拱手,说:“鄙人程玉,能为壮士护卫是我们的荣幸。”
安梦彪和李元对视了一下,二人心生疑惑,不露声色地回了礼。安梦彪小声对李元说:“怎么看上去像是押解啊。”
黄镛看到郑小奕眼眶红红的,心里感动,说:“郑娘子不必挂心,我这一去不到半年就能回来,你自己请多保重了。”
郑小奕听了这话百感交集,忍不住眼泪啪嗒地掉了下来。
水上路程无聊,安梦彪和三个弓手却混得熟了,这天正和他们一起打牌赌钱。王规、李元和黄镛在一旁聊天。
黄镛问李元:“为什么大家都叫你李元,而郑小奕叫你唐家子呢?”
李元说:“这说来话长了,我原来在波斯国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没有姓,因为大家说我长得像唐人,都叫我唐家子,说得多了就把唐家子当做我的姓。后来我离开了波斯国,在三佛齐遇到了安平社这些兄弟。我说自己叫唐家子,亮哥告诉我以前的唐人才称自己唐家子。后来他帮我改名叫做李元,小奕不愿意改口,说唐家子更好听。”
安梦彪在一旁插话:“李元,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李元笑了,说:“当然记得。”
黄镛催促着:“赶紧给大家讲讲吧。”
李元说:“我一个人在饭馆吃饭的时候,班爷亮哥还有帮主和小奕四个人也进来。那时候边上一桌还有七八个波斯水手,他们可能许久没见过女人,见到小奕就开始调戏。班爷和帮主二人和他们争斗起来,我看到他们要吃亏,就出手帮忙。哪想到亮哥跑到门外喊了十多个人来打,那些人分不清,连我也一起打了。还好小奕替我解了围,我才不至于被两边人打。”
安梦彪笑到:“你呀,在南蕃眼里像唐人,在我们眼里确是像蕃人。”
程玉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波斯国呢?”
李元有些迟疑,没有立即回答。王规说:“他的变故我们也不知道,既然不愿意说,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程玉笑道:“只是闲聊,又不是审你。”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安梦彪说:“李元,你身上不是有一块妈祖的玉像吗,正好器之也是莆田人,让他帮你看看。”
李元从脖子上解下那块玉像,递给黄镛,说:“据谢赫说,这玉像是我父亲留给我母亲的,我母亲不能养我,就把我送给了谢赫,把玉像也给了他。”
李元想起了那天的情形,阿拉木特的城堡受到巨炮的猛烈攻击,大家都人心惶惶。穆罕默德把李元叫到房间,从柜子里找出这块玉像,递给李元说:“法哈德,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在伊斯玛里不能拜偶像,我就把它收起来了,现在还给你。虽然你是唐人的后代,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是自己的儿子。现在给你最后一个命令:马上离开这里,记住我的命令,不得违背!”
黄镛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说到:“这倒是个稀罕物,首先这羊脂白玉是块好玉,更有趣的是这妈祖是普通娘子打扮,没有戴凤冠,显然是册封之前的相貌。”黄镛见大家有兴趣听,得意地说开了:“妈祖在宣和年间被册封为顺济夫人,是一百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又被册封为灵惠夫人,灵惠妃。被朝廷册封以后,妈祖像就要按照相应的外形来造。朝廷没有册封之前,就用这么名贵的玉来塑像,所以我说这是个稀罕物。”
安梦彪笑道:“李元,说不定你大人是一个莆田的员外呢。”
李元苦笑道:“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对他来说,我也只是一个一时爽快之后的意外罢了。”
安梦彪笑了:“那你还老是戴着这玉像干什么,而且这么贵重的妈祖像,行船之人不会轻易给人的,看来你大人还真是很在乎你的娘娘呢。”
黄镛把玩着玉像,他翻过来仔细看了看背面,说到:“呀,这里还有几行小字。”他一边念出声:“三十一,九四。四十一,三七。三十一,十八八。三十一,二十二。”
黄镛问到:“这是什么意思?”
李元摇摇头说:“不知道啊。”
黄镛把玉像还给李元说:“等我回去后,好好帮你寻一下吧。”
安梦彪说:“要是你大人姓金,你就改名叫金元宝。”
大家又接着这话题说笑了好一会儿。
船突然咯噔了一下,大伙正纳闷,船上艄公进来说:“各位客官,这车船的轮轴断了,要烦请各位换一艘船了。”
接着掌船的用灯火闪了好些下,从湖那边划过来两艘小船。船家让三名弓手上了一艘,其他四名上另外一艘。安梦彪对那灯火看得真切,换船时候对李元和王规悄声说了几句。
众人刚在新船上安顿好,艄公又闪了几下灯火,从湖那边驶来两艘船,船上有好几个人,手里拿着长柄钩子,一艘船靠近弓手乘坐的船,用钩子勾住小船。另外一艘往李元等人乘坐的船靠近。这时划船的那个人从船里摸出一把刀,冷笑着对李元等人说:“各位客官,今天你们要留下些东西在这里了。配合的,留你们一条命,不从的,今天就包馄饨。”
程玉等三人见到变故,正欲行动,无奈人在船上,被对方钩子勾住船使劲摇了几下,都站不稳被晃落水中,接着船上的人撒下一张大网,把落水的三人罩住。只要有一个不会水的抓住网乱扑腾,这网就会越来越紧,让会水性的也一起被困住淹死,这就是包馄饨。
安梦彪喊了一声:“干他娘的!”李元手里已经多出一把匕首,快速冲向那个拿刀的,那人没有料到李元的身手在船上都可以这么快,刀正要举起来,两肋和胸口已经被扎了几个洞。李元冲出去的时候,王规从箱子里摸出一个陶罐,又取出一个火折子,吹燃后把插入陶罐的稻草绳点着,扔向那艘靠近的小船,陶罐在船上裂开,里面的石油腾地把船烧起来。船上几人也被火烧着,惊慌中纷纷跳入水中,王规又掏出一张弩,这弩上装着一个匣子,弩臂后面连着一个把手,拉一下,松弛的弓弦拉起来一部分,同时匣子里弹出一枚弩箭,把手复原后再拉一下,弓弦已经拉紧。王规瞄准一个落水的强盗射了一箭,再连拉两下,又装好弩箭,朝另外一个射击,这种连弩不像一般机弩需要脚踩弩前的踩把,用腰力上弦,虽然力度不如机弩,但是速度非常快。一会儿工夫就把那几个强盗射杀。
李元准备跳入河里去救落水的弓手,安梦彪拉住他,摇摇头。李元没有理会,跳入冰冷的河水里,游过去割开网,抓住已经沉下水的程玉,游回小船。等返回再去寻找另外两名落水的弓手,却已经来不及。那艘原来他们乘坐的车船,早已经趁乱逃走了。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就发生了如此多变故,黄镛目瞪口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帮忙救治程玉,又找来干衣服给李元换上。
安梦彪笑道:“这些狗日的江贼,今天挨鸟了吧。没有料到我们都是些剿海寇的老兵。”
李元看着安梦彪若无其事的表情,摇摇头,开始认真按摩程玉的胸腹,好一会儿程玉才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