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路越过了两三座小山,四五条小河,本是崎岖的山路变得平坦多了。
陆清刻意将脚步放慢了许多,身后四五步紧随着玉嫣和小涵。
二人红云加容,低头携手缓缓并行。此刻她们看上去已全然不像什么主仆,更像是一对患难姐妹。
如此过了两三个时辰,一家客栈远远的映入眼帘。
两个身板纤弱女子连连走了一夜又半日未进滴米,早就饥饿难耐了。看到远处的客栈,脚步不知不觉加快了不少。
客栈上下两层,桌椅破旧,看上去寒酸了点。
偌大的店内,窗前只坐着一位留着鞭子的白袍男子。他低头默默的喝着酒,桌上只简单的摆着两碟青菜,每喝上两三杯,便夹一筷青菜。虽然看上去略显拮据,骨子里却又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洒脱。
“小二,三碗阳春面,再沏一壶好茶。”小涵开心的叫道。
小二闻言,刚退入伙房便拎了一壶茶上来,就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般。
“几位慢用,慢用!”小二将茶壶放在桌上,额间汗森森的连连鞠躬行礼,边鞠边退了下去。
陆清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却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忽然,一个小黑影仿佛从眼前划过。
“走了一天了,渴死奴婢了!小姐喝茶。”小涵说着就往瓷杯里倒茶。
忽然,小涵惊叫了起来,茶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只见杯中飘着一只小蟑螂,肚皮朝上,小腿蹦跶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再看地面,茶水在地上滚起了沫子。
“有......有......毒?”小涵惊慌失措。
陆清闻言全身的神经一下紧绷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深思,十几名束发大汉从楼上齐跃了下来,十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在三人周围寒光闪烁。
小涵吓得惊叫了起来,忙扑蹿到了陆清怀中,在他怀中直哆嗦。
“你们是谁?”
“识相的话把那位小姐给爷交出来!让你死的痛快点!”
陆清闻言,已知此事与王仁脱不了干系。
“别怕!”
他轻轻了拍了拍蜷缩在怀中的小涵,余光又扫了一眼窗边的白袍男子。
只见他若无其事,依旧喝两三杯酒,夹一筷青菜。
“玉嫣,带小涵去窗边。”
玉嫣听了,拉着小涵便走到了窗边。
“二位请坐!”白袍男子泰若自然的邀请道。
玉嫣在桌间坐了下来,小涵偷偷的打量着白袍男子。见玉嫣坐了,便也战战兢兢的跟着坐了。
“小二,再添两碗阳春面。”白袍男子语气平平的唤道。
“多谢!”陆清拱手与白袍男子行了一礼。
“啪!”
白袍男子轻拍桌面,桌上摆着的剑径直的向着陆清射去。
“用完还我!”
陆清接过剑,拱手又与白袍男子行了一礼。
一时间只听见兵刃叮叮当当对撞,桌椅板凳木屑横飞。
那十余名大汉个个刀法精湛,快中带狠,狠中带稳。
陆清凭借着空手习得的招式,虽然一时不落下风,但双拳敌四手,也并非长久之计。
不到两三刻,你来我往已过百余招,陆清渐渐觉得接的吃力了起来。
四面八方刀光闪烁,陆清的剑正在不断的变慢。
而那十余名刀客,攻势却不减反增。如此下去,陆清只要一个不慎,错慢了一分半分,被硕大刚猛的刀刃刮蹭一下,便是山崩之势。
“诸位!莫要太过咄咄逼人。”白袍男子语气平平的劝道。“诸位都是我汉室英豪,为何要自相残杀,何不携手反清复明?”
“奶奶个熊!反你老母!”
白袍男子一掌拍向桌面,桌上竹筒中的筷子整齐划一,直直的被震到了空中,而那竹筒却丝毫没动。
“歘!”
白袍男子一摆手,数十双筷子如飞箭般向众大汉射去。
“丁玲当啷......”
大汉们手中的钢刀纷纷落地,身体一动不动。
陆清环顾一瞧,只见这十余名大汉个个脖子上插着一双筷子,正中咽喉,分毫不差。
“这种身手......”陆清心下大惊。“几只筷子就解决了我连连苦战的十几个高手......”
“小二,再加一碗阳春面!”白袍男子若无其事的唤道。
不一会儿,小二木盘中端着四碗面从后厨走了进来,额间冷汗直流。在木头一般直立的大汉们中间躲躲闪闪,好不容易才来到了窗边。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都是他们逼得,小的若不照做......”
小二边哭边在桌前砰砰叩着响头。
“下去吧!与你无关。”陆清说道。
小涵饥肠辘辘,面对这眼前香喷喷的阳春面,泪汪汪的怎么也下不去口。
陆清夹了一筷子面,喂到小涵嘴边,附身对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
“没事了,有我在。”
小涵小嘴一张把面吞了进去,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小兄弟,可否方便与我单独聊聊。”
“请!”陆清拱手行了一礼。
白袍男子领着陆清来到客店不远一处僻静的崖边。
放眼望去,宏伟的山川相接如林,直通天际的尽头。艳阳高照,蜿蜒穿梭于山间的江水,好似一条条闪烁着金光的巨龙。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澎湖作京州。”白袍男子背着手吟道,音调间满是苍凉愤慨。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陆清听了,只觉得悲苍涌心,也不由的吟了几句。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白袍男子接着吟道,语气越发的慷慨悲宏。
“多谢大侠出手相救,敢问大侠尊姓大名?”陆清对着白袍男子拱手一拜。
“你我师出同门,又怎有袖手旁观之理,虽是无名,却是有实。”
白袍男子背手注视着遥远的天际,本是洒脱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忧伤。
陆清心间疑惑重重,见他不便告知,也没再追问。
白袍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师傅他老人家可好!”
“师傅?”
“小兄弟不必故作疑惑,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知道师傅他老人家是否安泰。”白袍男子语气又变得伤感了几分。“小兄弟能得到师傅的真传,定也是个响当当的侠骨汉子。”
陆清不知道他所说的师傅是何人,可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与口中的师傅之间定然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大侠为何这般肯定?”
白袍男子苦涩一笑。
“这世间又怎么会有第三人会这白莲剑法?师傅他老人家云游布道,旨在以德义化人,可清奴入关,天下乱世,众生衣食尚忧,又何来德?何来义?天下苍生,碌碌奔行,食泰色义德也!食不果腹,身无安泰,又何来德义一说?”
陆清闻言,听得出眼前这位白袍男子与口中师傅之间的隔阂,是因对世间大道的看法有异而生。“天下苍生,碌碌奔行,食泰色义德也!”这句话虽然是第一次听,却怎么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世间大道太大!敢问大侠,白莲剑法精要又作何解?”
“哈哈哈!没想到小兄弟僻重就轻来考在下。”白袍男子大笑了起来。“好!天色近晚,不如咱们就在这荒野小栈中住一晚,把酒论剑如何?”
陆清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正值不知何去何从迷茫之际,听得这番建议,自是心下一万个愿意。
皓月当空,清酒堆身,白袍男子与陆清置身崖边。
“天地分阴阳,阴阳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衍万宗,万宗合一化白莲,白莲化气归天地,此乃白莲剑法宗诀!”白袍男子说着舞了起来。“白莲剑法五门八式,金主攻,木做退,水为收,火化气,土载防。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五八交合,一生百,百化万,万剑归一合于莲。”
一时间,剑风穿梭若暗流,秋叶飞舞似雪漫。几经变换,秋叶终合成一朵绽放的莲花,缓缓落于地上。
陆清观着观着,不禁站了起来,心下大惊:“这就是白莲剑法?看似是一套剑法,实则蕴含了天地万物生克的法则,难怪我只一招便觉得要练五六十载,乃至终生。”
“在下薄言谬论,小兄弟见笑了。”白袍男子言着将剑一合,那莲花遂就化成无数粉末,顺着夜风缓缓飘散了去。“白莲剑法乃天地大道所衍,因人而异,因性而异,也请小兄弟指教几招。”
白袍男子言罢将宝剑丢了过来,陆清接过宝剑,照着梦中白袍老者的招式舞了起来。
“师傅!徒儿不孝。”白袍男子见到陆清的剑法,陷入了忧伤,方才的洒脱也全然不在。“与师傅把酒论剑,是在下多年来的一桩心愿。今夜与小兄弟在此一聚,也算了了在下一桩心事。多谢小兄弟,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陆清!”
“陈近南!”
陆清听得“陈近南”三字,觉得无比耳熟,却又照常想不出来个所以然,转眼也不再刻意去想。
他已经慢慢的适应了这个没有记忆的自己,这样白纸一张,每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又有何不好?活在今日的自己,为何要执迷那些昨日无法改变的旧事?
玉嫣和小涵坐在凳子上,望着圆圆的月亮,窃窃私语个不停。暖风徐徐,轻拍着她们长发,看着不远处的拔剑论道的陆清,欢颜悦声塞满了她们的心扉。
短暂的平静过后,朝阳又起,二三百名清兵重骑歘歘疾驰而来,与小栈已不到半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