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寒、张世安等牙军将佐即将被军法从事的地方,虽说与太平州城一样都叫草市,但两者其实没有什么可比性,这里充其量只是乡下人以物易物的聚散之处而已。
吴益此前路过一次,知道其所在的具体位置,距离渡河驿站仅有一箭之遥,西面毗邻村寨里的闹市街区,东面连接着一大片绿油油的庄稼地。
附近十里八乡的渔夫农人通常来时瓦合去时瓦解,正所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因此数十丈见方的空旷之地,长满了没马蹄的野草,可以说是名符其实的乡野草市——或许正是因为荒芜,才被王德临时辟为军法行刑之处吧。
天黑看不清路况,再加上吴益走的相当着急,有两次踩进土坑里差点崴了脚,李小宝和熊氏兄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盏手提灯笼,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撵上他。
“军头,俺可听说了,那王夜叉心狠手辣,杀人如麻,靳军帅和张管将他们今晚恐怕凶多吉少,等会您可得小心点儿才是啊!”
熊二一边喘着粗气唠唠叨叨,一边探着身子在前面挑灯照亮。
吴益知道他的顾虑,毕竟他们五个也是牙军的人,尤其自己还是一队之长,万一王夜叉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一通,这个时候跑过去不等于找死吗?
“若是脱了裤子打屁股也就算了,要是胆敢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哼,管他王夜叉黄夜叉,今晚就送他去见阎王!”
本案的罪魁祸首是刘氏兄弟,其它人最多是听命于人的从犯而已,包括靳寒在内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张世安被赶鸭子上架就更加无辜了,若是像这样连审都不审全都砍杀掉,就算吴益不出头,阎王老子也会派真夜叉来找他这个假夜叉算帐吧。
按吴益的想法,若是王德觉得靳寒等人冒犯了他的虎威,抓住他们噼里啪啦打几十军棒,解解气消消火也就够了,何致于砍人脑袋?留着这些人上战场戴罪立功,岂不比弄死他们强一百倍?
熊二听了他的话,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了,他知道吴军头一意孤行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要不说人家才是牙军第一狠人呢。
其实吴益也不是闷头蛮干,他不确定王德厉行哪门子军法,因此在走之前,特意把韩诚拉到一边,暗中叮嘱了几句……
说话间就到了临江水寨的草市,只见众多甲士围成一个半径十丈左右的大圆圈,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一大片,最外面的军卒高举着油松火炬,熊熊火光连接成一个巨大的火环,光芒普照之下,周围数丈之内都能一览无余。
吴益等人冲到草市近前就傻眼了,根本不可能挤进去,只能站在外面干瞪眼,这个时候李小宝的机灵劲儿就派上了用场,他悄悄围着人群转了一大圈,回来之后,二话不说拉着吴益绕圈跑。
原来西南角方向有一个两臂宽的缺口,直通草市最中央,起初吴益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往里面押解牙军将佐的专用通道——虽然两千多部落军士卒已经主动缴械了,但是只从里面揪出来十几名副将、准备将和队将,还有为数众多的校尉级队官隐身在降卒队伍里,是以直到此刻还在对他们一一进行甄别。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一个赤手空拳的牙军队官正被几个持械甲士推推搡搡着往里面赶,吴益赶紧喝令李小宝和熊氏兄弟呆在外围接应,他自己则尾随着最后面的一名甲士小头目,装模作样的往场子中间走去,到里面一看才知道,今晚果然凶多吉少。
最里层的甲士全都端着已经装好弩箭的臂弩,上百人围成一个十丈见方的内圈,所有被俘的牙军将佐分成两大区域,右侧区域人数众多,黑压压跪了一地,不用问就知道是校尉级队官了。
对面队将以上的统兵官虽然只有十几人,但却分了三排,站在最前面的是靳寒和张世安,他们一个是同统制,另一个是一军管将,论级别理应区别对待,第二排跪着六个人,应该是副将和准备将,第三排的十个人估计是队级将官。
其实让吴益感到吃惊的,不是他们在这种时候还讲究尊卑有序,而是除了靳寒和张世安之外,十六个将佐身旁各自伫立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刀斧手!
唉,看来不是打屁股,而是要砍脑袋了。
他刚暗自哀叹了一声,面前那个甲士小头目,突然哗啪哗啪朝着场子中央跑去,吴益顺着他的身影瞄了一眼,只见正中央大剌剌的并排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顶盔挂甲按剑而立的敦实汉子,正是在渡河驿站门口见过的前军准备差使薛抃,另外一个虽然不认识,但看样子想必就是威名赫赫的王夜叉了。
王德在史料里出现的次数比较多,因此吴益对这个人不陌生,但其庐山真面目今晚还是头一次见到,不过基本上与想象的差不太多,五十来岁,身材高大健硕,满脸横肉上胡须非常旺盛,一对牤牛大眼睛,不用瞪圆就能骇人不已。
老实说,这种人就像毕进的儿子毕再遇一样,天生神将,真正的职业军人,干别的等于是暴殄天物。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今晚这种场合居然没有顶盔挂甲,而是头戴软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衣,一副文士打扮,惟一能彰显武人身份的,只有革带吊钩上挂着的一柄三尺长剑。
吴益正在暗自思忖,忽见那名甲士小头目跑到王德近前,单膝跪地大声禀道:“禀太尉,甄别完毕,牙军校尉皆已全数解到!”
王德并没有答话,而是摸着下巴继续扫视跪在地上的那些阶下囚,旁边的薛抃见此情景,大手一挥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名甲士小头目答应一声,转身又哗啦啦的跑回到入口之处,他冷不丁瞅见一个陌生人挤在自己的小队伍里,立马下意识的按住腰刀喝问道:“尔是何人?”
吴益知道这个时候纸里已经包不住火了,只好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先打了个哈哈道:“别紧张,都是自己人。”
那名甲士小头目正待继续探问,忽听薛抃用浑厚的嗓音冲着刀斧手高声喝道:“准备行刑!”话音刚落,场内顿时一阵骚动,尤其是是即将被砍头的那些人,身子扭曲成麻花,看样子恐慌到了极点!
薛抃刚才喊的只是准备行刑而已,真正行刑必得是王德亲口下令才能算数。众人正在不安的骚动,右侧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好你个王夜叉!刘少保待你不薄,为何要吃里扒外下此毒手?”
吴益定睛一看,怒吼之人正是披头散发的靳寒,他和张世安都被背缚着双手,比其它人待遇稍好一点的是,他们不用跪着,身旁也没有虎视眈眈的刀斧手,看样子,王德没打算对他俩下手,倒霉的可能只是那十几个将佐而已,或许正是因为知道王德不会对他下手,靳寒才勇敢的吼出那么一嗓子吧。
王德听了之后什么话都没回应,而是顺手摘下革带上挂的长剑,黑虎着脸大踏步朝他走了过去。
吴益瞧出情形不大对头,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甲士小头目,飞身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刽刀立即出鞘!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就在数百人众目睽睽之下,这个杀人不眨眼的王夜叉,不用别人代劳,自己亲自上前动手,只听噗嗤一声,一剑刺穿了靳寒的喉咙!
鲜血顺着剑槽迸射出来的一瞬间,王德很熟练的偏身躲了过去,顺手一推靳寒的肩头,抽出了长剑,与此同时,只听噗通一声,尸身立马仆倒在地。
整个过程只在弹指之间,就像宰个小鸡一样轻松随意。他处决了靳寒之后,若无其身的走到张世安面前,连看都没看一眼,挺起长剑直接刺了过去……
事实上,就算靳寒刚才不喊那一嗓子,王德也没打算留他过夜,之所以不安排刀斧手行刑,目的就是要亲自动手,杀鸡骇猴!
今晚的事情已经明摆着了,刘光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迟早都得下台,牙军的两千多人马很快就会群龙无首,与其落入他人之手,不如趁机兼并到自己麾下,也不算白忙活一场。
王德深谙带兵之道,知道要想立下马威,最好的时机就是趁热打铁,要不然怎么叫下马威呢。
他想的很清楚,牙军队将以上统兵官全都是刘光世早就喂熟了的狗,一个都不能留,杀他们这十几只鸡,目的就是为了震慑那些为数众多的校尉队官!本来想留到最后再亲自处决这两个将级统兵官,既然急着找死,那就先成全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