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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天定录 温毅阳 3609 2024-07-06 15:33

  当地官府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对于枭首弃市的刑徒,通常情况下只管杀不管埋,倘若实在没有人收尸,那就用草席卷巴卷巴扔到荒郊野外的万冢坑里,任其风干成无头木乃伊。

  齐大彪背后若是有雇主罩着,自然不可能让流浪野狗拿他打牙祭,明日只要盯紧了收尸的麻三郎,说不定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就是盯梢嘛!

  韩诚觉得这个主意比较靠谱,既没有什么风险,也没有什么难度,便欣然答应了。

  孰不知,吴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让韩诚去盯着麻三郎,并非是想直接揪出军资库纵火案的幕后元凶。事实上仅凭暗中盯梢,也不大可能查到老奸巨滑的孔彦章身上,他想证实的不过是另外一个猜测,那就是齐大彪和齐英社的关系,他们是不是同伙……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州院正衙里就热闹起来了,牢头,仵作,吏魁,弓手都头,以及州郡禁兵指挥官,各个衙口的主事之人齐聚在大堂里,洗耳恭听司法参军做刑前动员废话。

  死囚和刽子手是今日当仁不让的两大主角,吴益作为暂权刑堂执事,自然不能在这种场合掉链子,他手按刽刀,大模大样的站在司法参军身边,坦然接受众人的注目礼。

  太平州城虽然地方不大,但在场大部分人都只是耳闻刽子吴的大名,无缘亲眼目睹所谓的牙军第一狠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不仅相貌英煞,身材伟岸,而且眼神里杀气袭人,最引人瞩目的是胁下那柄三尺刽刀,据说轻易不肯出鞘,一旦出鞘必要斩人头见血光!

  传说终归是传说,能不能一刀砍下人头,其实吴益自己心里都没底,他只能暗暗祈祷刽子吴在关键时候显灵了。

  韩诚并不担心这个,他对刽子吴的手艺很有信心,刚点完卯就悄悄溜了出去,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身刽子手职业套装,吴益好奇的换上之后,在衙前仪容镜前扭着身子照了照,自己都忍不住乐出了声。

  肥大的黑色膝裤,宽松的白色葛衣,腰里缠着米黄色的绸带,脑袋上系着鲜红的抹额,这些尚不足为奇,最可笑的是,从发髻上垂坠下来数个精致的小饰物,诸如玳瑁、玛瑙、玉石之类,一晃脑袋哗啦哗啦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摇拨浪鼓。

  这副怪怪的装扮,不就是八百年前的杀马特么。

  “韩诚,头顶这些小玩意儿有什么讲究吗?”

  吴益刚开始觉得挺好玩,但出去转了一圈就不胜其烦了,而且所有人都在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

  “驱鬼避邪啊!”

  韩诚笑了笑,一本正经道:“你杀业这么重,没有神祗之物加持哪行啊,这可是我小时候在关帝庙里起早贪黑求来的……”

  关帝庙?

  关老爷自己就是一尊杀神好不好,他和刽子吴一个大巫,一个小巫,谁保佑谁啊?

  吴益一把将盘坠在发髻上的小饰物扯下来,顺手给韩诚套上:“这玩意儿哗啦哗啦乱响,搞得像脑子里进了水,你还是自己留着避邪吧!”

  …………

  死囚斩刑台就设置在衙署南面的草市里,那可是整座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昨日吴益刚刚从里面穿梭而过,当时感觉就像是儿时常逛的庙会,今日再去就大不一样了,成千上万的州民挤在占地百十亩的露天大坪里,说是人海如潮一点都不夸张。

  幸亏韩诚亲自率领几十名弓手为他保驾护航,仅凭他一个人单刀赴会,恐怕午时三刻都未必蹭到斩刑台前。

  这些弓手对付盗贼流寇或许差点意思,吓唬老百姓可算是得心应手,他们肩并肩将吴益簇拥在正当中,奋力挥舞着铁制戒尺,嘴里嗷嗷叫着向前推进,所到之处如神珠避海,拥挤不堪的人群自动向两侧退让。

  吴益茫然漠视着眼前的喧嚣和狂欢,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国人喜欢抱臂而观的毛病,原来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养成了,孰不知官府专挑最热闹的地方行刑,正是本着杀一儆百之心,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难道不知道自己就是杀鸡骇猴的猴子么。

  至于那只专门拿来骇猴的鸡,最是可悲,老早就被狱卒架到三尺斩刑台上,此刻估计双腿都已经跪麻了。

  已经走到近前的吴益发现,死囚齐大彪虽然被五花大绑着,但精神头却不错,两只牛眼瞪得大大的,嘴角微微上翘,表情似乎很兴奋,又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砍头都这么开心,有没有搞错?

  他下意识的从腰里摘下刽刀,正准备跳到台上去,韩诚一把将他按住,笑道:“监斩官都没来呢,你急什么啊!”

  吴益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五十步开外的地方,赫然耸立一座三面围着帷幕的高台,从瓦棚顶上垂下来的五彩丝绸飘带,时不时随风起舞,平台正中央摆着一张墨漆大案,案后的四出头官帽座椅正虚位以待。

  “谁是监斩官?”吴益皱着眉头问道:“有没有点儿时间观念?”

  他昨晚听韩诚说过,赵不群去行都替刘光世说情了,知州不在的情况下,自然由通判署理州务,今日这么大的阵仗,按理说监斩官不大可能由他人代劳,只是眼看就到午时了,此人至今尚未出现,官不大架子倒是不小。

  韩诚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谨慎的四下望了望,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可能偷听他们谈话。

  斩刑台是个用树桩和木板临时搭凑的草台子,周围两三丈之内,只有荷枪而立的州郡禁兵,等待验尸录簿的仵作,以及几个叮叮光光的匠作杂役,所有看热闹的州民都被拦在几十道黑红大杈子之外。

  “监斩官就是都厅签判刘光季。”

  韩诚确认不会有人偷听,这才悄声说道:“本来像太平州这种仅辖三县的小地方,别说是通判了,连判官都不用设置,只委派一名推官协理州事就足够了,刘少保硬把他的么弟塞进来做签判,正应了那句老话儿,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吴益知道,签判的全称是签书某州判官厅公事,也就是判官的升级版一一通常情况下判官都是由选人充任,若是由京朝官充任,为了彰显与选人不同的身份和待遇,就改称作签判,其实干的活一模一样,说白了就是同工不同酬。

  韩诚继续爆料道:“咱们这位刘签判,据说是刘家老太爷的小妾所生,在刘少保众多兄弟之中,算是最小的一个,若单论年龄,都快赶上刘少保的大儿子了……”

  有关刘光世的家世背景,吴益知道的并不太多,只记得他出身川陕将门,父亲是镇海军节度使刘延庆。

  靖康之变时,刘延庆曾率万余勤王师入卫汴京,城破后与长子刘光国一起发足遁逃,后来被金军追骑袭杀,也勉强算是为国捐躯了,次子刘光世别的本事不见经传,长跑功夫比起父兄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又冒出来一个老幺刘光季,也不知其人如何……

  “快看,他来了!”

  韩诚忽然拍着吴益的肩膀嚷嚷起来,说话间,只见一群皂衣吏人簇拥着一个绿袍官员往高台上走去。

  不用问,那人应该就是刘光季了。

  在前世,吴益的眼睛至少近视四五百度,左眼斜视,右眼散光,不戴眼镜总像雾里看花,自打附身刽子吴后,这些毛病全没了,如今就算相距五十大步,仍能看清楚刘光季白脸上的粒粒雀斑。

  此人诚如韩诚所说,年纪不老,最多不过三十来岁,对于寻常人家子弟来说,就算是科甲正途出身,能在而立之年做到签判也不大容易,毕竟从选人到京官,三任六考漫漫磨勘路,就算关关都顺畅,也得八九年时间熬。

  刘光季显然就不同了,出身将门世家,且有仲兄刘光世罩着,按理说在他这个年纪,又适逢国家用人之际,既便不能在朝中做寺监郎卿,外放州郡守倅总可以吧,何至于混迹在录司簿尉之类的佐官里?

  “知道那座高台是做什么用的吗?”

  韩诚忽然呶嘴问道。

  吴益诧异道:“不是监斩台吗?”

  “哪能见天杀人啊!”韩诚摇了摇头,笑道:“那是本州检阅台,这个百亩露天大坪就是教军场,每岁拣练士卒,教阅诸军,皆在此地举行,其它时间则辟为民间草市……”

  吴益也摇了摇头,既然同是震慑立威的地方,直接在上面行刑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另外搭建一草台子,且距离这么老远,是怕沾身上血吗?

  韩诚忽然俯耳过来悄声道:“齐英社刚到太平州的时候,就在检阅台上杂耍卖艺,场内围观者几无下足之地,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后来被刘光季一脚蹬了下来,自此便只能在大坪里摞地了……”

  这算是恼羞成怒吗?

  估计是刘光世碍于身份贵重,不好意思霸王硬上弓,刘光季作为他的小弟,思兄长之所思,急兄长之所急,无奈天公不与人作美。

  话说花氏姐妹也太倔了,既然不肯屈从,一走了之就是了,干什么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这里,让那些想得而又得不到之人,永远在不停的骚动。

  吴益正在暗自嗟叹这段孽缘,检阅台那边忽然响起了遽令行刑的鼓声,午时三刻已到,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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