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套用在李小宝身上,可谓是恰如其份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可是十足的混蛋,从来不知感恩为何物,以为从养父那里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最终令他幡然醒悟的,恰恰是养父的一片良苦用心——以决绝的方式将他扫地出门,却又暗中施以援手,托人帮他在漕司谋差事,让他无家可归之后,不致于衣食无着。
这份没有血缘关系的舔犊之情,足以令铁石心肠之人动容,李小宝虽生性顽劣,却也是有血有肉的汉子,是以就算没有韩琎在背后怂恿,他也会不顾一切的跑回来复仇,不光要杀死罪魁祸首黄炳成,也要让其背后主子刘氏兄弟付出沉痛的代价。
他的计划很隐蔽,即是先暗中帮忙齐英社女子刺杀刘光世,等她们得手之后,再趁大乱之际伺机要了黄炳成的狗命,这样一来,既铲除了仇人,自身又最大限度的规避了风险,可谓两全其美,始料未及的是,半道却被刽子吴横插了一杠子……
“韩琎为何要杀刘光世?”
吴益想不通,一个转运判官,就算有户部撑腰,也不致于胆子大到谋刺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吧,这其中肯定有更大的后台背景。
“我只知道他和刘光世向来面和心不和,至于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就不清楚了。”
在去庐州做拦头之前,李小宝从来没见过韩琎,养父也没跟他提及过这个人,不是因为父子俩关系紧张,而是李致虚原则性很强,一般不会在家里谈论官场上的人和事。
没有作案动机,自然就构不成证据链,换句话说,也就无法确定李小宝说的话是真是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了解内幕之人,除了花氏姐妹,就只有太平酒楼的庖丁胡二牛了。
吴益低头暗自思忖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李小宝,眼下只能暂时委曲你了。”
李小宝愣了愣,急忙问道:“军头此话何意?”
“你说的只是一面之辞,我得先找人核实一下,在此之前,你只能呆在日更宅……”
吴益说着,朝外面招了一下手,正在太阳地里晒暖的熊氏兄弟慌忙跑了进来,齐声嚷道:
“军头有何吩嘱?”
吴益用手一指隔壁道:“先把李小宝关到里面那间屋子,赶紧找人将此处恢复原样,唉,眼下日更夫人都已经入住了,刘少保这两日准会过来,破破烂烂的成何体统?另外,没有我的允许,除了你们俩,任何人不准靠近李小宝!”
“得令!”
熊氏兄弟痛痛快快的答应一声,上前架住李小宝的胳膊,反缚着就往外走。
李小宝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大声质问:“吴军头,因何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
吴益摇头哑然失笑,这小子到现在还没明白,他想坐收渔翁之利的计划早就已经破产了——要知道,淮西数万大军,半数以上是招安过来的土贼游寇,正儿八经的乌合之众,真要是让齐英社女子贸然杀掉了刘光世,整个淮西甚至朝廷大局都会跟着乱套,老子辛辛苦苦穿越过来,连脚跟都没站稳呢,岂能由着她们胡来?
再则说了,把这小子暂时关押起来,其实是变相保全他,出尔反尔有什么不好?至于他的仇人黄炳成,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总有一天会让他手刃仇人,以告慰其养父母的在天之灵。
安顿好李小宝的事情,吴益直奔草市的太平酒楼而去。
昨日这个时辰,草市里聚集着成千上万看热闹的人,今日却冷清得不像话,偌大的广场上只有疏疏朗朗的几十个游民散客,就连货郎小哥的叫卖声都显得那样有气无力。
吴益路过教军场检阅台附近时,特意去看了看齐大彪抛洒热血的地方,只隔了短短一天一夜,周围除了残留着一些凌乱的脚印,血迹和腥味皆无,人死如灯灭,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正怅然若失的伫立在原地,无意中瞥见草市东北角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仔细辨认了一下那里的标志性建筑,好像是太平酒楼所在地,一种不祥之感突然袭上心头,坏了,不会是胡二牛出事了吧?
怕什么可能就会来什么,跑到近前一看,两个差役抬着一张木架正从酒楼里往外走,草席垫子上面蒙着雪白的浆布,不用问,肯定是死人了。
几个戴着幞头的州衙弓手正举着戒尺维持秩序,吴益眼尖,很快就在闹哄哄的人群之中瞅见了韩诚——在没有接到宣帖任命之前,他还是弓手都头,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命案,自然得亲自到现场勘查了。
“哎,韩诚!”
吴益奋力挤到他身边,拍着肩膀大声问道:“死者是不是胡二牛?”
韩诚正和验尸的仵作讨论案情,回头一见是刽子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吴益没心思跟他客套,瞪着眼重述问道:“死者是不是胡二牛?”
韩诚重重的点了点头,婉惜道:“唉,你说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居然干这种傻事!”
果然是胡二牛,听他的话音,似乎是自杀,而不是他杀,这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了。
酒楼门前乱得像一锅粥,不大声喊都听不清说什么,吴益只得把他拉到远离人群的地方,细细了解情况。
原来胡二牛今日歇班,有个庖丁到他的寝屋里借东西,敲半天门不见人答应,后来推开门一看,房梁上吊着个白眼大汉,那个庖丁当时就吓瘫了,报官之后,仵作跑过来验尸,说是昨晚上的吊,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你们真以是上吊自杀?”
吴益摇着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没那么简单啊!”
韩诚诧异道:“人明明就吊在房梁上,不是自杀是什么?再说了,全身上下每个部位,仵作都查验了个遍,除了脖子上有两道明显的勒痕,什么伤都没有啊!”
两道勒痕?
吴益眼睛一亮:“寝屋里还有没有其它不同寻常的状况,比如说打斗的痕迹?”
韩诚摇头道:“据那个报官的庖丁说,一切和往常一样,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满屋子酒气。”
韩诚说到这里,也觉得不大对头,按理说,一个醉醺醺的大汉,走起路来一步三摇晃,想把自己吊死,还真有点难度,至少他是做不到。
吴益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自杀只是假相,据我推测,很可能是先被灌醉了,勒死之后再吊到房梁上,只有这种解释才能说得通,你说是吧?”
韩诚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的言之有理,可是问题来了,是谁杀了胡二牛呢?
吴益知道他很快就要新官上任了,这个时候肯定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以没打算把齐英社准备刺杀刘光世的事情告诉他,当下只是淡淡道:“谁杀的都跟你没关系了,你只管踏踏实实的去做巡检官吧!”
差役将胡二牛的尸体抬走之后,太平酒楼门口围聚的人群很快就散了,韩诚虽然满肚子疑问,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也只好作罢,正准备拱手告辞,吴益忽然压低声音道:“你知道韩琎的底细吗?”
显而易见,无论是活埋麻三郎,还是吊死胡二牛,齐英社都脱不了干系,但前者可能跟孔彦章有关,而后者则明显是为了掩护韩琎。孔彦章究竟是人是鬼,暂时已无瑕深究,而韩琎则必须搞清楚他的真面目,否则很难让刘氏兄弟相信,这是一起预谋已久的刺杀行动!
“韩琎?”
韩诚茫然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不清楚刽子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这个人感兴趣,稍顷之后,摇头道:“他一直在地方上做漕臣,我不是太熟悉,只知道好像是淮东宣抚使韩世忠的乡贯本家……”
韩世忠的人?
吴益差点叫出声来,这可是意外的收获。
要知道,韩世忠和刘光世两人私怨极重,就连皇帝赵构居中调停都无济于事,史书曾记载过,各家军之间相视如仇雠,相防如盗贼,尤其是韩刘二人,为了一己之怨,都闹到几欲交兵的地步。
有一次,韩世忠甚至在刘光世路过其地盘时伏兵劫杀,幸亏刘光世早有察觉才逃离虎口,为这事他们在皇帝面前吵翻了天,最终却不了了之,两人依旧故我,暗地里磨牙花子,盘算着如何干掉对方,如果韩琎真是韩世忠的本家,一切就都解释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