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得来的吏科给事中的官位,阮大铖居然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收拾了行囊,甩甩袖子,又回到了他的桐城老家!”
史可法话音未落,陆无双连忙反问道:
“这又是为何?难道故意是做给左光斗等东林党人看?负气而走!”
史可法笑笑说道:
“这负气的成分当然是有,当然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已经看出来东林党人快要倒台了,不仅如此、他还看出正如日中天的魏忠贤也气数将尽,所以他选择不和这些人同流合污,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这还是天启四年的事情!”
只是听史可法说,陆无双便惊出了一身冷汗,喃喃道:
“他当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是怎么巴结上魏忠贤的?后来果然是魏忠贤的阉党残害了东林党,崇祯爷上台又剿灭了阉党。这不是碰巧逃过一劫吗?难道这阮大铖真有这样政治远见?那此人也太可怕了吧!”
史可法说的有些口干了,便又拿起了茶杯,一旁的高弘图见状,连忙接着话题答道:
“非也!这位阮大铖是个富家子弟,可他却从不游手好闲,平日里喜好结交名门望族,这其中包括不少的京官,都与他有过交情,所以这魏忠贤的路子,估计也是这样打通的。
他突然甩手回桐城老家,确实是因为此人的眼光独到,从后面的事情就能看得出来,天启六年,魏忠贤又召他来北京当了个太常寺少卿的官,上任之后自然是跟阉党们有诸多的来往,可他一来二去做了几个月官,觉得没什么意思,又突然回桐城老家了!”
陆无双又是听的一头雾水,百般疑惑道:
“怎么又回老家?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高弘图解释道:
“我来告诉你什么意思,就在他回老家之后几个月,天启皇帝龙御归天,崇祯爷上台,所有的阉党全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而唯独这位阮大铖却逃过了此一劫,不能说这也是巧合!”
陆无双道:
“高大人!你刚刚说此人喜好结交,虽然他及时脱离了官场,难道东林党不知道他也是阉党的人吗?怎么没有治他的罪?”
高弘图笑道:
“你说的不错,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他难逃一劫的时候,崇祯爷却没有找到片纸只字的证据,别说和阉党的书信往来,就连见魏忠贤府上的拜帖都没有找到一张!”
“怎么片纸都没有留下……?”
陆无双的语气有些微微的颤抖。
史可法接着答道:
“正是因为他已经看出了阉党的败相,所以每次去见魏忠贤或是其他阉党的府邸,事后他都会买通家丁把他的拜帖买回来,因此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他仿佛已经看穿了未来!”
“这……”
陆无双欲言又止,他已经彻底为之震惊了,这个阮大铖实在是太过于机敏,不!应该说甚至有些可怕!
史可法见状,笑着道:
“不过朝廷最终也没有放过他,由于没有一点点和阉党往来的证据,所以罪不至死,但是崇祯爷革除了他所有的功名,贬为庶人,从此便一直身处桐城老家!成天三五成对,在家饮酒吟诗,不但如此,他还在家里养了一个戏园子,过的仍然是神仙生活!”
陆无双答道:
“那他在家颐养天年不好么?都说此人已经年近耳顺了,马老贼怎么还启用他呢?”
史可法摇摇头道: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位阮大铖在被贬的这十七年里,依然是四处结交贤达人士,此次被启用估计又是走动了谁的关系!”
高弘图一旁接着道:
“不管此人是如何被启用的,我们都不能忽视此人,他的出现可能会影响到这个朝廷的格局!”
陆无双反问道:
“高大人!能影响朝廷?朝廷已经名存实亡了,全是他马士英的军阀!此人又是老贼启用的,自然也是他老贼的人啊!”
高弘图摇摇头道:
“那可不一定,阮大铖这人不愿甘居人下,纵使马老贼如狐狸一般的狡猾,怕也未必是此人的对手!”
陆无双略显不屑的答道:
“高大人言重了吧!不论此人之前如何机敏狡猾,总归在老家虚度了十七年光阴,心志怕也是消磨殆尽了!况且他已经到了暮年,我想应该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了!”
还没等高宏图说话,史可法连忙答道:
“无双,你还是太年轻了,知道什么叫老奸巨猾吗?你可别忘记我刚刚说的,阮大铖可是东林党的死敌!所以他一旦入朝,便一定会找机会对东林党人下手!”
一听史阁部说话,陆无双便不再较真,而是担忧道:
“大人,如此一来,东林党又多了一个更狡猾的敌人,咱们的内讧要持续到何时啊?眼下闯贼和清军正在鏖战,无论谁胜谁败,下一步必定都是直扑江南啊,到时候我们该如何抵抗?”
史可法也是愁上眉头,答道:
“是啊!仅凭我手中的两三万御林军,怕是不够贼寇塞牙缝,不过也没有办法了,如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只能带着他们战死沙场,为我大明尽忠了,唉……”
说到此处,史可法一声长叹,一旁的高、陆二人听着这话,也觉得有些许伤感。
“大人!您可不能太过于悲观,眼下老贼还没察觉到危机,无论是虏还是寇,一旦南下就会威胁南京城,到那时老贼也别无选择,只能以死相拼!”
高弘图劝慰道。
史可法闻言,莞尔一笑道:
“哈哈!高大人,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你可别忘了马士英手下的兵力是江北四镇,扬州高杰、淮安刘泽请、真州黄得功、寿州刘良佐此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当时为了抢“定策之功”,得功名富贵,才依附的马士英拥立福王殿下,而实际上他们还是军阀,各自心怀鬼胎,若真到了敌军南下的时候,马士英能调配他们吗?我看还真的是未必啊!”
听到这里。高、陆二人低头不语,显然这一番话引发了他们的思考,史可法接着说道:
“也许正因为如此,马士英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局势了,一面要和东林党斗智斗勇,一面要背负国家存亡的压力,所以才启用了这位阮大铖,希望能够找到一位得力的帮手来替他分忧一些,而这个人,正是阮大铖!”
高弘图站起身来答道:
“如此一来,老贼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阮大铖可不是个安于本分的人,这大明江山……哎!”
他背过身去,哽咽不语。
“高大人!”
“史阁部,我来就是为了告知您此事,下官告辞了!”
言毕,高弘图独自推门而去,史可法没有送他出去。
“大人,高大人他……”
待高弘图的背影渐渐远去,陆无双才支支吾吾的问道。
史可法面色凝重,敛容屏气道:
“作为一个忠臣,眼睁睁看着国家的山河糜烂,却无能为力,此时此刻,还有谁比我更懂高大人的心思呢?若无力回天,那便唯有一死!”
陆无双低头不语,作为他来说,只知道“忠君报国”的理念,却无法真正感同身受到这种情怀,他又回想起自己的父亲,虽然只是一名七品小官,却力战身死,为大明尽了最后的忠心,忽然之间,他好像懂得了什么……
“无双!你可知道前几日上殿的高梦箕和王之明下场如何?”
陆无双缓过神来,答道:
“不是被马士英打入地牢了吗?现在还在地牢里吗?”
史可法摇摇头道:
“当天晚上就以假冒太子的罪名处死了……”
陆无双惊诧道:
“还没证明真假?就被杀了?虽然看起来确实像假的,也不能杀的如此随意吧!”
史可法笑道:
“既然老贼敢在朝堂之上发号施令,心里对皇帝早已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全然不顾舆论的影响,他是在堂而皇之的做一个乱臣贼子,明目张胆的把矛头指向东林党!”
陆无双道:
“那岂不是完全撕破脸皮了?老贼也完全的被孤立起来了,那左良玉将军一旦出手,老贼还能有便宜吗?”
史可法答道:
“正因为害怕这一点,所以老贼找来了同为东林党的仇人阮大铖,此人重出江湖,必然又要掀起一番血雨!”
陆无双刚要说话,又闻史可法接着用淡漠的语气说道:
“我甚至在怀疑,从拥立福王到现在,马士英所有的决策都与这位阮大铖有关系,只是那时他还身居幕后,而现在才要显身台前!”
陆无双瞠目结舌:
“大人您……何出此言?”
“我只是猜测,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做法实在是很像阮大铖的手笔!算了算了,我们静观其变吧!这也不是我最担心的!”
“大人您担心什么?”
“我更担心的是……清军!”
“清军?清军不是正和闯贼在潼关鏖战吗?”
陆无双又是目瞪口呆。
史可法解释道:
“我预计十日之内潼关鏖战必分胜负,你也能看出来,这场战役无论谁赢,下一步都要直逼南京城,如果要攻打南京城,必经之路是哪里?”
“您是说……”
陆无双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