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下起了小雪,整个扬州城就像是披上了一层白色面纱,透露着一股神秘而又肃杀的气息。
“大人,我听说李自成死了!”
陆无双话音未落,便闻黄得功接着道:
“我也听说了,不过却不是被吴三桂杀死的,而是死于湖北九宫山下一个农民之手!”
史可法喝了口热茶,点点头答道:
“是啊,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李自成去九宫山下一片地里偷菜,结果被种地的老农发现了,他便和老农扭打在一起,李自成虽说又冷又饿,但毕竟是个大汉,须臾便将老农打到在地,正拔刀要杀。结果背后老农的外甥赶来了,见舅舅被打到在地,连忙举起了手中的锄头,狠狠的劈在了李自成的脑袋上,这位草莽英雄,竟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可叹啊!”
黄得功感慨道:
“是啊,只可惜了吴三桂,到头来还是没能手刃自己的仇人,倒被那农夫的外甥抢了一功!”
听了史可法和黄得功的话,陆无双有些恍惚,曾经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现在已经死了,总算可以告慰父母双亲在天之灵了。
可他自己却不能感受到一丝的释怀,这是为什么呢?是我放下了心中的仇恨?还是仇恨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重要?
然而在他不安的眼神中,史可法全然洞悉的劝慰道:
“无双,无论是被谁所杀,李闯都已经死了,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但我相信二老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怪罪你的!接下来的敌人是虎视我们的清军,你一定要打起精神!”
陆无双点点头答道:
“大人,无双明白,对于心中的仇恨,我早已不再执着,您放心!”
黄得功一旁赞许道:
“这就对了,人生一世,心中不能满是仇恨,仇恨会熏心,会将人紧逼到一个狭小的空间,从而丧失理智。要站在更高更远的地方看待仇恨,从仇恨中汲取一些东西,才是要紧的!”
陆无双有些错愕,他没有想到平日里粗狂寡言的黄得功,竟然对自己说出了这样一番温柔又深沉的安慰,他连忙答道:
“多谢黄大人,无双谨记!”
黄得功点点头,随即转向了史可法道:
“史阁部,眼下李闯已死,左梦庚投降,除了远在川中的张献忠,就剩下这个野心勃勃的多尔衮了,不日他大军将兵临城下,您是打算如何据敌?”
史可法微微笑道:
“黄大人,您抬举了,这打仗我可是外行,您才是内行;不过我到有些抛砖引玉的意见,窃以为我们要巧借扬州城的坚固,尽量不要主动出城应战,利用我们的红衣大炮远程阻击,以此来拉长战线,损耗清军粮草和斗志,待清军劳累疲乏之时,我们再挑选一支精兵出城,争取一战定乾坤!”
黄得功拍手称赞:
“哈哈,史阁部您这那哪是抛砖引玉?在下想的和您不差分毫,我还听闻无双已经挑选了一支精兵在城外三里埋伏,专杀敌人的炮兵,以此来让多尔衮的大炮变成铁杵,如若运用得当,那这可谓也是一条妙计!”
陆无双连忙答道:
“是的,黄大人,这支精兵是我一一挑选的,我是想抑制住清军的红衣大炮,给他们一记当头棒喝!”
史可法点头应允:
“好了,此事勿在别处提起,以免军中有细作走漏了风声,无双,你等会要去告诫一下你挑选的兵士,万不能走漏风声,否则我们将会功亏一篑,白白牺牲弟兄们的性命!”
陆无双不敢耽误,连忙起身答道:
“好的,大人,我这就去……”
陆无双刚要迈步出门,便闻兵丁来报:
“大人,邢夫人求见!”
“夫人来了?”
“是的!”
史可法惊诧不已,他想不到邢夫人来此是为了什么?难道大敌当前,李成栋等翻脸不认人?他不敢多想。
“快请!”
少顷,在兵丁的引领下,邢夫人领着一个孩子进入了内堂,史、黄、陆三人对邢夫人并不陌生,目光都被这个孩子吸引了。
只见那小男孩约摸十二、三岁,疏着一个朝天辫,低着头,抠着手,迈着极不情愿的步子,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夫人,您来了,快请坐!”
史、黄、陆连忙起身迎接,邢夫人一边抚摸着孩子的头,好像在安慰孩子,另一边回答道:
“不坐了,我今日带着孩子来,是专程找史阁部您的!”
史可法心中一怔:
“莫非这这是令郎?”
邢夫人点点头:
“是,犬子元爵,年纪尚幼,还未走出亡父之痛……”
“哎,毕竟还是个孩子,夫人您请坐,您这一直站着的话,我们也不敢坐呀!”
“史阁部说笑了,各位大人但坐无妨,爵儿,跪下!”
随着邢夫人一声令下,那孩子应声跪倒在史可法的面前,史可法大惊失色。
“夫人您……您有话请说,这是为何……”
邢夫人凝噎道:
“史阁部,高大人走后,这世上徒留我们母子二人,邢某是生是死都无大碍,只是这孩子年纪还小,万一我有个不测,这孩子总不能无依无靠,我邢某怎么说都是个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今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史阁部不弃,能收元爵为义子,一来这孩子也有个依靠,二来史阁部您作为犬子的义父,便能够名正言顺的接管高大人的人马,李成栋等人也将无话可说。如此一来,对抗击贼寇也有好处……”
邢夫人说的情真意切,一旁的黄得功和陆无双也在微微点头,史可法却一时愣在当场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收下这个义子对抗击贼寇有好处,可他也有顾虑。这顾虑来自于爱惜自己的一世清名。他想到这孩子怎么说也是四镇的草莽之后,收了这个义子,自己就和草莽扯上了关系,而自己的一生从未有过污点,这是其一。
其二他想到高杰尸骨未寒,邢夫人独守空房且两易其夫,如果此时收了这孩子做义子,难免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后世如若不明内情,该如何评价我史可法?
想到此处,他知道他无法接受这个义子,却又难以拒绝站在眼前的邢夫人和跪在地上的孩子,看到史可法欲言又止,黄得功、陆无双也很纳闷。良久,史可法才开口:
“夫人,高大人与我情同手足,他的孩子就如同我的孩子,我必视若己出;却不必非得收作义子,毕竟……”
邢夫人也是个聪明,没等史可法说完,就打断道:
“史阁部不必多言,邢某懂了,爵儿,起来了,妈妈带你回家!”
“呜呜~”
高元爵突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他虽是个孩子,却也听的出来妈妈无奈的语气,知道是眼前这位叔叔拒绝了自己的妈妈。
“爵儿,别哭,回家了!”
邢夫人蹲下身子,擦了擦孩子的眼泪。
“夫人……”
邢夫人没有应答,带着孩子走出了府门,内堂徒留一丝尴尬的气氛。
陆无双乜呆呆的愣在当场,心中尽是惋惜,即使曾经视若偶像的史阁部,今天的做法却让他难以理解。他甚至不敢问,却又实在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
“大……大人,您为何……为何不答应邢夫人?”
陆无双终于还是鼓起来勇气,支支吾吾的问出来了。
史可法瘫坐在太师椅上,长叹一声道:
“哎!如果收了这个义子,世人该如何看待我史可法?”
此言一出,黄得功站了起来,一语不发,飘然而去。
对于史可法的话,陆无双依旧疑惑。
“大人,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以后你会明白的!”
陆无双不敢多问,辞别了史可法,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的厢房。饭菜的香味溢出了房屋,他却毫不察觉。
“无双,你回来了?”
依旧是傅赟婉转灵动的声音。陆无双却默不作声。
“无双,你怎么了?发什了什么事情?”
陆无双六神无主的坐了下来,低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傅赟也不理解的问道:
“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史阁部为何拒绝?”
陆无双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在乎他的一世英名吧,不愿意与我等草莽相提并论!”
傅赟艰难道:
“你怎么能这样说史阁部?平日里你不都是很信服他老人家吗?再说史阁部也不是没收过义子,史德威不就是他的义子吗?”
陆无双无奈道:
“史德威不一样,他是大明朝根正苗红的忠臣良将,而高杰是草莽出身。我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他老人家,唯独今天的事情,我实在无法理解,怎么能用如此狭隘的眼光来看待此事!难道不应该以大局为重吗?”
傅赟点头:
“你说的不错,英雄不问出处,一个人过去不足以用来评定他的现在,再说了,孩子总是无辜的,如此说来,史阁部确实有些爱惜羽毛了!”
“不管他怎么想,我现在担心邢夫人感觉蒙羞,现在大敌当前,万一他将此事告知了李成栋,我们内生嫌隙,那可就麻烦了!”
“是啊,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先吃饭吧!”
傅赟将亲手做的的鸡腿夹到了陆无双的碗里,而陆无双却在想,这样的热气腾腾的饭菜,自己究竟还能够吃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