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山间挂着三分月色,天幕上布满了繁星点点,零零星星的萤火虫肆意飞舞,大地也宛如一片触手可及的星空。
月光透进了窗户,陆无双正在收拾自己简单的行囊,明天清晨就要回南京复命了,心里不是很急切吗?是的,但同时也有些舍不得......
“怎么,看你有些闷闷不乐啊。”
陆无双随即回头,只见傅赟站在门口。
“没有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空的!”
陆无双将收好的行囊放在了床头,随之转过身来答道。
傅赟莞尔一笑道:
“难道是舍不得我......和父亲?”
她故意卡顿了一下,随之扑闪着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陆无双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憨涩的点了点头。
“月色真美,出来看看吧?”
傅赟温婉的问道。
陆无双点头轻声答道:
“好!”
两个人并肩走出了茅草屋子,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傅赟不由自主的张开双臂,好像自己躺在了天上的银河里......
“你,是来为我送别的吗?”
陆无双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感觉像是怕打扰到她。
她依然微闭着双眼,拥抱着清风,她听到了,可她就是不说话。
陆无双心里也知道,但只好乜呆呆的站在她的身后,夜风拂过他的脸上,带着她发梢的清香,仿佛这一整个春天都不及这一刻奇妙。
良久、傅赟俏皮的答道:
“如果是送别,我就不来了!”
话音落处,她干脆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拖着腮颊,眼神望向了天边。
陆无双随即走到了她的身边,一边盘腿坐了下来,一边问道:
“不是送别,那是?”
傅赟随手摘了一颗狗尾巴草,拿在手上摇晃着答道:
“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
“你说你这样浪迹天涯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报父母之仇?还是立志匡扶天下?还是要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
不得不说,傅赟连续的发问正中陆无双的下怀,曾几何时,他在心里问过自己,但他始终也在回避自己,坦白说他心里也没有答案,只是为了杀了李闯报仇?还是多种原因兼而有之?想到此处,他默默地低下了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傅赟见状,接着道:
“也许我不该这样问,再一次揭到了你的伤口,但是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明白吗?不然你将会很累!”
天上的星点闪烁着寒光,夜风也渐渐的有了些凉意。
陆无双沉思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定睛望着她道:
“以前,我的心里只有仇恨,现在,我不知道......”
傅赟点点头道:
“其实,我能看得出来,你现在心里所想的绝不仅仅只是报仇而已,你想在大明危难的局势中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是吗?”
陆无双点点头,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感觉好像是。
“那你相信南京朝廷吗?或者说相信史可法大人吗?”
傅赟又问道。
陆无双不假思索的答道:
“我没有选择,我只有相信!”
“那你觉得南京朝廷能代表大明王朝吗?或者说崇祯皇帝驾崩后,大明王朝就死了呢?”
傅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支离弦而又精准无比的箭,总能不偏不倚的射中陆无双红如箭靶的心。
“明朝没有死,大明一定还在,你我都是大明的子民,理应为这个王朝尽忠,就像你说的,就算有一天山河支离破碎,也要用鲜血去捍卫它最后一丝的尊严!”
陆无双颤颤巍巍的应答道,他不知道傅赟为什么这样问,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是肺腑之言。
傅赟听了他这一番话,不禁微微点了点头,这一刻他虽然显得还有些稚嫩,但身上已经有了英雄的影子。
“明天很早就走吗?”
“嗯!”
“我送你。”
“会很早,还是算了吧!”
“我也可以很早,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傅赟如此问道,他忽然显得有些焦急,突然想起来那日在总督府骑出的白马,不知道现在跑到了何处?如果没有坐骑,明日该如何赶路呢?想到此处,陆无双面色稍显不安。
傅赟好像猜透了他的心思,紧接着说道:
“那匹白马我已经牵回来了,系在了在后院!”
“真的吗?”
陆无双诧异的反问道。
傅赟笑答:
“你去看看它啊,这有什么好骗你的!”
“真是太好了!我以为白马丢了,还不知道明天如何赶路?真是太感谢傅姑娘了,感激不尽……”
“我说我送你!”
傅赟打断了他的感谢之辞,又强调了一遍。
陆无双转头看着她,他刚刚已经拒绝了她一次,现在要怎么说?他一时间没有的了头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呆呆的看着她。眼神交会之时,他察觉到了她眼中的柔情和期盼。
“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想让我送你?”
傅赟盯着他问道,丝毫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怎么会,你和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对我如此之好,我怕我有一天一命呜呼了,便无法报答这份恩情了.......”
陆无双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话音未落,便被傅赟气呼呼的驳斥道:
“难道我和爹爹救你,是为了要你报答吗?哼,你现在就算想让我送你,我都不愿意送了,你明天自己走吧!”
说完傅赟拂袖而去,剩下陆无双一个人愣在了夜色里,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释怀,他不好意思去挽留她,他也没有意识到刚刚的话会引起她的反感,可是一切都晚了......
夜更深了,月明如镜,一切的感怀、一切的怜惜,只能寄予瞬间陨落的流星,陆无双缓缓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移步回到了房间,灯如豆,无眠。
清晨,寅时未过,东方既白。不过这个“白”只是一丝微微的光亮,隐约能看见眼前的三、五步路,陆无双从后院轻手轻脚的牵出了马,再小心翼翼的蹬上了马背,当然了,马也看不清道路,只好缓缓的往前走......
天空的启明星还没有隐去,拂晓露水足以打湿他的面庞,轻纱似的薄雾也刚好模糊了眼里……
对于陆无双来说,只身默默打马离开此地,未免有些不礼貌,不过此刻他只能祈祷着傅赟能够原谅他的不辞而别,正思绪飘散之际,前方的一座石拱桥勾住了他的视线。
桥没有什么好看的,关键是桥上面好像有一匹马,隐约看到马背上有一个人,那人还背着个包袱,由于天未明,雾也重,根本看不清是男还是女,只知道那人一动也不动,像一座伫立不动的石像一般......
陆无双怀着忐忑的心情越走越近,才发现那人背对着他的方向,好像是个女人,还背着一柄长剑,是敌?是友?不知道,他一手拽住缰绳放慢速度,一手不知不觉抓住了剑柄。
马蹄离石拱桥越来越近......
“你好像对我有敌意?”
石拱桥上那人说话了,语气及其的冰冷,不过还是能听出来是一个女人。
那个背影有点像傅赟,不过声音却不是,陆无双不禁感觉到头皮有些发麻,随之紧紧握住了剑柄,尽量的调匀自己的呼吸声反问道:
“你我素不相识,何来的敌意,你是谁?”
那人并不回答,空气骤然之间陷入了一片死亡的沉寂,紧接着听见“嗖”的一声,像是疾风。
只见那女子飞身起剑,身向后方回旋,仗剑直刺向陆无双。
陆无双急忙身体后仰,寒光出鞘,横剑奋力格挡,不料她的速度太快,剑风太疾,陆无双不禁感觉手臂发麻,庆幸的是这一招略微有些飘浮,剑风从他的头顶掠过,削去了他的几缕发丝。
陆无双陡生冷汗,不过他心里知道,此人并没有杀机,如若刚刚那一招迎面而来,自己定是招架不住,说不定此刻已经横尸在地了。
正满腹狐疑的时候;那女子轻盈的落在陆无双的后方,奇怪的是,谁也没有再出第二招!
“姑娘为何不取我性命?”
陆无双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
“刚刚那一剑,是对你昨夜乱说话的惩罚,未取你性命,是因为你还罪不至死!”
那女子话音未落,陆无双便惊奇的喊道:
“傅姑娘!”
即使那冷冷的声音与她相隔十万八千里,陆无双还是忍不住跃下马来往身后望去,不由自主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一刻,好像天光亮了一些,晨雾好像也淡去了一些。
她的发丝上蘸了一点凝结的露水,雪白的长裙迎着微风起舞,还有手上那柄寒光逼人的剑,此刻也尽显了温柔的气息。
在陆无双眼里,这个背影像画,也像诗......
“傅姑娘!”
陆无双又喊了一声。
“能接过我这一招,不得不说,你的武功还不错,若是旁人,此刻恐怕是命丧九泉了!”
陆无双闻言会心一笑,不是因为她的夸奖而笑,而是他终于听到了她原本的声音,虽然“故作”冰冷,却依然那么的婉转动听。他随即答道:
“若不是傅姑娘这一招故意向上飘忽,想必我已经命丧九泉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姑娘的不杀之恩!”
“咯咯~”
傅赟忍不住扑哧一笑,转过身来答道:
“你还知道是我让着你啊?还算你有点良心!”
“哈哈~”
陆无双也久违的笑出声来。
一场“闹剧”之后,天光已经大亮,谁家的屋顶上飘着缕缕炊烟,宁静淡雅的阳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映在了拱桥的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