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回来了,我们救回来的那个小兄弟醒了!”
“噢”
“是吗?他还需要静养两天,方可痊愈!”
虽是随口应答了一句,声音却如风撼松林,颇具绵延起伏之感。
“他是南京史阁部的人!”
“噢,你们两还聊了些什么?”
“爹爹,他来秋雨山是为了送信……”
陆无双躺在床上,听了到外面父女两的对话,听到傅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她的爹爹,他再次想到她的爹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陆无双正准备起身穿鞋,又转念一想:
“他们父女两正在讲话,我若突然出现,是不是略显失礼?”
正踌躇不决,忽闻门外又传来傅赟爹爹的声音:
“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吧,明天早上我再看看他的伤势!”
“好的,爹爹,您也早些休息!”
“……”
听到这里,陆无双躺下身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无意之中才发身上的摔伤及此前左臂的刀伤仍在隐隐作痛……
透着窗户隐约可见外面雪白的月光,他的心里怅然所失、百感交集,在失落和不安中沉沉睡去了……
清晨,太阳在山尖露出了一点,像红宝石一样的绚丽,求雨山逐渐显现了它起伏的轮廓,山间的空气里弥漫着暮春的花香,蜻蜓蝶飞,鸡犬相闻。
夜尽天明,陆无双早早的起了床,但有人比他更早。
“你起来了?感觉怎么样?”
傅赟一边做着做饭,一边问道。
陆无双略显惊讶道:
“傅姑娘能够听声辨人,在下佩服!”
傅赟背对着他,不禁笑出声道:
“佩服个鬼呀!此处只有我和爹爹,加上你不过才三个人,不过爹爹他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如此缓慢沉重的脚步那必定是你了!”
话音落处,傅赟转过身来接着问道:
“你这个人,山间的景色如此秀美,你怎么晃到厨房来了呀?”
眼神交会之处,陆无双灵光一现,心中想到一句“山间的景色怎及姑娘一半?”,差点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没说,正呆若木鸡之际,忽然听见傅赟喊道:
“爹爹,吃早饭了!”
陆无双吓的一愣神,急忙转过身来,只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人,只见他年近不惑的年纪,形象清癯,风姿俊逸,眉如墨画,睛似星辰,一袭长衫洗的青中泛白,飘飘乎若神仙之感。
“见过傅前辈,在下南京陆无双!”
陆无双毕恭毕敬道。
“哈哈,昨夜我已经听小女说了,此刻你说话时中气仍显不足,等吃过饭我再给你看看脉象!”
傅老爹和蔼可亲的说道,陆无双心中感激不已,连忙拱手答道:
“还未曾来得及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实在是......”
傅老爹连忙打断道:
“好了,我能救你亦是缘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文武双全,也是非常难得了!”
闻听此言,陆无双大吃一惊,满心疑惑道:
“无双也曾读过一些书,练过一点微末的功夫,不知前辈如何察觉到的?”
傅老爹微微一笑:
“哈哈,我在救你的时候便已经心知肚明,不然此刻你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见傅老爹如是说,陆无双点头应允,不敢多问,而是低声请教道:
“无双斗胆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傅老爹连忙摆摆手手道:
“有何斗胆不斗胆的,我乃山西阳曲人氏,傅山字青主!”
听到“傅青主”三个字,陆无双万分惊诧道:
“原来您就是名高天下的傅青主前辈!曾听父亲说您医学、内丹、儒学、佛学、诗歌、书法、绘画、金石等无所不通,还是一位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前些日子无意中读到您‘哭国书难著,依亲命苟逃’的诗句,我也不禁潸然泪下,深感傅前辈的拳拳爱国之心,早有耳闻,未曾想过今天在此相见,实属三生有幸,还承蒙前辈救了我一命,不然此刻晚辈我早就抛尸荒野、被野狼分食了……”
虽然陆无双说了这么多,但傅山却只是微笑的回答了一句:
“言过其实了,如今国家危难之际,我......”
正说到一半,却被傅赟打断道:
“唉唉唉,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了,饭菜都凉了,吃完再聊!”
面对女儿傅赟嗔怪,傅山只好撇撇嘴笑道:
“好了,我们先吃饭!”
饭菜端到了茅草屋的正堂,三人分宾主落座,陆无双打量着这简陋的内室,黄土色的墙壁上一尘不染,右侧是傅山亲笔所画的《农夫乘凉图》,左侧的墙壁上整齐的挂着一些晒干的草药,还有一把古朴精致的清风剑,中间一张简易的八仙桌,黄花梨的太师椅,青瓷的茶杯,整体的格局简约而不失雅气,不禁让陆无双联想到唐人刘梦得《陋室铭》中句‘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
“你是史可法的使者,不知南京朝廷如今怎么样了?小福王朱由崧已经被马士英抓住了?”
傅山边吃边问道,陆无双正神思游离之际,连忙晃过神来回答道:
“傅前辈,南京朝廷早已是僵持的局面,东林党要拥立潞王,阁臣们要拥立福王,为此户部尚书高弘图和东林党魁钱谦益不惜在朝堂之上抓破脸皮,公开争吵,最终弄的个不欢而散,我此次送信偶然发现小福王被关押在凤阳总督府,其他的事情相信前辈也已经知道了。”
陆无双的语气略显失落,傅山继续问道:
“你此刻最担心的是什么?”
陆无双应答道:
“马士英出尔反尔,他必定是联合了江北四镇的兵力,这样一来定策之功便落到了这般军阀的手里,然这些人心怀鬼胎,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并没有匡扶大明的志向,一旦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朝岂不是危矣!”
傅山点点头道:
“不错!难得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地,眼下清军已经入关,我朝的政权却将要落入军阀的手里,可谓是内忧外患,史阁部做何打算?”
陆无双面露愁容,失落道:
“史阁部还并不知道小福王已经落入马士英之手,我想尽快回南京禀告史可法大人,尽管这是个不好的消息!”
傅山见状,连忙道:
“无双啊,你不要难过,我和史阁部是旧友,也曾有过书信来往,深知他的为人,待我稍后修书一封,再利用飞鸽传送之南京尚书府,比你骑马回去要快的多,所以你便安心在此养伤,稍后再回去复命吧!”
“飞鸽传书?”
陆无双惊诧不已,一时间目瞪口呆,自幼生长在北方的他只是听过飞鸽传书的传说,并未亲眼见识过。
一旁的傅赟见他惊讶的样子,不禁笑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看我的!”
话音刚落,只见她将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个口哨。
只听见“咻~”的一声,一只白鸽扇着雪白的翅膀飞进屋来,轻盈的落在了傅赟的肩头。
“这就是我们家养的信鸽,这还只是其中一只,所以你放心吧,嘻嘻!”
傅赟一边抚摸着鸽子的羽毛,一边笑着说道。
陆无双的眼睛定格在她的肩膀上,良久,才淡淡的说道:
“真是神奇!”
须臾、三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吃过了早饭,太阳刚刚照射到茅草房的门口,傅山喝了口茶,随即挽起袖子道:
“来!无双,我给你看看脉象!”
陆无双将手搭在了脉枕上,手腕伸直,手掌向上,傅山伸出三指浮取三部寸关尺,不一会儿又换了一只手。
“脉气通畅,脉象稍弱,再静养一天,方无大碍了!”
陆无双连忙应答道:
“多谢前辈,实在是感激不尽!今日大恩他日……”
傅山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道:
“好了!你安心在此静养,我这就去修书一封,传给史阁部!”
陆无双心领神会,连忙不提谢字,起身拱手道:
“有劳前辈了!”
傅山转身径直走向了书房,只留下了陆无双和傅赟二人留在当场。
“怎么样,爹爹说你快好了,开不开心?”
傅赟俏皮的一问,他还真的有点不知所措,脑中朝廷之事牵肠挂肚,于是有些哀伤的回答道:
“政权将落入军阀之手,叫我如何开心的起来呢?”
傅赟答道:
“如今尚未成定论,你又何必伤感?就算政权真的落入了马士英之手,你也不必过分伤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英雄本色!不是吗?”
面对傅赟的诘问,陆无双哑口无言,他没有任何的理由为自己辩驳,眼前的小姑娘尚有如此眼界,反观自己的内心竟有些怯懦,没有勇气去坦然的面对,所以他用沉默当做了此刻唯一的解释。
见他低头不语,傅赟接着说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每个人却无法以一己之力去挽救全局,一切事物皆有它亘古不变的规律,如若大明王朝真到了风中残烛的一天,哪怕我是一介民女,也必将用鲜血去捍卫它的最后一丝尊严!”
这一番话大义凛然!虽然所说的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但陆无双的心仍然在颤抖和跳动,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良久,他才回答一句道:
“谢谢你,傅姑娘,不过……”
“我不信这是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