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石永年买下这码头开工建船,算来不过半月。但鸿福号的名声在外,一说要招募人手,各路壮丁、船匠望风而来,是以建设极快。日前在应天府城中当街教训了王铁手,更是声望颇盛,如今已有近千人在码头附近活动。或伐木取材,或治炉冶铁。十几个船匠在船坞各处指挥若定,着实是繁荣景象。
不过,自昨日朱允炆已经明白表明,暂时不需要更多船,而是以已经建成的五只船先出海。石永年已经遣散了大部分工人,眼下的码头,只有少数铁匠在做着最后一条铁甲船的收尾工作。其余工人则在往船上搬运出海所用的粮食淡水。
朱允炆来到码头,这还是第一次。五条铁皮战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场景,让朱允炆颇为满意。石永年见码头人多嘴杂,天子此番出巡,也不欲泄露痕迹,只道:“咱们不日便要下水,请问东家,咱们这船,何时供奉老君?”
“供奉老君?”朱允炆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旁的船匠插话道:“大船下水,若无神明庇佑,一遇波涛,便要倾覆。是以我们行海之人,都要在船上供奉神仙。东家若是信佛之人,自然有菩萨庇佑。若是不信菩萨,咱们便设香坛请太上老君坐镇。或者东家是拜妈祖的?”
明初百姓的信仰非常复杂。下水的船只,依船主信仰不同,在下水的仪式上,便要请各路神明护佑。长江沿岸的各路船只,大都是遵从道教仪式,设香案请太上老君庇佑。至于闽浙沿海居民,有的拜妈祖,有的拜关帝老爷。若船主是佛教居士,那便要请菩萨保佑。
“咱们不请神仙,没有这必要。”朱允炆对这些封建迷信有些反感。
“这个……东家不信怪力乱神,可是若船上不拜神仙,水手恐怕不敢上船。”石永年应道。
科学思想建立之前,宗教大行其道,朱允炆有心远离这些宗教,也是不可得。
朱允炆不愿意与宗教扯在一起,这老君爷和菩萨,朱允炆当然是不愿意请的。至于妈祖,作为内陆人的朱允炆也不太熟悉。想来想去,朱允炆只好去请关帝老爷。
好在应天城中便有关帝庙。朱允炆遣了几个匠人去庙中请来几面关帝真君王旗,插在船尾。
“请问东家,这主桅上顺风旗,咱们又挂甚么?”石永年见船尾关帝王旗挂定,与船艏红旗遥相呼应,这光秃秃的主桅便显得十分突兀。
“寻常船只都挂甚么?”朱允炆对这个时代的海上文化,颇不熟悉。
“寻常商船,挂的都是船主的字号。贵号鸿福,便请书家写了鸿福二字,挂在主桅上即可。”船匠应道。
“只挂字号么……”朱允炆依稀记得,后世的船只,主要都悬挂国旗。朱允炆没有那个审美能力现场设计一幅大明国旗,只道:“咱们挂一日一月,代表大明罢。”
大明以火德王,色尚赤红。照朱允炆的想法,应当造一面黄底旗帜,上绘鲜红的日月图案。但明黄颜色太过扎眼,是皇家专用。朱允炆既然是微服南巡,不宜使用。最终成型的,是五面杏黄大旗。
至于朱允炆所乘坐的旗舰,朱允炆在杏黄大旗之下,又悬挂了一个鸿字令旗,以示区别。
“粮草银钱,都准备妥当了么?”相比于船上旗帜,朱允炆更关心的还是船上实际的货物。与石永年巡查了若干船舱,便问道:“够用多长时间?”
“禀陛下,这几日臣四处募粮,已够得粮食二百石,淡水数百缸,足够咱们数月之用,已全数搬运上船。”石永年见船舱中四下无人,便以君臣之礼称呼。
“不错”朱允炆点点头。本来从闽地沿海到夷洲,不过五六日时光。不过此时大明禁海,这只船队要从应天府一路开到夷洲去,恐怕要大半个月,途中若是断了补给,大海茫茫,真是毫无办法。
“那么银两呢?”朱允炆当然不是出去游山玩水,要经营夷洲,没有本钱怎么行。
“禀陛下,鸿福号这几月积攒的余钱,除去造船和打造鸟铳用掉的,尚有三十万两,皆在此处。”石永年答道。
“这三十万两,是大明宝钞?”朱允炆问道。
“自然是大明宝钞,不然三十万散碎铜钱,可要压沉这船了。”石永年以为朱允炆在说笑话,随口答道。
朱允炆却摇摇头,道:“这大明宝钞,出了大明,便是废纸,带宝钞何用?”
石永年也是一愣,随即明白:“微臣糊涂,微臣糊涂。”
不过这事也不能怪石永年,大明国推行宝钞,禁止实物金银流通。石永年便是真欲寻真金白银,恐怕也无寻处。
朱允炆沉吟片刻,道:“这个好办,咱们还是老办法。”
“老办法?”石永年愣了一愣,低声道:“陛下又要臣行……行鸡鸣狗盗之事?”
回应他的,是朱允炆常见的微笑。
当日下午,朱允炆便带着石永年等一干人视察国库。
大明国库中,当然存有大量的黄金和白银。洪武初年,以一纸大明宝钞收购了全国的贵金属。这些金银既然市面上禁止流通,偷盗也是无用,况且大明国库,自有重兵把守,宵小也近不得。
但若是皇帝想要,那当然又不同。只见朱允炆进了金库,大喝一声,搬!石永年便领着手下动起手来。保安队中个个果然不是易与之辈,白银价廉,众人都拣黄金搬运。片刻间,人人捧得数十斤黄金,扬长而去。
那国库守将当然识得皇帝,见皇帝突然带人如同土匪一般洗劫自家的国库,一时有些发懵。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朕提……千两黄金出库,自有用处,尔等毋须惊慌。”朱允炆对守将道:“你等看管国库有功,朕心甚慰。”
“可用末将派员协助搬运么?”守将问道。
“不,不,不需要。你守卫在这里便可。”朱允炆道。石永年携来的手下甚多,所搬走的黄金恐怕有两三千两。若是国库守将出手帮忙,少不得要通报上官。若是真被朝中那些掌权的大臣很快得了讯息,多半还会阻挠皇帝微服出海。
待守将反应过来,向上奏报时,皇帝早已不知去向,再也寻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