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信长这意外的一句话,松平竹千代身子大震。
不仅竹千代,就连他身后的小家臣团,此刻都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就是家主大人念念不忘的前妻?
虽然松平广忠不愿提起,但他的家臣们对曾经关系良好的夫妻二人,都抱有极大的好感,时常在孩子们面前念叨起那段时光,所以在场众人之中,对於大耳闻最少的,反而是她的儿子——松平竹千代。
若说他不激动,那是骗人的,毕竟从小就失去了母爱,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是极大的缺憾,但松平竹千代现在表现得非常平静。
因为,信长来了。
二人虽然相处得十分融洽,但其实竹千代心中明白,身为人质的他,与信长的关系是不对等的,而且看似狂浪的织田家少主,其实有他细腻的一面。
自己在这里和生母见面,对方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竹千代拿不准,所以他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了自己,更为了第一次见面的母亲。
“於大夫人,你好。”信长笑呵呵地走到屋中,一屁股坐在了榻榻米上,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平手政秀和前田犬千代等人。
“少主,请见谅。”於大从眼前的状况中惊醒过来,赶忙伏在地下请罪,“我实在是思子心切,这才贸然到那古野城来。”
说罢,於大把目光又投到了松平竹千代的身上,那目光中充满了母亲的思念与慈爱,在这个时候,恐怕信长给予她什么样的惩罚,她都甘心情愿吧。
“久藏……是久藏么?”平手政秀看了看於大身后的老者,惊疑地问道:“这不是久松殿的家老久藏么?”
“是,正是在下。好久不见,平手公。”那老者点头示意道,他确实是平手政秀认识的那个平野久藏,是阿久比城城主久松俊胜的家老,他转向信长拜倒,“参见少主殿下。”
“哦?是久松殿的家老么?”信长掏出一把折扇在手中把玩,然后问道:“既然有阿久比城的家老陪同,那就不是於大夫人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喽?想必久松殿也已在背后给予了支持吧?”
沉浸在与爱子团聚喜悦之中的於大忽然身躯一震,她没想到信长是个如此敏锐之人,对于信长要如何处置自己她不在乎,但不能连累自己的第二任丈夫,因为……久松俊胜是一个好人。
他会主动安慰悲痛的自己,甚至安排人送自己潜入那古野城来看竹千代,所以无论如何,於大也不能让灾祸降临在自己的丈夫身上,要知道那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
因为每一个人,在内心深处对织田信秀都充满了畏怖,听说当初,松平广忠拒绝因竹千代被劫而投降的时候,“尾张之虎”织田信秀大为震怒,甚至想过要杀掉年幼的孩子出气,幸好最后被信长给阻止了。
现在若是让他知道阿久比城的人擅自接近被囚的三河孤儿,搞不好就会被家督大人误认为久松家与今川氏有勾结,那样久松俊胜的前途就完了。
於大摇了摇头,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是我的擅作主张,与久松大人无关,请少主明察,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
一旁的平野久藏急得满脸通红,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信长的问题,承认吧,恐怕会给主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否认呢,又与事实不符,若是将来被追查出来,还要罪加一等。
“无妨,”信长饶有趣味地看着阿久比城来客的囧态,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并未嗅到阴谋的味道,只有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罢了。不必惊慌,没有人会受到惩罚。”
“少主……”平手政秀觉得如此似有不妥,毕竟对方偷偷潜入那古野城,本身就是一项罪过,在他心中可比门卫武士的失职要严重得多,可是信长的态度却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换。
“爷爷是想说,岂可如此草率么?”信长忽然伸手,把平野久藏面前盛放物品的漆面木盒拽到眼前,迅速地在众人眼前将它打开,动作之快就连平野久藏自己都来不及反应。
“爷爷您看,心存歹意之人,会只带着孩童的衣物和果品么?”
平手政秀伸头看了看,那漆面木盒里果然如信长所说,只有孩子穿的过冬衣物,上面有用油纸包裹的水果蜜饯。
如此看来,对方只怕真的是思子心切,这才铤而走险,秘密地潜入关押着松平竹千代的府邸之中来,平手政秀心道,果真是自己多心了啊。
“夫人这是在责怪我啊,”信长忽然面露遗憾之色,“责怪我三郎信长,连竹千代弟弟过冬的衣物和每日的果品都疏忽了。”
“不不不,怎么会……”於大连连摆手,慌忙说道:“还不曾谢过少主替小儿求情之恩德,岂会还有责怪少主之意,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不过都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微薄心意而已。”
“既然如此,还请夫人经常到那古野城来看看竹千代。”信长的话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就听他接着补充道:“犬千代,吩咐下去,以后阿久比城的人可以在本城自由出入。”
“是。”前田犬千代应道。
“谢谢少主的恩赐。”於大的头不住地在草席上点着,即使如此,也不足以表达出她心中的狂喜。
这就是被称作“尾张大傻瓜”的织田家少主么?
於大此刻在心中诅咒着那些妄言的黔首,在她看来,信长就是再世的神佛,不,即使是慈悲的神佛,也无法给予她如此大的恩典与喜悦。
“既如此,不打扰夫人与竹千代叙话了,我告辞了。”信长起身,转向松平竹千代的方向,“竹千代,下次我再来看你,和你母亲好好说说话吧。”
“谢谢。”竹千代也郑重地还了一个礼,他的心中对信长也充满了感激之情。
信长无意再留下来看母子二人团聚的感人情景,快步地穿过屋中众人,走了出去,身后跟着自己的侍童们,还有一个平手政秀师父。
“爷爷,你知道女人在这乱世之中的作用何在么?”走在庭院当中,信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女人的作用?”平手政秀愣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总不能说些“传宗接代”的傻话吧?
于是平手政秀迟迟没有回答,他开始思索,信长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哈哈,爷爷你也有呆住的时候么?是有什么难忘的女人么?”信长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平手政秀,大笑着问道。
“属下只是在思索,少主的话是什么意思。”平手政秀严肃地答道,自动地漠视了信长的调笑之语。
“哦,”信长自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继续说道:“那我如此问好了,久松俊胜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坚定勇毅又关爱百姓的年轻武士。”平手政秀是从小看着知多郡阿久比城城主长大的,他给了久松俊胜很高的评价。
“嗯,就是爷爷口中如此优秀的家伙,也经不住耳边风的诱惑啊。”信长笑着说道。
平手政秀有点明白信长的意思了,他主动向於大示好,实际上的目标却是阿久比城的久松俊胜,“您是要借此拉拢久松殿?”
“当然,如此好的机缘,怎可错过。”信长点头,并接着说道:“不仅如此,听说於大的兄长是刈屋城城主水野信元?”
“不错,虽然不是一个母亲的,但听说他们兄妹的关系还不错。”平手政秀忽然意识到,原来信长的目标不止一个啊。
“而且他还是三河国未来家主的生母,”信长用右手将折扇在左手上拍打,继续解释道:“即使未来有一天,我们让竹千代返回了三河,只要有於大夫人滞留在尾张,那三河国也还在咱们的牵制之中吧?”
平手政秀呆住了,他没想到信长可以想得如此深远,连十年、二十年后的都预先做好了筹谋。
“所以我才在想啊,女人的作用到底是什么?”信长将话题带回到最开始的阶段,“也许她们本身在这乱世里没有多少价值,但作为妻子、妹妹、母亲、女儿……她们的每一个身份都牵扯出一段关系,一段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关系。”
“少主说的是。”平手政秀虽然觉得信长那将人当做棋子的思想与自己的理念不合,但他不得不承认,信长的话十分有道理。
“所以我们要给予他们培养感情的时间和空间,”信长他们已经走到了府邸的大门前,织田家的少主忽然转头向自己的侍童说道:“犬千代、又左卫门,从今日起,由你们各带一些人,守在这府门外。”
“殿下的意思是?”前田犬千代提着枪问道。
“虽然同意让他们母子经常相见,但防备上,必须更加严密才行,你们懂了么?”信长脚在马镫上一踩,利索地骑了上去。
“属下明白!”前田犬千代和佐佐又左卫门大声地答道。
“走吧!”信长挥鞭,离开了这里。
女人……信长心中忽然一动,好像我也马上要拥有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