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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波澜

朗香 丈Joe 1987 2024-07-06 15:35

  纪尧姆·朗香从没向别人提起过自己是被主拣选之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的信仰,在黑暗闭了他的双眼之前,纪尧姆将一直持有朗香这一名号,他绝不能在主面前当一个懦夫。可他现在心神不宁,没想到自己能选择不同的命运,没想过自己会在六十岁时躺在床上安静地停止呼吸,还是在四十三岁时被十几支飞矢射死在同样插满箭镞的尸体上。纪尧姆面前的路出现了分岔,最隐匿处的晦涩情绪也开始发酵。

  这是他在山下度过的第一个圣徒砍头节,北方和渡海从南方来的商人在这里碰头,春市持续一周,给乌德戈利亚带来全世界的礼物。大大小小的帐篷遍地铺设,萨拉戈萨人在售卖几内亚胡椒,据说这种天堂之粒只有王宫御厨里的水晶小瓶中才能看见少许,教皇国的商人带来东方的群青,换取北方人从东海转运到此的皮毛。随着商队而来的还有卖艺者、小偷和妓女,坐在地上的瞎子用石碟进行地占术,虽然占卜已经被禁止了上千年,可无论如何都没法让它失传,演奏手摇风琴的两个瘸子面前堆起了小山高的硬币,多的足够他们再换两台新的,周围聊天的人们还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德尼埃都不见了,人群不耐烦地向前躁动,司空见惯的常态已经很难再让这潭死水涌起波澜了。

  最终,人们在一顶巨大的十六角帐篷前驻足,一阵推搡之际,纪尧姆被人群裹挟进去,幕布前的两个丑角正在弹奏乌德琴,侏儒们则吹奏着长短不一的米诺陶笛。片刻,琴师和笛手停止了演奏,台上的诗人开始讲述他在大流沙湾的冒险传奇,这首上百行的叙事歌谣被磕磕巴巴念完之后,帐篷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观众了,可纪尧姆没有离开,他舍不得离开,他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接近过主,他没能听懂这个故事,但这不重要,此时纪尧姆甚至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咿呀的婴孩,除去一切由含义带来的不洁,才能将自己的每一分血肉与灵魂融合,才能将一切变得神圣。接下来,诗人宣布他们将免费展出在这次冒险中俘获的最大猎物:一个流着黝黑血液的安泰后裔,一位刻耳柏洛斯的驯匠,与参孙角力后的唯一幸存者,自称是波利伯雷的巨兽---说是一头野兽绝不为过,他站起来足有两法寻高,肩膀有三个人宽,厚实而黑亮的胸肌如同层叠的铜板,巨手拗断成年公牛的犄角就像拧下雏鸟的头一样轻松,男人们见此纷纷挤眼咋舌,女人们则是面红耳赤,有几个阿尔比妓女跃跃欲试,她们已经厌倦了普通的爱抚,但又很快沉下脸来,因为都不愿和对方分享自己的良宵。纪尧姆尴尬地四下环视,发现男人们都和他一样尴尬,没人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他没趣地走出帐篷,帐篷里又是一阵尖叫。

  纪尧姆在回葡萄园的路上遇到了一点障碍,让他徘徊在一顶褪色的深蓝帐篷不远处。帐篷前坐着一个披粗布的女人,她很瘦,瘦削的脸颊,瘦削的肩膀,平坦的胸部。“没人会愿意光顾她的,那身骨头一定很硌人。”纪尧姆想,他没觉得她足以吸引自己,但却不愿离开,他不能离开,甚至感到手心一阵刺痛,胸口发痒,他假意被身旁的麦酒炖牙鳕所吸引,一个光头就在眼皮底下顺走了一块生羊肉,他视而不见---他的确也没看见,他只看见了那个女人百无聊赖,开始拨弄自己的头发,她没有包头巾,亚麻色的头发披散下来,刚好垂到肩窝,她不停用手指将一缕头发打卷,接着又捋直,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纪尧姆感觉自己的心随那缕头发而跳动,他的一切都伴着那缕头发盘旋缠绕,又缓慢舒展,他咬紧牙关却又浑身乏力,他感到四周昏暗,沉沉欲睡,却又兴奋不已,他嗅到了来自发际的味道,气息包围了自己,融进血液后又弥漫到全身,主在耳边呼吸,让脑后嗡嗡作响,他希望自己成为那个女人的指节、那个女人的一缕头发、那个女人突兀的胸肋,他愣在那里,直到夜幕降临,篝火红遍了整个集市,还点着了一间临街的木屋。终于,有个当地人实在想找点乐子,搂着那个女人走进身后破了洞的帐篷里,纪尧姆才发现自己沉湎得太久了,至于当天是如何回到葡萄园的,他后来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第二天一早,纪尧姆就赶到集市上,可那顶帐篷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对卖韭葱和欧芹的夫妇,他决定从第一只帐篷开始寻找,直到撞上城墙,才发觉早已走出集市,于是又折返回去,再找一遍。他不记得那天自己找了多少次,也不能确定是否有结果---他忘记了那个女人的脸,只记得她亚麻色的头发和瘦削的手,他的确看见了一个同样瘦女人也有着同样的头发,可她身后的帐篷却是灰白色的,边上还多了一个收账的鸨母。如果这个女人不是她的话,那纪尧姆恐怕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那之后,纪尧姆仍是葡萄园里最忙碌的劳工,果肉和汁液从破碎的葡萄皮中流出,完成发酵的酒浆等待着被压榨,一切似乎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就如同牙缝中塞进了肉筋,舌根下抿了一截头发,只有纪尧姆自己才能体会这种无法言说,且难以拔除的不适。如果他能等到圣母升天节或者圣十字架瞻礼日的话,也许还能再见到那个女人,可他对乌德戈利亚厌倦地太快,他不愿就这么浸在这潭死水里,因为会腐烂,发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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