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东方只出现了鱼肚白，杨柏就被一阵有节奏的振动吵醒。

　　他下意识地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悬空的双手和双脚，以及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这让他整个人都毛骨悚然，立马清醒了。

　　昨天，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摔得粉身碎骨，但坠落到一半，却被一根在腰上缠了几圈的麻绳拽住。命总算是保住了，但他就被这样吊着，整整一宿。

　　山里的风那个大啊！几乎每一股气流都能吹得他来回晃荡，吹得头顶的石砾子哗啦哗啦往下掉，他的心脏在嗓子眼和肠胃之间不停地循环运动，心率就没有跌破过140。

　　还好系在身上的绳子够结实，他终于等来了自己的再生父母——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哼哧哼哧地把他从半空中拽了上来，粗鲁地扔在地上。

　　“跟我们来，”大汉粗着嗓子说，“祭酒要见你！”

　　“两位大哥等一等……”杨柏亲身体验了社会的险恶，说话都客气了不少，“我走不动了，辛苦两位搀我一下……”

　　大汉们相视一笑，像拖死狗似地把他一路拽到了姜合面前。

　　“禀祭酒，杨柏带到！”

　　姜合抬眼瞧了瞧已经没有人色的杨柏，心里又是痛快，又有一点点不忍，便和气地吩咐：“杨将军一晚上没吃东西了，给他拿点热的！”

　　不一会儿，几个热乎乎的烧饼就摆在了杨柏面前。整夜的心跳过快提高了他的新陈代谢，让他比一般时候更加饥饿。他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所有饼子，才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谢祭酒赐饼，谢祭酒赐饼！”

　　“嗯！”姜合赞许地点点头，“一晚上不见，杨将军说话顺耳多了！”

　　“都是祭酒教训得好！”杨柏谄媚地说道。像他这种色厉内荏的性格，欺软怕硬的基因是刻在骨子里的，突如其来的“蹦极”体验让他的恐惧转化成为对姜合饶他一命的感激——他成了一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事到如今，你可知错？”姜合和颜悦色地问。

　　杨柏赶紧点头：“我不该当众无礼，辱骂祭酒，也不该不听良言，执意出兵，更不该狗仗人势，倨傲无理……我该死，我该死！”

　　“嗯……”姜合笑了，“知道错就还是好道友嘛！我姜合也不是计较的人，你放心吧，上报的时候我会替你开脱，师君不会怪你的！”

　　这真是个天大的意外收获！杨柏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跪拜不止，姜合见自己的略施小计已经取得了想要的结果，就命人带他下去休息了。

　　“祭酒，”身旁的狐笃看着杨柏离去的背影，感到忧心忡忡，“咱们这么对他，杨松会找咱们秋后算账的吧？”

　　“我就怕他不找我算账。”姜合一字一顿地说，“自我从太白山回来，这老孙子就不停地找我的麻烦，设计害我不成，就装好人来骗我，当我是傻子么？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姜合就是根铁棍山药，谁惹我我就捅谁！”

　　狐笃挠挠头：“祭酒说的有理，但杨柏毕竟是杨松的亲兄弟，恐怕……”

　　“我已经看明白了。”姜合坚定地说，“在汉宁这一亩三分地，胆小怕事是不能长命的。要是我唯唯诺诺，不止杨松不会放过我，就连李治头也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只有我证明自己的本事，证明自己不是好惹的，别人才会怕我，才会看到我的价值……我命由我，不由天！”

　　“祭酒想得太长远了，我自愧不如！”狐笃已经听得傻了。

　　姜合笑着拍拍他的肩：“经历得多了，你就懂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径直向门外走去。狐笃盯着这个没比自己大几岁的年轻人，迷迷糊糊地跟了上去：“哎……祭酒你去哪里？”

　　“去替杨松擦屁股！”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往严颜的住处走去。

　　这位老将军，这一次昏迷得可真够久的！

　　“我……我这是在哪里……”严颜刚刚苏醒过来，脑袋乱成了浆糊。

　　姜合轻声答道：“老将军，你正在白水关里。”

　　“白水关……”严颜有气无力地念叨着，突然眼睛一绷，“什么？白水关？我昏过去多久了，为什么还在白水关？圣女送到成都了么？”

　　“这就说来话长了。”面对严颜连珠炮般的提问，姜合缓缓地开了口，转述了杨松口中的事情经过。

　　反正骗人的是杨松，他只是个搬运工而已。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严颜瘫倒在床上，捂住了眼睛，“好好的和亲……使君怎么会突然毁约呢？”

　　“刘使君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我不清楚。”姜合轻描淡写地说，“但我身为张天师的部下，接到这样的命令，也没有别的办法，还请严将军原谅。”

　　“哈哈哈哈！”严颜突然开怀大笑，他强撑着坐起身，坦诚地说，“姜兄弟，你能替我治伤，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严颜这一辈子活够本了，这颗头颅，你就拿去吧！”

　　姜合怔怔地盯着严颜，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说道：“严老将军，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再将养些日子，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就送你回去吧！”

　　“你要放我走？”饶是人生经验丰富如严颜，也吃了一惊，“私放俘虏，可不是小罪过，张公旗知道么？”

　　姜合摇摇头：“师君并不知道我有此打算。我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仰慕老将军的为人。我虽然年少，却也知道知恩图报，怎么能加害自己的救命恩人？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老将军的臂伤……”

　　站在一旁的狐笃也不失时机地开口说道：“老将军，祭酒他是真的担心你。你都不知道，你胳膊上的箭伤可严重了，是祭酒他亲口吮出伤口里的淤血，你才能好得这么快的！”

　　“狐笃，别说了！”姜合打断了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严颜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发现确实比受伤之初有劲多了，不由得大为感动，扭过头去叹道：“姜兄弟，你虽然年少，英雄气概却不输任何人！我严颜老来得友，心愿足矣！”

　　姜合是打心眼里钦佩这位老将，所以在放他归蜀这件事上，并没有当初放走杨怀那么多心眼。

　　但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份真心，会在不久的将来，换来意想不到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