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舰相撞,剧烈的震动让郝都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他扶着桅杆想要站起,却因身子痴肥,又受了惊吓,竟半天未能起身。
正手脚并用之际,耳边忽闻从人大声示警:“都尉小心!”
他急忙抬眼相望,目光穿过甲板上混乱不堪的人群,见那甘兴霸不知何时已跳上船来,手持双戟、怒目圆瞪,冲着自己所在位置径直杀将过来,一路见将杀将,遇兵斩兵,竟无人是其一合之敌,转眼便已杀至不足十步处!
看着甘宁杀气腾腾的狰狞脸庞,郝都大惊失色,求生的本能让他莫名生出一股力气,猛然跳了起来,匆匆跑去捡起掉落一旁的长槊,绰在手中刚刚转过身,一双铁戟便已迎面劈到!
郝都慌忙举槊以挡,金铁相交之声接连响起。然甘宁攻势如虎,双戟轮动之下力有千钧,哪里是早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的他所能抵挡得住,没几回合下来便已被杀得手脚发软、节节败退,一路退到舷边。
眼看已是退无可退,郝都下定决心,咬牙大喝一声:“嘿哈!”用力将长槊向前掷出。乘着甘宁稍退之际,他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哀声乞降道:“甘都尉、甘爷爷,降了,我降了!”
甘宁见状,啼笑皆非,原本准备劈下的铁戟也下不去手了,遂令郝都通告诸舰:施襄私传军令,图谋不轨,已被拿下问罪。统领大人正在赶来途中,稍后便至,两营军将速速让开水道,原地停泊等候处置。
郝都哪敢不从,急命部下传令。
丁字营所部自是听令行事,依言而行。丙字营正副两位都尉都不知所踪,群龙无首之下,亦不敢乱动,乖乖让开路径,下锚收棹,目送戊字营战舰鱼贯入内,原本被艨艟战舰层层围在中央的刘琦座舰这才得以出现在甘宁视野中。
放眼望去,这艘曾经的丙字营旗舰已然是蓬破梁塌、烟火燎燃,半分没有原来的风采。甲板上的尸体更是堆砌如山,腥臭味顺风传来、数里外可闻。鲜血沿着船板渗入水中,将左近水域都染成了一片赤红。难以想象这艘战舰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般惨烈景象。
甘宁看在眼里,更是心急如焚,连连催促棹卒加速。摇橹飞棹之下,战舰迅速抵近,不待跳板放下,甘兴霸便已飞身跃上甲板。
踩着散落一地、如烂泥断木般的碎肉断肢,甘宁满脸凝重来到舱门前。支撑舱门的梁柱早已断裂为两截,船舱棚顶下塌挡住大半门洞,仅容爬身而过。一具胸部以下全都不知所踪的尸首正堵在这狗洞般的通道前,两手用力抠在甲板的缝隙里,显然是在挣扎逃离的途中死去。细辨之下,那血迹斑斑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脸庞,正属于不知所踪的丙字营副都尉薛碌。
薛碌这人甘宁倒也熟悉,他原乃潜江县一无赖泼皮,机缘巧合之下攀上朱厉这根高枝后,溜须拍马有意奉迎,甚得朱厉欢喜,不几年便做到了丙字营副都尉的位子,平日在营寨里见谁都是一脸谄笑。前几日还听闻他在走蔡家的门路想升都尉,却不料今日竟死无全尸、殒命在了这里。
来不及多发感慨,甘宁解下腰间铁链,勾在塌下的棚顶梁架上,气贯双臂用力一拉,“吱呀”声中,沉重的棚顶便被整个拽落入水中,腥臭而昏暗的船舱随之曝露在正午的灼热骄阳下。
甘宁收起铁链,系回腰间,踩着尸体往顶棚尚未塌陷的船舱深处走去,昏暗中突然传来弓弩上弦声,同时有女子喊话道:“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甘宁听出喊话者乃常随刘琦同行的玄女卫长黄玉儿,立时喜形于色,上前揖拜谓道:“末将平南中郎将帐下都尉甘宁,奉邓中郎之命,特来拜见少将军!”
玉儿自是大喜,急报刘琦得知,后者闻得甘宁赶来,知危机已过,当即率众出舱与甘宁相见,并含泪谓道:“今日吾等性命全赖兴霸相救也!”
甘宁已从郝都处得知了众人死战之事,见自刘琦以下皆披血带伤、褴褛不堪,对照眼前惨烈的厮杀场面,心中更是激荡不已。
闻刘琦之言,他哪敢居功,忙躬身谦谓道:“少将军之言,末将实在愧不敢当!今日之功,首在少将军与凤雏军师运筹帷幄,次是黄、刘二卫长率近卫殊死拼杀,正可谓忠烈无双、盲眼可见也!末将流萤之功,又怎敢与这般日月争辉!”
刘琦笑着拉起甘宁之手,转身与庞统、黄玉儿、刘封及仅剩的七名玄女卫士举目对视,以手指天,庄重许诺道:“今日吾得以生还,全赖诸位舍身取义,忠贞之心,日月可鉴!我刘琦在此对天起誓,认诸位为至亲之人,从今以后,同富贵、共享福,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众人闻言,皆感激涕零,顿首而拜,刘琦又逐一问明幸存玄女卫士姓名,好言相慰,誓约不弃。
这七卫中四男三女,男为:商流、巩边、邢峙、章际,女为:陈粉、严夏、龚杏,此后终身追随刘琦左右,忠贞勇猛,建功立业,不离不弃,至死不渝,其中多有封侯拜将,实乃理所应当。
后人感白螺湾一战之忠烈,皆以白螺七卫之名敬称,白螺七卫之名亦得以流传千古。
刘琦与白螺七卫谈罢,请军师庞统详细记明今日之事,待转交孔明后再叙功行赏。同时不忘今日殒命的其余玄女近卫,亦请庞统与玉儿核对厘清名录,待回江陵后安排重金抚恤,将家中父母妻儿接来农场妥善安置。
此时甘宁座舰已靠舷置板,因原舰尸首遍地,且极度破损,不堪驱使,遂拜请刘琦移步。刘琦自是许之,领众人一同换船,期间刘封还不忘将那韩玄小妾赵氏一并带上。
众人正踩着踏板迤逦登舰之际,突闻远处江面战鼓声声。忙举目眺望,但见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正遮天蔽日、逆水而来,将原本宽阔的江面塞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