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广招乡贤议事,却不料本土乡贤中屡有不谐之声发出,扰乱堂内风气,震怒之下,遂暗令文聘以军法威慑,帐内方重归平静。
马钧目含谢意,恭敬的将案前所书呈给刘琦,刘琦略扫一二,立刻心中惊骇不已,然故作平常神色,面如平湖,颌首道:“甚好,甚好!”随手将马钧之手书递给从人,而后再无言语,转身回座,显然并未入眼。
马钧失望落座,满脸沮丧,帐内诸乡贤多有哂笑之意,只是碍于军法,不敢作态,唯有王粲若有所思。
庞统暗翻白眼怪笑,似已明刘琦之意。
议事直至午时,再无可取之论,见帐内乡贤皆已神色疲乏,刘琦遂称改日再议,请在座诸位回去之后多思良策,早日解流民于危难。有愿捐钱粮以赈流民的,如当阳吴家、夷陵李家之贤,刘琦当场便请记室参军黄叙列表作账,称将白纸黑字张贴于城中四门,广而告之,以表善举。
能来参会的江陵本土乡贤大多为大族宿老,刘琦使出这招,则众宿老为了本族名望故,无法再装聋作哑,均主动慷慨解囊,少则百余贯,多则数千贯,零零散散倒也筹得近两万贯钱,刘琦逐一代流民谢过,记录在册。
待众乡贤皆散去,刘琦这才唤过黄玉儿,在其耳边悄声吩咐,玉儿领命而去,刘琦则召各文武危襟正坐,共候于帐中。
文聘与黄忠皆不明究竟,遂出言问之,刘琦却摇头只是不说,一旁庞统笑称曰:“两位将军稍安勿躁,稍后便有大才来投,可解江陵流民之危。”
刘琦以目视之,笑道:“果然还是瞒不过军师。”
遂将马钧手书传阅诸人,所见者无不惊喜莫名,溢于言表。
少顷,黄玉儿请一人入帐,布巾素袍,清瘦俊逸,正乃义阳马钧是也。
刘琦起身而迎,手捧马钧手书,揖拜谓道:“先生书中之论,惊世骇俗,实乃国士之论,适才人多耳杂,未免为宵小所知,刘琦方故作其态,还望先生勿要怪罪!”
马钧闻言大喜,面色涨红,开口谓道:“少少少,少将军,过过过,过誉了!不不不,不妨事!待我与诸位,细细讲讲讲,讲来!”
刘琦遂拜请马钧献策,只见其令从人取过一卷厚锦,请悬于帐前。刘琦与众人一起看去,见此锦长宽丈许,上面画满了弯弯曲曲的黑色墨线,另用朱砂做了红色标识。图书五字:《江陵水文图》。
与现代地图不同,中国古时地图大都极为简陋和写意,一般只是标注地名,河流湖泊在图中往往几笔带过。然马钧此图则大不相同,清晰画出并标注了江陵郡内各湖泽河溪的各项数据。河流长度,水文朝向,湖泊之宽广,河水之深浅,山脉之走势,皆一览无余。连刘琦这等见过电子地图之人亦觉精妙,如庞统、黄忠等人自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有此宝图在侧,马均讲述起来虽然依旧有些结巴,但一来没人捣乱,二来有图作参考,再加上手书文字辅助,徐徐道来之后,总算是讲了个畅快。
马钧从天象、地势、水文等多个角度,细细剖析了大溪泽每年泛滥之缘由,称大溪泽之水泛滥如思,非天地无道,乃人之不知善治也。随后又详细阐明了该如何利用地势引导水文,治理消誀水患,以变泽国成良田,通天堑为坦途。虽只字未提安民,却尽是安民之道。
马钧治大溪泽之策有二,其一为在大溪泽以北挖沟作渠、建堰束流,分水以弥灾患。
大溪泽之水大半来于漳河,而沮河虽亦为从北而来,但并不入大溪泽,而是从大溪泽西侧流过,在枝江县境内与泽之出流共入长江。每年夏汛之时,江陵一带云雨密集,漳河之水甚大,但大溪泽经多年淤积,湖底浅而缓,多为难以行舟之滩涂,汛期来时无以承容,以致夏季泽水泛滥无度,城西尽淹。相比之下西侧沮河水却极小,河床高而宽,每年夏汛水最盛时亦不过涨至其半。
在大溪泽以北数里处,沮河与漳河相隔不过里许,中有细流交汇。马钧所献之水文图上画有标识,其以手作指,提出在此筑以堤坝圩堰,再深挖渠沟,将漳河之水大半引入西侧沮河,而后直入长江,则既可以使舟船从沮河直入漳河,又能大溪泽泛滥之灾得到解决,航道畅通不说,还可让城西再生良田数十万亩,足以安置十万流民。
此策说完,刘琦及各文武均已感豁然开朗,群情振奋,谁知马钧还有后话,拜请刘琦赐剑,刘琦遂拔腰间长剑,递于其手中,却见马钧掣剑在手,剑尖沿漳河北上,至百里外南漳县境内一处时方止,那里一条粗黑墨线横跨东西,连接漳河与北向之蛮河,旁书三字,曰:漳蛮渠。
马钧治大溪泽之策其二,便是于图中墨线标识处修建运河。此处水网密布,多有自巴山而出之宽溪大河,其中漳河向南去大溪泽,蛮河往东投汉水,两者河道最近处相距不过十里,可役数万民夫,挖通为渠。
南北云雨不同,江陵水丰之时,汉水源头终南山则并非雨季,分漳河之水经蛮河入汉水,可再减大溪泽之水数分。依马钧估算,所得滩涂,用来围圩筑堤,填土成田,又可得膏腴之地数十万亩。
分水需筑堤为闸,依例又可从来往商船处收取过闸费用。漳河分道沮河后,沮河水位上升,行得大船,来自蜀地、荆南的客船可绕过大溪泽茫茫浅滩,经由沮河、漳河一路向北。漳蛮渠如再能贯通,船舶经此渠便可直放汉水后北上襄阳,相比辗转绕道江夏,路程短了足有近千里,能省下数月时日,届时每日过闸之船,必将以千万计。船只依大小负重收取费用,每艘或数十,或数百,积少成多,必将成荆州一大财源。
如此则既得膏腴万顷,又可坐地收钱,消忧患为无形,化灾祸成福祉!
马钧一口气讲完,顿时满脸轻松,举起案上茶水一饮而尽,而此时帐内众人则是一片静默,并非摄于军法,而是彻底被马钧非凡之策所震惊,半晌后,凤雏庞统一言以判之,赞曰:“马德衡之言,真乃夺天地之造化、兴国祚于边鄙之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