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儿以“小鸡”之名嘲弄庞统,却不料后者毫不动怒、自嘲而对之。玉儿见庞统身长虽七尺不到,胸怀却宽广如海,谈笑若定间风采不凡,心中不禁对其大为佩服。
又闻刘、庞二人要去查点流民现状,遂主动向刘琦请缨,随侍左右。
刘琦自不便推辞,一并驭马出了簪花别院,先去郡守府找文吏讨来前期安置文书,之后便按图索骥,连着数日,去郡内各处安置地走访百姓,探视乡贤,所见所闻,皆触目惊心,方知流民之艰难困苦,已无以用言语形容。
原来自去年春夏之交起,袁绍以清君侧之名,率所部南下兖、豫,与曹操连番大战后,最终对峙于官渡、白马一线。袁绍坐拥四州之地,有心要损耗曹操根基,故不时遣大军四下烧杀掳掠,黄河两岸村舍尽毁,田地荒芜,百姓被迫南逃以避兵灾。
南下流民经南阳进入荆襄后,因过江不易,又恐荆南多毒瘴,故大半留在了江陵左近,至今已有近十万之众。
流民中家产丰厚的高门大户自是无恙,来了江陵后广购田产房宅,收奴买婢,不改往日的富贵奢华。然绝大多数举家南下者都只是普通百姓,一路颠簸,得到江陵时,早已花光了手头的积蓄。
既无田地,又没本钱,流民们只能寻些扫街净地、讨粪背尸的苦差,权且换些口粮供一家老小过活,就这还得拼了性命去争夺,为此闹出了好几出人命。
去冬严寒,大雪持续月余,江陵郡守府名义上加以赈灾安置,可韩玄吝啬之人,哪里舍得花真金白银赈灾,不过是在城西觅了些荒地空处,让流民自去湖中采取干芦茅草之物燃火取暖,搭建窝棚自住。再花上三五小钱,由差役们每日担几桶馊米薄粥去施舍,便算是办了差事,之后便任由十万人在大雪中自生自灭。流民们守着简陋的草棚,衣衫褴褛,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死于饥寒交迫者无算。
刘琦一行三人中以黄玉儿最为悲悯动容,一路眼泪不断,散了刘琦不少钱财的同时,又以玄女卫之名收了数十名孤女编入玄女卫女营,皆安置于簪花别院内宅。
而刘琦身为奋威校尉,兼领典农令,负流民安置之责,自是不能像韩玄那般坐视不理。遂广召流民及江陵本地乡贤百余人,齐汇于东营大寨议事,共商大计。另去书邀太守韩玄与会,然韩玄推脱抱恙,只派了从事王粲前来充数。
当日清晨,刘琦着银甲白袍,丰神俊朗,领庞统、黄叙众谋士共迎于营外数里,执礼甚恭,以感怀真诚议事之乡贤。待入营后,又暗使黄忠、文聘练兵演武,刀兵霍霍,军容雄壮,煞气冲天,以震慑有心为祸之宵小。
这番先礼后兵,文武相交,让与会者心中甚是震撼。有曾与荆州牧刘表相熟之老者,均言此子如今颇有刘景升昔日单骑入荆州之风采矣。
待入大帐,各分宾主落座,刘琦端坐正中,部下文武列于左右。
刘琦扫视全场,朗声表明心迹:“今中原之地战乱不息,诸多百姓蒙难南投,客居荆州,其中大半在我江陵地界。吾前些日已赶赴襄阳,与家父具说流民之苦难,家父闻之流泪,慨言皆为汉室子民,当互相帮扶,共度时艰,且不可弃之不顾,遂以奋威校尉、兼典农令相授,令吾统领江陵流民安置之事。诸位皆乃一方之贤,名望才干俱备,为百姓所推崇,故今日特请相会于此,还望集思广益,共谋良策。”
众乡贤遂议论纷纷,各抒己见,有的主动示好,如当阳吴家、夷陵李家,称愿捐钱粮千贯,以助少将军办差。有的则提出质疑,如枝江韩家、潜江邓家,称应分送七郡安置,不应独留江陵。
流民乡贤中有陈留贤士田畅,字仲达,起身进言,称曰:“城西数十里外的大溪泽畔河汊众多,且多为浅滩,广袤无边,如能排水填湖,辟为农田,可供流民安身。”
刘琦一听甚觉有理,不料此论立时便被以韩家为首的本土乡贤嗤之以鼻,群起哄笑。问过方知,大溪泽每年春夏之间必发大水,泽水直至江陵城墙外,故城西直至大溪泽之间多为沼泥荒地,冬不能种麦,夏不可栽稻。
更有宵小见机寻事,妄称大溪泽内有水妖出没,惯能兴风作浪,若妄动治湖之念,惹怒了水妖,必将给江陵惹来滔天灾祸,如此荒谬鬼神之论,一时帐内居然亦有不少人应和。
见众人哄笑喧嚣不止,刘琦心中不悦,遂帮田畅解围道:“田仲达非本乡之人,不知水土亦属正常,各位如有高论,还请速速道来。”
田畅遭此嘲弄,虽有刘琦帮说,亦只能安坐于席,不再言语。而后其余众人依次发言,或拾人牙慧,或腐儒空论,并无可取之处。
刘琦听得半晌,甚感焦躁不堪,却又不便发作,只能强自忍耐。左右顾盼之际,突然瞥见一直安坐不语的王粲似神色有异。眼神相对之处,王粲扬眉作态,频频以目视身前,刘琦顺着目光看去,见其身前坐着一名清瘦俊逸、布巾素袍的中年文士,正在伏案奋笔疾书。
刘琦心中大奇,问过左右,乃义阳人马钧是也。
这马钧字德衡,为当地有名的巧匠,数年前便南来江陵,客居枝江县。
马钧?名字好生熟悉?刘琦回想了半天,才猛然记起,这马均不就是历史课本上那位发明了翻车、水转百戏的大发明家嘛!
刘琦深知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见这位传说中的三国第一发明家出现在面前,心情顿时激昂难耐。
他兴奋起身,离席上前,猛吸了一口气平息情绪,这才拱手笑谓道:“我见足下下笔如飞,如有万言,想来胸中必有高论,何不道出,以请众贤共谋之?”
马钧闻言站起身来,欲回刘琦之话,却不料一开口便磕磕绊绊,半天才开口谓道:“不不不,不才,见见见,见过少将军。”
众本土乡贤又哄堂大笑,其中不乏讥讽之声,让马钧顿时面红耳赤,愧惭不堪,他本就结巴,这下更是说不出话来了。
刘琦忿然不已,脸色一沉,以目视文聘,后者站起声来,厉声喝道:“军帐议事,不得喧哗,违令者斩!”
立时便有帐内帐外数百守卫之军士齐声喝道:“军帐议事,不得喧哗,违令者斩!”
军士们连喝三遍,其声如雷,响彻云霄,顿时帐内再无人敢放肆,一时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