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唐家世居巴陵城东,广有田地,多养部曲,先祖位及三公,姻亲遍布州郡,在长沙地位超然,纵使张羡气焰最盛之时,亦不敢拿唐家如何,故张羡倒台之后,余下的长沙大族们自是以唐家为尊。
当刘琦在长沙全面推进土地革新时,也曾派人与唐家有过接触,只不过后者始终态度高傲、回应冷漠,并未将这区区州牧之子放在眼里,随意划了百来亩地便算是打发了。
刘琦得知后并未动怒,而是转手去拿浏阳李家开刀,将后者整得家破人亡、生不如死、凄惨无比。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长沙大族们终于坐不住了,这才有了今日唐家大公子的主动拜访。而据门人所报,唐彬轻车简从,竟未携半点财物,庞统闻报却不恼反喜,笑谓刘琦道:“看来今日事能谈成。”
唐彬,字儒宗,巴陵唐家长子,弓马娴熟,素有才名,曾在张羡手下任巴陵都尉,因看不惯其跋扈做派愤然离职,其办事果敢,族中大小事务皆有经手,是唐家下任家主的不二人选。今日他既然亲自来访,显然是代表唐家乃至整个长沙的门阀士族阶层来与刘琦谈判。
唐彬入得堂来,与刘琦、庞统等人见礼,分宾主落座。而后并无半分转圜,开门见山谓道:“浏阳李家这边,还请少将军高抬贵手,不要赶尽杀绝才是!”
“儒宗何出此言?”却见刘琦笑盈盈谓道:“看来对我是颇有误会呀,还请看过。”
说罢拿起案几上的公文递给唐彬,后者看过之后,见文上墨迹未干,上面所写乃是下令郡县各级官府抓捕冲击李家暴民、归还劫掠财物等。
只是这道公文上尚未加盖印信,其中蕴藏含义,唐彬心中自是明了,这就是在等着他服软呢,遂也不再绕圈圈,拱手便谓道:“少将军到底需要多少地,不妨开个数来,我等长沙土民纵使砸锅卖铁,定将努力凑齐!”
刘琦笑而不语,而庞统则从旁谓道:“儒宗此言,实乃善莫大焉,只是砸锅卖铁大可不必,除了按律认罪领罚的份额外,其余部分官府自会按市价购买。另外还要请公子给各家家主带个话,之前可能有些误会,也造成了一些摩擦,但少将军其实并无恶意,只是希望大家不要继续把根扎在田地上,转变理念、拥抱未来,才是正途所在。”
转变理念、拥抱未来。这既是刘琦给土地革新定下的基本调子,也是给治下门阀士族们规划好的发展路径。今日唐家大公子既然亲自前来,那便索性把想法说开。
门阀大族们可以保有财力和富足,但绝不允许和以前那样盘踞一方,成为和土皇帝般的存在,这些关系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只有被从土地上彻底剥离开来后,才有精力和财力将触手伸向其他领域,比如商业、手工业等,从而给后续的经济发展带来更多的活力和潜力。
传统的理念当然没那么容易转变,可这些大家族们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在现今的情况之下,都只能捏着鼻子接受,刘琦也未一下子把人给逼死,而是先开出了官府收公田四十万亩、合计四千顷的价码。
这四千顷田里,单是从张羡处没收的便已有一千五百顷,剩下二千五百顷的额子里,各家因族人与张羡有染、主动认罚的七七八八加起来合计能有千顷,剩下一千五百顷的缺口,由唐家牵头做主,分派到各大族头上,最后再由官府出面按市场价收购。
彼时战乱不休,田价比之平时自然是要便宜了不少,每亩均价约为二千钱,这一千五百顷换算成银钱便是三十万贯。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抵得上江陵数年的赋税。
幸好从张羡库房里缴获的财物珍宝极多,刘琦除了拿出一小部分来犒赏三军和有功之臣外分文未取,全都拿来支付收购田地的款项,最后还差了好几万贯,等到钱粮大总管黄叙到长沙后,再通过江陵商号走账来将这块缺口补上。
到十月上旬,四十万亩公田的目标已然达成预定意向,至于具体的田地交接以及兵屯设置这些,还得要花些功夫和时间来做好细节。
这些琐事自有负责政务的长沙太守、荆南曹掾伊籍来牵头安排,而刘琦本人已无心再耗在长沙,他的目光早就顺着注入洞庭湖的湘水、资水往上游看去,在并不遥远的南方,零陵、桂阳都在惴惴不安的等待着他的到来。
十月初十,青龙飞天旗再次飞扬,大小战舰数十艘从长沙出发,水路并进,车马迤逦,沿资水一路逶迤而行,先过益阳,再往西南而行,只需三五日便到了零陵郡治城下。
十月十六,秋意渐浓,拂晓时分,氤氲雾气自山中涧溪浮出,将建在山水间零陵城掩在若隐若现中。
此时虽才卯时五刻,但北门早已大开,城中街巷皆已扬土净尘、整肃一空,兵卒披甲持锐,守在道路两旁,明显是在等待着大人物的驾临。
原来昨日消息便已传来,少将军将于今日辰时乘船到达,故零陵太守刘度早早便来到码头,解开上衣,背负荆条,亲自候在水边,等待刘琦驾临。而在他身后,立着其子刘贤,主簿杨朗、亲兵都尉邓定等亲信,以及新阳、安化各县县令等大小官员,皆依矩肃然相候,哪敢有半点放肆。
除一干零陵文武外,另有新任都尉孙雷领一彪兵马从旁列阵。所部兵卒虽只五百余人,但个个精神茁壮,队列严明,俨然有精锐之态,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凡之处。
原来上月零陵送上降书后,刘琦便立刻派梅花卒都统孙雷带了数十老卒赶到零陵接管军务。形势所逼,太守刘度分毫不敢推诿阻挠,乖乖交了兵权。
只是零陵本郡主力早已在罗县一战中损失殆尽,剩下皆是些残余守城老卒,鱼肉乡里尚可,上阵不堪一用,故孙雷到任之后便另募新兵,第一批先精挑细选了五百人,按照梅花卒标准苦练月余,已然有模有样,今日特意拉出来溜溜,也算是让领导检阅检阅自己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