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传进宫的消息,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聚在了陈平身上。
陈平知道,这下麻烦大发了。
现在的三公九卿中,无一不是功臣。而且即使朝中其他不是功臣的人,也都在各自盯着其他人举动中的得失,即使当面没有评说,但背后也少不了腹诽。
陈平有一种被大伙儿彻底否定掉的感觉。
不过他没有慌张,这么多年刘邦对他的栽培可不是白得的,陈平淡定地对刘盈得吕雉行了一个大礼,禀奏道,
“回陛下,回皇太后娘娘,臣觉得大挑战即大机遇。如果这事处理得好,上午曹相国在意的事就有线索了。”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但刘盈和吕雉当然知道陈平说的是啥,刘盈颔首,“说下去。”
陈平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展开论述,他回禀道,
“臣尝在高祖皇帝侧,经历无数生死。臣也曾发现,高祖皇帝有一种临危不乱的大本事。
臣认为,遇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把想要做的事继续下去,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陈平在心里对刘邦表达着又一次把他当成盾的歉意,脸上却镇定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曹参没有就陈平的话表态,只不动声色地对着刘盈和吕雉行了礼,然后对陈平和廷尉育说道,
“你俩跟我来!”
刚出宫门口,一向和蔼可亲的曹参就拉长个脸批评陈平,
“我说你一天在朝堂上解释什么。这种事,越描越黑。你说得清吗?
你把嫌犯放进廷尉署大牢,于朝廷的规章制度还有法度上来说都挑不出瑕疵来,要挑大梁的人,别人两句话几个眼神还让你乱了阵脚不成?
就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协助天子统驭众臣僚?”
廷尉育也笑着点了点头。
陈平这时才发现自己着了道,连声称是。
*
三人到廷尉署时,廷尉署被周勃的兵里三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
陈平抢先一步问道,“那人还在吧?”
杜恬一脸乌黑,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那人狡猾,幸好你早先对各家诸侯王的酎金存了疑,当时我就多留了个心眼。
那家伙不老实,把大狱炸了后,不知怎么地就自行开了枷,要逃跑,被我们的弟兄逮了个正着。
现在他正被五花大绑地捆了,扔在那被四五个利落的人拿着烧火棍看着呢。”
曹参对陈平说道,“你带进来的人,你去讯问。”
陈平一想到自己从廷尉署出发时,杜恬那一副一定要按规矩走一遍的执着,心里有顾忌,他看了杜恬一阵子。
杜恬的表情陈平没看清,但是声音里的无奈陈平却听见了,
“我已经把廷尉署能用的招数都用尽了,那人犟得很,就是不招,我也没辙了。”
陈平心里暗处说道,“权力场上的事,只用律法去解决,你有辙才怪。”
但在表面上,陈平却什么都没有说,往着廷尉署深处走去。
再看那“商大”时,再看到那“商大”时,他已经直挺挺地背朝上地躺在干草上,身上血糊剌剌的,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陈平用脚拨拉了他两下,问道,“‘商大’,还有气没?还能喘气的话吱个声。”
那人却没输了气场,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除了他那张不屈的嘴,
“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一个顶着死人名头活着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死到临头还在那嘴硬的,陈平见过不少,可是都到了这份上还在那对着给自己施刑的发牢骚的,陈平还真的第一次见。
陈平一向很灵光的耳朵好像听到了杜恬喘粗气了声音。杜恬虽然出于自身的修养没有发作,陈平还是能强烈地感觉到,他怒了。
曹参则饶有兴味地看着陈平和杜恬俩,看得陈平很不自在。
再不自在,可是廷尉署大狱被一个已经证实手无寸铁的人给炸了,却是不争的事实,陈平有他不得不作为的理由,他也用脚尖踮了踮“商大”,问道,
“你顶着死人名头活着,跟我有什么关系?跟廷尉署又有什么关系?
按大汉律,私自毁损冲撞官衙的,严重的可处以极刑!”
陈平也说不清“商大”此时是半昏迷着的还是清醒着的,他只迷迷糊糊地说道,
“大汉律,除了枉法,让我没有妻儿财产,连我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我还把它那么当一回事干嘛?”
陈平听得出来,“商大”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可一旁的杜恬却不干了,他抬起脚就要踩人,“商大”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陈平只好把他给拦下了。
陈平做出十殿阎君才有的表情,呵斥道,
“胡扯八扯个啥?你当我不知,当跟前站着的这些人不知道?我可是在前朝当过向天府小吏的人。
我敢对着天发誓,到现目前为止,我大汉律是天底下最公正无偏私的法条;我大汉的廷尉署从来没有过冤案!”
杜恬的怒气这才消了些。
“商大”的鼻子处冷哼了一声。
曹参也怒了,他攥着醋钵大的拳头,对着“商大”一顿乱骂道,
“你还是个男人吗?如果是个男人的话,今天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了,在那阴阳怪气的算咋回事?”
陈平觉得廷尉署里的画风有点偏,一群大汉高官,居然跟一个囚犯讨论起大汉律的是否合法来,这画风简直不要虐。
可没办法,法理之外,还有各种势力的渗透,个人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解决朝堂的隐患才是大事。
“商大”斜眼瞟了杜恬一眼,很是轻蔑地说道,
“少用这话来激我。你这话,我在做生意的时候,都用过成百上千遍了。在我这,不管用。”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陈平蹲下去,对着地上的那人说道,“你来廷尉署,要么是求生,要么是求死,要么是借廷尉署的刀替你报仇,我说的可对?”
其实陈平心里也没底,他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对方的经历软肋什么的就更无从谈起了。打开对方的心防,才是现目下最紧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