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彪骑着马出了将军署大门,径直朝彩画区走去。他一改过去蹙眉沉思、心事重重的样子,变得神采奕奕、神清气爽,仿佛打了胜仗凯旋而归。行至金封台北侧,瞥见憩乐殿那面有一辆马拉车,马车正朝花篱墙方向辘辘而行,两个兵士一前一后紧随马车,他隐隐看到车厢后端两只脚丫在晃悠,当即心生好奇,催马折了过去。麾下的兵士见淳于彪过来,彬彬有礼的问候:“淳于将军幸会!”淳于彪近前勒马,打量着车上之物:破草帘苫着一具死尸,上露头发,下露脚丫,头发像沙尘暴天气的茅草窝,脚上套着露出脚指头的鞋子,鞋子上有点点血迹。淳于彪马上认出是疯子,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心头一沉,问:“送往哪里?”兵士说:“韩副将说埋在陵园里晦气,命我们拉到花篱墙外。”淳于彪瞥见他们未带任何工具,厉声喝道:“入土为安,天寒地冻的,赤手空拳怎么掩埋?撂尸荒野成什么体统?回去带工具去!”两兵士连连应诺,其中一人急急忙忙返了回去。淳于彪扫了一眼尸体,转身离去,一面心里说:你他娘的解脱了,我们也不用再受责备了。不觉进了彩画区,将马拴在木桩上,大步走进姜淑瑶所在的画房。他不再迈着八字台步、仪态威严地过道里游荡,而是面带轻松的笑容、大摇大摆直奔杨爽的身旁,先用鄙视的眼神瞥瞥姜淑瑶,然后蹲在杨爽面前。那面,姜淑瑶正在干活,并未发现淳于彪到来。杨爽正在画一尊武士俑穿着方口翘尖鞋的脚,见淳于彪过来,好像看到太阳从西天出来一般,心里暖融融、亮堂堂,笑嘻嘻地说:“将军大人幸会!”淳于彪沉默不语,面带僵硬的笑意打量着杨爽,打量得极其认真。他发现杨爽的面色原来很鲜艳,皮肤很细润,尤其那双滴溜溜转动的眸子,仿佛是用墨水做成的,再与弯月般的修眉搭配在一起,魅力也够勾心摄魂的。杨爽见淳于彪这么看她,扭过头,故意扬了扬眉,眸子转动一下,转出两片嫩眼白,向淳于彪掷去一个浅浅的媚笑,然后继续画脚。淳于彪心里顿觉暖融融的,索性往前凑了凑,问:“姑娘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声音温和的像慈父。杨爽本来寂寞,当然乐意身边有个人陪着说话,况且淳于彪曾经一直专注于姜淑瑶,让她既羡慕又嫉妒,心里一直疙疙瘩瘩不畅快,加之淳于彪是将军级人物,有种受宠若惊扬眉吐气的感觉,笑嘻嘻的说:“小女子姓杨名爽,家住稽会。”声音又甜又脆,并含着些柔情。淳于彪故意将头一歪,往大睁了睁眼,盯着杨爽转了转眼珠,杨爽正好扭过脸看到了淳于彪牛眼般的眼珠子,吓得立马缩了缩脖子,纵一纵肩,怯生生地说:“将军的面目怪吓人的。”淳于彪小声说:“吓什么呀?本将军吃饭菜呢,又不吃人。”说的杨爽忍不住笑出脆生生的声音来。淳于彪又将语音降低了些:“本将军功高望重,又有钱有势,愿意在本将军身边陪伴吗?”杨爽脸上立刻浮出红晕,显得有些羞怯,用略带伤感的口气说:“俺不通音律,才疏学浅,怕是没那个福气啊!”淳于彪立马怒从心起,恶狠狠地说:“呸——通音律有什么了不起!”骇得杨爽身子颤抖了一下,淳于彪接着又和颜悦色了,“和本将军在一起,你会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愿意吗?”杨爽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能得到将军的抬举,草民甚是幸运!”说完沉默起来,面带笑容,两眼盯着俑脚,俑脚的颜色染了一半,蘸着黑色颜料的画笔却在兵俑的淡灰色裤子上划来划去。淳于彪看到后,非但不恼火,反而感到大功告成、扬眉吐气的舒畅。瞟了瞟姜淑瑶,故意大声咳嗽了一声,姜淑瑶闻声观望,目光与淳于彪带着鄙视嘲笑的眼神对个正着,赶忙把头垂下去。她心里感到好笑,又为杨爽担忧。兵士们对淳于彪的行为司空见惯,照例躲得远远的不敢搅扰,淳于彪也根本不避讳在场的人,更希望姜淑瑶看到,他想告诉姜淑瑶的是,你不喜欢我,有人喜欢我,喜欢我的人模样并不比你差,喜欢我的人才是有福的人!随后淳于彪向杨爽作了一番自我介绍,说他如何功成名就,如何有权有势,如何腰缠万贯,家有良田百倾、房院三处,见杨爽面带喜悦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之中,才心满意足、趾高气扬的离开了。当晚,杨爽满面春风,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亢奋,洗漱时哼着家乡的小曲儿,洗罢脸拿着镜子左照右看,看个没完没了。姜淑瑶忍不住叹了口气,说:“痴情郎往往会遇上薄情女!”杨爽立马回击道:“哼,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懂这点道理的人真是脑子灌水了!”姜淑瑶懒得再跟她唇枪舌剑,内心十分鄙视她。第二天淳于彪又来彩画房跟杨爽嘀嘀咕咕聊了一阵子,离开的时候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姜淑瑶发现后自然不屑一顾。临近收工时,杨爽去了趟厕所,却一去不归,直到收了工,劳工们列队离开彩画区,杨爽也没有返回,胡校尉及兵士们都知道其中的奥秘,没有谁检点杨爽身去何处,任由她逍遥自在。从此杨爽再没有在彩画房里干活,晚上也再没有回宿舍睡觉。
这天下午,杨爽突然出现在彩画房,她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心不在焉地画着陶俑,一面哼着小曲,姜淑瑶假装没看见,故意不搭理她。晚饭后,两人回到宿舍,一进门,杨爽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朝姜淑瑶晃了晃,眉飞色舞地说:“猜猜里面什么东西?”姜淑瑶不屑地瞥瞥杨爽和布包,正猜测里面是什么,杨爽急不可耐地将布包打开了,露出一只玉佩,一只碧玉簪、一只金步摇、一只象牙梳。姜淑瑶惊叫一声:“啊——?”望着杨爽目瞪口呆。杨爽不再搭理姜淑瑶,麻利地将步摇、簪子别在头发上,立马变得珠翠满头,雍容富贵,越发多姿娇美,接着在地上转了一个圈,面朝姜淑瑶立定,喜滋滋地问:“如何?”姜淑瑶呆望着杨爽,叹着气说:“好!好啊!”之后,杨爽找来镜子,哼着家乡的歌谣,独自欣赏起自己的脸蛋、身段来。翌日去彩画房敷衍着干了一天活,此后又消失了。
淳于彪走出将军署大门时已入巳时,这是他自来陵园建造工地担任警备部队统帅第一次这么迟出去巡查。淳于彪将杨爽纳为情人,虽然出于赌气,但毕竟初次拥有小家碧玉,新婚燕尔的快活感还是有的。昨夜又与杨爽亲热狂欢睡得特别晚,翌日醒来已是曙光满院,众鸟争鸣。韩珠已早早出去,他记挂着巡查施工现场的事务,与杨爽简单吃点早饭便匆匆走了。但出了大门,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背,迎面来了一个骑马的人,淳于彪一眼便认出是司马昊,当即心里“咯噔”一下,暗忖:这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顾不得多想,急忙下马,笑容可掬地作揖,高声道:“司马总管幸会,不知您光临敝署有什么吩咐的?”司马昊立马将微驼的脊梁挺得向后有些弯曲,仰着脑袋,几乎朝天的眼睛向下睨视着淳于彪,臃肿的面部带着一丝狞笑,声音冷冷的说:“嗯……进去说话。”司马昊收了淳于彪的礼物后,只是在他的生活作风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见了面照样板着面孔,吩咐事情一惊一乍,自从那回亲眼目睹了淳于彪的“出格”行为就更傲慢了。那天傍晚杨爽按照淳于彪的吩咐,在姜淑瑶面前炫耀了一番饰品,翌日去彩画房敷衍差事干了一天活,下午临收工时又采取惯用的办法,在茅厕所里躲到淳于彪来接她,两人合骑个大体壮的枣红马,乘着浅浅的夜色直奔将军署。为了躲避督察署的督察,他们在施工管理部、自己所辖军营的围墙外绕行,然后拐进军人食宿区与新建粮蔬仓库、新建驿馆之间的巷道,不料一转弯,看到两只晃晃悠悠的灯笼,他本能地勒住马,灯笼却一直晃至他的马前。曚昽的光线中,司马昊愣怔着,鼓泡眼瞪得溜圆,盯着坐在马上、淳于彪胸前的杨爽,问:“这……怎么回事?”一旁的王大似乎反应更快,笑了笑,嘴巴凑到司马昊耳朵旁,小声说:“老头子把嫩野花往家里摘呢。”司马昊淡淡的黄绒眉立刻蹙成一团,同时嘴里重重的吐出一个字:“咳——!”淳于彪异常尴尬,只得把他的想法一五一十全交代了,并再三央告司马昊和王大为他保密,司马昊皮笑肉不笑地说好说好说,便领着王大匆匆离开了。两人到了将军署,淳于彪直接把杨爽领进主屋,住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是将军,是军中老大,自然不避讳韩珠、几个校尉、警卫兵和勤务兵,自此杨爽的一日三餐由勤务兵送来,每天除了上茅厕几乎闭门不出,标准的金屋藏娇。事后淳于彪心里七上八下,陵园工程赶工期间,他却从工地弄走一名画工占为己有,知道这事做得有些过分了,传到朝廷里有损自己的声誉,他打算再一次通过贿赂,让司马总管和督察们高抬贵手,不曾想司马昊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淳于彪将司马昊领进将军署主屋大堂,让座、上水,甚是热情,两人喝着水,一面说着陵园工程的事,司马昊照例又婆婆妈妈对淳于彪告诫一番,无非还是些不可马虎从事、麻痹大意、殉情枉纪,要严谨履职、铁面无情、在建功业等等一些大道理,淳于彪早已习以为常,不把这些话当回事,脑子不时开小差,猜测司马昊亲自登门一定不是为了公务,除此之外还想干什么呢?说话间司马昊一直仰着脑门、板着面孔,目光始终轻飘飘冷飕飕的,偶尔眼睛瞟瞟隔壁卧室,似乎心不在焉,又似乎要进卧室拿杨爽谑戏为难自己,淳于彪正胡乱猜测之际,不料司马昊突然岔开了话题,说他打算明天回趟咸阳城,进皇宫禀报禀报陵园工程上的情况,顺便看看久病卧床的老爹爹,多日不曾看望了,想买些中药和补品尽尽孝心,说如今药和补品价涨的厉害,快要吃不起了,说到这里立即打住,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了水。淳于彪如果这时候还猜不透司马昊的心事,那就不是淳于彪了,尤其听到要进皇宫,心里忐忑起来,当即爽快地说:“咱两交往了这么久,情谊深厚了,在下也得表表心意呢。”说着,起身从隔壁的闲屋取出那包曾被姜淑瑶拒收的“半两钱”,躬身送在司马昊面前。司马昊脸色顿然春意融融,阳光灿烂,说:“淳于将军一片诚心,我也不必客气了。”接了布包,又敷衍着闲聊了一会就告辞了。淳于彪心里既鄙视厌恶,又如释负重。
吴天义麾下的兵士清查宿舍劳工时发现杨爽失踪,姜淑瑶被问时不敢贸然说出实情,谎称不知去向,兵士们将此事报告了吴天义,吴天义深感事情重大,立马向司马昊作了汇报,谁知司马昊的反应极其平淡,吴天义感到蹊跷,断定被淳于彪勾引走了,打算借机再将淳于彪搞垮搞臭,当面表示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更让他意外的是,司马昊公然透露了真实情况,还说淳于将军戎马生涯大半生,德高望重,功绩卓著,弄个小偏房陪伴伺候也在情理之中,不必大惊小怪。吴天义立刻想到了范骊的遭遇,心里极为不平,脸拉了下来,以沉默表示抗议。司马昊看出吴天义在耍情绪,面色阴沉,厉声说:“你自己屁股底下一堆屎,还揪着别人不放,桃花寨那点丑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哼!”说得吴天义当下就怂了,脸红脖子粗的,灰溜溜的走了,此后吴天义再没敢纠缠杨爽失踪的事。
淳于彪考虑到杨爽一个人呆在将军署寂寞,专门弄来些薄木板、白帛、毛笔和颜料让杨爽在家里画画,还领着杨爽参观了一回宁清园,杨爽心花怒放。此后,杨爽每日三餐好饭好菜吃过,就一门心思的在屋里画画,隔些时洗一洗自己和淳于彪穿脏了的衣服,过着锦衣玉食、恬静悠闲、逍遥自在的日子,她感觉比在家里快乐多了。晚饭后,淳于彪坐在几案前翻看杨爽的画,一边赞不绝口,看毕,将目光从画面移开,直勾勾盯着坐在对面的杨爽,默默地盯着。她的脸是卸了妆的脸,偏黄的皮肤细腻光润,鼻头小巧而又圆溜,嘴唇轮廓分明,红艳艳的,没涂口红酷似涂着口红,乌黑闪亮的眸子在滴溜溜转动着,如此好的景象,淳于彪感觉自己的骨头也快融化了。杨爽也看着淳于彪,突然噗嗤笑了,说:“天天见面,还看不够吗?”淳于彪似乎有些激动:“你与姓姜的比毫不逊色!”杨爽扬了扬修眉,乌亮的眸子大幅度转了一圈,得意地说:“本来嘛!”淳于彪凑过去,用围满稠密胡茬的嘴唇在杨爽的脸蛋上“叭啧儿”亲了一口,动情地说:“你是本将军心灵创口的良药!”杨爽傻傻地笑了笑,似乎没听懂淳于彪的话,想了想问:“日后咱俩到了咸阳城,和你大老婆住在一起吗?”淳于彪当即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想到了曾被关在地宫憋死的那些工匠和宫女,他怔怔地望着杨爽,支吾起来:“这个嘛……倒是不见得,专门再给咱两另盖一座房子,……她现在居住的房子也是高档豪华的。”杨爽信以为真,停顿了下,一本正经的说:“您是大将军,以前俺一直以官衔相称,往后改称大哥可以吗?”淳于彪倏然心花怒放,望着杨爽单纯幼稚的模样,爽快地说:“行啊,听起来更亲切舒服!”杨爽沉默了,双手托着下巴颏,凝眸遐思,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
什么时候窗户上洒满了月光?上面的白麻布皎洁明亮,好像一片刚落地面的白雪。姜淑瑶忽然记起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二,春节近在眼前了。瞥瞥杨爽的板铺,上面空空荡荡,隐约听到隔壁的劳工们在说笑,他们也许习惯了漂泊在外的生活,亦或回家的日期为时不远,心里快乐。姜淑瑶突然感到无比难耐的落寞和无聊,将油灯吹灭,走出屋门。天空中,幽蓝的天幕上已有稀稀疏疏的星辰,四野夜色初现。姜淑瑶信步走出女工宿舍区,守门兵士打量着她,问“这么冷的天,还要出去吗?”姜淑瑶说:“就到宿舍西围墙那儿站一站,没事的。”兵士叹了口气道:“请您小心谨慎些,要是遇到不测,我们在范将军面前不好交代。”姜淑瑶说:“说得有理,草民记下了,多谢了。”说完,朝前面的巷道口走去,穿过巷道就是房屋拆除工地,这里大片的房屋已经拆掉,废料也清理一空。她立在围墙旁,凝望着骊山黑黢黢嵯峨的山体,想着山那面的范骊。范兄,你现在做什么呢?在外面巡查?还是一个人呆在屋里?你已经快三个月没回来了,我知道你事务繁忙,又居人麾下,身不由己,我会耐心等你的。你别担心我,吴副将派人在暗中保护,姓淳于的他不敢放肆……天气很冷,砭骨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刮、针扎,姜淑瑶不时将手捂在脸上、耳朵上,不时手掌对搓几下,忽然身后传来哭泣声,声音是被微风从劳工宿舍区方向吹来的,非常模糊,时断时续,只有用心听才能听得到,心情愈加沉重起来。调转身,看到军营和劳工食宿区灯火点点,宛若幽深天幕上的星星,心想,再有八九个月时间就能离开这里了,就能和亲人们在一起了,往后范兄到了哪里就跟他到哪里,永永远远在一起相守。想着,望着,感到身上越来越冷,身子开始瑟瑟发抖,正要返回,忽听前面足音跫然,返出巷道口,看到一个人影正朝着自己走来。人影很高大,似乎拿着兵器,她立刻恐慌起来,以为又是刺客,撒腿便跑。“是淑瑶吗?我是范骊。”身后传来男性的语音,声音很低,却清脆有力,吐字清楚。这个声音姜淑瑶太耳熟了,分明是范骊在唤自己,她立即停脚,一瞬间,她竟疑惑自己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境里。但真真切切地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轮廓也越来越清晰,她依稀看到了一张方脸盘,看到了炯炯有神的丹凤眼,看到了挺直的鼻梁和宽宽的鼻翼,看到了双唇棱角分明的阔嘴,看到了耳轮分明的耳朵。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注视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盼望已久的人。范骊立在姜淑瑶面前,凝望着姜淑瑶,姜淑瑶也凝望着范骊,谁也不说话,只有两个人急促的喘气声。过了片刻,姜淑瑶猛然扑向范骊,偎依在他的胸前哭了起来,边哭边用脑门蹭着他宽阔的胸脯,蹭得非常有力,持续时间很长,仿佛要把自己的头颅藏进对方的胸腔里。范骊丢下剑,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她抖动的身子,搂得非常紧,抱歉地说:“事务过于繁忙,我失约了,失约了!……”因为喘气,因为过于激动,范骊的声音带着颤音,吐字竟有些含混不清。姜淑瑶仰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范骊,泣不成声地喃喃着:“我知道你忙……你瘦了……瘦了!”范骊摩挲着姜淑瑶的面颊,说:“你也很憔悴,淳于姣刺杀你的事吴天义派人告诉了我,以后他会加倍防范的,你放心好了。”姜淑瑶叹了口气:“她是位痴情的女子。”声音特别小,仿佛自言自语,范骊沉默了片刻,说:“咳,她的性格过于火爆。”姜淑瑶痴痴地望着范骊,说:“吴副将是重情守义的人,你走了以后他可为我费尽了心思。”范骊说:“是啊,我看准的人没问题。”姜淑瑶想到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身体的反应,心里喜忧参半,用嗔怪的口气说:“你那回的鲁莽给我惹下祸了。”范骊一惊,问:“什么?是不是怀上了?”姜淑瑶点了点头,没出声。“唉,我错了,实在对不起你!”范骊表现得深感歉意。姜淑瑶忧心忡忡的说:“你又远在老虎沟,将来……我该怎么办呀?”范骊想了想说:“司马昊我已经贿赂过了,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淳于彪那面有吴副将抵挡呢,到时候他会派人照顾你的,你只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抚养好孩子就是了。”姜淑瑶点头应了一声沉默起来,片刻,忽然兴奋的说:“听说明年入冬前彩画就完工了,到那时画工们就能离开这里了,不知你还能在那里呆多久?”说着的时候,泪光闪闪的眸子特别亮。范骊并未显出兴奋,而是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停了片刻才说:“是啊,我祝愿你能平安的离开这里。……工程完工了,陶窑也应该关闭了,和你们离开的时间差不多吧。”她沉默起来,静听着胸腔里怦怦的心跳。“不知你要被调往哪里,到时候……”姜淑瑶的声音很小,很轻,显得小心翼翼,欲言又止。范骊迟疑着说:“这个……无法预料,不过我的表现已经得到上司们的好评……”接着话锋一转:“我要争取做到忠爱两全。”姜淑瑶没说话,偎在范骊胸脯的头贴得更紧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一直默默地、紧紧地相拥着,仍凭凛冽的风在蹂躏着脸颊,鞭打着双手,猛刺着双脚……不知过了多久,总之两人都感到手冻麻了,脚冻痛了,远处军营、劳工住宿区的灯光寥落了,才互相松开胳膊,四只手却又紧紧握在一起。范骊说:“听说陈胜、吴广起义叛乱造反呢,一个多月前太尉府从我部抽调两万五千名兵士增援去了,如今只剩下五千多人,警备力不从心,劳工逃跑的现象频繁发生,朝廷派驻的督察监督得很严,我得早些赶回去。”姜淑瑶仰起头,爱恋地望着范骊:“唉,身负朝廷的重任,你早些走吧!”范骊没出声,也没松手,仍默默地望着姜淑瑶,姜淑瑶松开自己的手,催促道:“快走吧。”范骊这才松了手,从地上拾起剑,再一次将她抱在怀里,然后松开双臂,说:“你先走。”姜淑瑶纹丝未动,说:“你先走。”范骊叹息着,转身朝篱墙走去,姜淑瑶望着范骊的背影,哽咽着说:“路上要小心。”范骊说:“我没事,你赶快回去吧。”边走边扭头回望姜淑瑶,姜淑瑶口里应着,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隐约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人旁边有一匹白色的马。范骊上了雪云马,向姜淑瑶挥了挥手,策马走出篱墙栅门,姜淑瑶痴痴地凝望着范骊消失在栅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