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紧不慢走着,东方赤谷问:“请问师傅要去哪里吹箫?”姜淑瑶说:“就近找个僻静的地方吧。”东方赤谷有些为难:“哎哟,就近处……”姜淑瑶问:“不好找吗?”东方赤谷说:“还真是不好找,近处密密匝匝的全是房子。”姜淑瑶边走边环顾四周,可不是,除了房子便是狭窄的甬道。路经一大片劳工宿舍,走到一溜房子前的通道口时,刚好一辆马拉车从里面驶出来,姜淑瑶隐隐看到车上蒙着一块白布,一双脚露在外面,一只穿着鞋子,一只赤裸着,随着车子的移动摇摇摆摆,驾车的兵士边走边用手捂着鼻子,另一个兵士远远地跟在车后。头部的白布突然动了一下,跟着传出一声悠长的呻吟。东方赤谷停住脚,惊异地问:“还没咽气就……?”驾车兵士说:“嘿嘿,听说屋里的人嫌他臭气熏天,每天吵嚷不休,吴副将让我们提前把他弄走。”东方赤谷说:“哦,利索点也好!”且说且继续领路,马车朝相反的方向驶去。一缕恶臭钻入姜淑瑶鼻腔,引得一阵恶心反胃。她心里疑惑,小声问:“他们要把病人送到哪里去?”东方赤谷迟疑起来,支支吾吾说:“送到……养病的地方吧。”姜淑瑶见东方赤谷说话遮遮掩掩,便不再多问。绕过劳工食堂,走上了军马草料场围墙旁的小道,过了草料场是一片乱石荒滩,视野立马开阔了,不远处便是花篱墙,黑黢黢仿佛一堵巍峨的长城,横亘在冈峦起伏的骊山黑影前,组成了一幅雄浑壮观的夜景画。皎洁的月光照射出篱墙的阴影,依稀看到墙下有移动的影子。东方赤谷指着荒滩说:“这里算是最近的地方了,也僻静。”姜淑瑶说:“就在这儿吧。”东方赤谷说:“好吧,师傅记得早些回去。”姜淑瑶点头应诺,东方赤谷转身走了。姜淑瑶走进荒滩,找了一块平整的磐石坐下,拿起箫,有意把音量控制小,尽情地吹了起来。吹的是流传乡间的无名曲,曲调有些油滑调皮,姜淑瑶觉得低俗,吹到一半就停了,换了首《思乡曲》。自从离开家乡,这是头一次吹箫,曲子内容又适合自己的心境,吹得自然很投入,很有激情,箫声悠扬、哀婉,如泣如诉,在朦胧的月色中飘绕,竟吹得伤感起来,一曲未完,已是泪眼婆娑,眼前一片混沌。
成全了姜淑瑶的心愿,范骊心里轻松愉悦,离开女工住宿区,接着到男劳工住宿区巡视起来,总归惦着姜淑瑶,有些心不在焉,索性决定先找姜淑瑶去,然后再一门心思查岗。路过一排劳工宿舍,发现山墙下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黑东西似乎在动弹,范骊警觉地握住了剑柄,并未停步,走过去才看清楚,是一个劳工蹲在墙根,劳工两手捂着脸,正抽抽噎噎哭泣。“赶快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早早上工呀。”范骊且走且说,蹲着的人仰脸看看范骊,很听话的止住了哭,用衣袖拭了拭双眼,站起身擤了擤鼻涕,沾了鼻涕的手在大腿后擦了擦,朝宿舍走了。范骊对着黑影大声说:“眼看归期已近,理应安安心心为朝廷效力。”劳工“嗯”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范骊知道最近的空闲之地唯有草料场旁的荒滩了,估计姜淑瑶就在那里,快步绕过劳工食堂,顺着军马草料场围墙旁的小道踮着脚一阵小跑,弄得军马草料场门口站岗的兵士莫名其妙,悄悄跟在他身后想看个究竟。范骊过了墙角,一缕轻柔的箫声飘入耳孔,他看到不远处果然有个人影,人影面朝着花篱墙,背对着草料场。箫声很小,更显得婉转悠扬,他知道姜淑瑶在有意控制音量,但能听出音调喜庆而欢快,充满了愉悦与激情。他怕惊扰了姜淑瑶,贴着草料场围墙蹑手蹑脚缓缓前移,走到与姜淑瑶对正时停住了脚,静静地站在那里。几个兵士尾随到草料场的墙角,看到范骊伫立墙下,正痴痴地望着吹箫的女画工,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嘁嘁喳喳议论着、嬉笑着跑去了。范骊对跟踪他的兵士浑然未觉,只凝望着前面微微动弹的身影,欣赏着欢乐悦耳的音响。此时姜淑瑶似乎感到身后有人,箫声嘎然而止。“哦,多才多艺,真是我大秦的才女!”范骊低声说着大步走过去,姜淑瑶站起身,说:“范将军……?”范骊走到姜淑瑶面前,看到姜淑瑶眼里泪光闪闪,说:“这么欢快的曲子,你却……”说着叹息了一声,“哦,离别亲人,情理之中啊!”姜淑瑶望着范骊朦朦胧胧的面孔,说:“都说军人凶神恶煞,将军却不然……”范骊咧嘴一笑:“哦,能受到才女的赞赏,我很欣慰。”姜淑瑶感觉范骊不仅随和而且谦逊,心里愈加放松,大胆地看着范骊,范骊也凝视着姜淑瑶,姜淑瑶脸上洒了薄薄的月光,清秀的面容透着朦胧的美,含情的眸子乌黑闪亮。他盯着两颗灵光烁烁的眸子,一直痴痴地盯着,喃喃道:“你很不错。”姜淑瑶脸“轰”的一下热起来,心噔噔敲着小鼓,避开范骊火辣辣的目光,轻声说:“能遇到将军这样的人,草民真是三生有幸。”范骊用爱恋的眼神盯着面前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说:“真是缘分啊,我渴望遇到你这么完美的人!”姜淑瑶一听心里更加激动,想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话题,用手示意着说:“请坐吧。”范骊说:“你干了一天活累的,你也坐。”自己先坐下去,姜淑瑶迟疑着,终于坐下来。石头坐一个人绰绰有余,容纳两人就有些拥挤了,他们挨得很紧,互相都能听到对方心脏的搏动。范骊痴痴地望着姜淑瑶,说:“你一个弱女子,来这里举目无亲,今后我得尽力关照了。”姜淑瑶一听顿觉心里暖融融如春风吹拂清冷的雪野,遂动情地说:“来这里为朝廷效劳,能遇见将军,这是朝廷对我最好的赏赐了。”闪亮的眸子盯了范骊片刻,立马将脸扭向一边,样子竟有些羞怯。范骊定定地望着姜淑瑶,感到心跳加快,身上倏然散发出热烘烘的气流,头非但热烘烘的,而且有些沉重感,仿佛浑身的血液一齐涌上了脑门,沉默了片刻才说:“也是对我最好的赏赐啊!”不由地伸手捉住了姜淑瑶的一只手,他感觉这只手纤巧柔绵,姜淑瑶被捉的手没有动,放下箫,将另一只手叠放在范骊的手背上,她感觉这只手很大很厚实。范骊立马又将另一只手放在姜淑瑶的手背上,四只手叠压着,紧紧地叠压着,四只眼睛互相凝视着,满含深情地凝视着,范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恰在这时,突然从草料场西墙角传来马的喷鼻声,范骊一激灵,扭头望去,发现那面有个黑影一闪即逝,跟着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范骊立马警觉起来,小声说:“有情况,失陪了!”向姜淑瑶草草作个揖,撒腿便追。到了西墙角,马影已经消失在夜幕笼罩下的劳工住宿区拆除工地一带。他感到十分蹊跷,疑惑中有些不安,也没心思再与姜淑瑶幽会了,干脆朝马跑去的方向折去。过了军马厩,是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劳工食宿区工地,一堆堆、一摞摞的废料散布在还未拆掉的房舍间,朦胧的月光下,形状各异,形象有些狰狞。四周寂静,从马厩依稀传来马们咀嚼草料的声音和喷鼻声,范骊立在墙角,一时踟蹰,隐隐听得前面一堆废料后的空屋里有响动,先前的黑影使他的警觉性还未降低,遂蹑手蹑脚趋前,刚到废料前,一个人影从没了门板的门洞窜出,急速朝前跑去。他大喝一声:“站住!”撒腿追去。人影跑得特别快,追了一阵死活追不上,决定返回那间房子看个究竟,进了门,一股脂粉的香味钻入鼻腔,屋里没有人,只发现地上撂着一件军衣。范骊很震惊,也很疑惑,叹息一声,拎了军衣离开屋子,急匆匆朝警戒道走去。上了警戒道,恰好遇到两个巡逻兵,一个兵士问:“谁?!”范骊说:“我是范骊。”两个兵士催马上前,向范骊抱拳作揖道:“范将军幸会!”范骊并未还礼,却厉声说:“你们都给我听着,谁有悖逆行为,一律军法严惩!”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将兵士吓懵了,两人呆立在那里,怯生生地望着范骊闭口无语,其中一人目光移向范骊手中的东西,更加疑惑。“发什么呆呀,赶快将我的口谕传给那些守栅门的饭桶们!”范骊近似訇訇狂吼了。两个兵士战战兢兢齐声道:“遵命!”慌里慌张地去了。范骊迟疑片刻,突然撒腿朝将军署方向跑去……
夜幕笼罩着淳于彪的将军暑,窗户的灯光照映得院子光线曚昽。韩珠魂不守舍地站在半开的门前,呆望着空荡荡的院子。这时,院门的门板吱呀呀响了一声,他赶忙出屋,恰好淳于姣牵着黑风马走了进来。韩珠激动地迎上前,轻轻唤道:“姣儿……”淳于姣看都没看韩珠,径直朝前走去,韩珠愣怔在那里,他隐隐看到淳于姣的神情很沮丧。
淳于姣将马送进马厩,返身出来立在门口,满脸愠怒,盯着晻暗的夜色,鼻子哼了一声,同时将矛狠狠地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