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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我大哥叫曹昂7

  喝多了酒,我爹借着酒兴,逼问张绣人在哪里。其实张绣不回答,军营那么点大,要找也容易。被逼无奈,张绣叫出一位婢女,带我爹去婶子房间里就寝。我爹一边举着酒杯,一边踉踉跄跄地跟在婢女后面走,一边口中念念有辞:娘子,俺来了,俺想你想得好苦。

  我爹这边的将官哄堂大笑,张绣气得脸都绿了,劝酒也劝得更凶了。

  主公去后房行云布雨去了,这边大家都放松了下来。想想己方大军压阵,料张绣那小子也不敢乱窜。于是接受了张绣那小子的美酒,狠狠地喝了个痛快。

  不一会大家就喝了个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营火渐渐熄了下去,四周异样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慢慢地传出来,夹着人的沉重的鼻息声,慢慢向大家歇息的地方传来。哥哥曹昂警觉地往外看,忽然熟悉的寒光一闪,我哥猛地把我推醒:有人行刺,快走。

  大家都是在战场上打拼的人,一声惊叫,立马醒转,马上拔剑往外冲。我爹其实在后面没多远的地方,去的时候也跟了一帮将官。一边响动,两边都有呼应。大家护着我爹,带着我,一边抵挡一边跑。没人会料到张绣会反,张绣也没想到自己会反,所以打得我们这边的人倅不及防,有几位将士被砍死在地,有几位受伤。大家且战且退。

  出得营来,喜得马匹都还在。大家找到自己的坐骑,骑上就跑。张绣派人放箭。只听得耳边嗖嗖嗖声不绝于耳。我跑在前面,忽听得后面哥哥大叫:不好,主公中箭了。大家快来。

  我爹乘坐的马叫绝影,本是跑得最快的,无影无踪,所以叫绝影。不小心被流矢所射中,伤到马脸和马脚,并中我爹的右臂(这次是右臂,上次是左掌)。绝影倒地,我爹也跟着倒地不起。哥哥曹昂立刻勒停战马,跳下来,扶我爹上他的马。我爹一边哼哼叽叽地上马,一边明知故问:爹爹骑了你的马,那你如何是好?哥哥说:老爹,您就别推辞了。天下可以没有你这个儿子,但是天下不可没有我这个老爹。我爹感动极了,说:好,说得好。爹爹没有白养你。那我先走了。你好生点。

  滴滴跺跺,我哥哥的马载上咱爹消失在黑夜中。堂兄曹安民打马过来,说,昂哥,你上我的马,咱们一起跑!

  曹昂说,不行,一匹马载不动两个人。你还是先走!带着我弟弟曹丕先走,保护好他,别管我。

  曹安民还有些不舍,张绣拿枪刺过来,刺中我哥,我哥断断续续地喊:安民,快走,快走,带我弟快走,我答应二娘,要带丕弟回家,快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就涌出许多敌方的人,安民和众位将官边抵挡,边带我往外冲。结果堂兄曹安民又被人刺死在地。我被众将官夹在中间,夺路狂奔,总算逃出敌人的追赶,回到我家的军营。

  大家见了我爹,报告我哥曹昂和堂哥曹安民的死讯。我爹呆住了,气得不停地捶打自己,不停地骂自己:你这老色鬼,看你干的好事。一边哭一边打自己,伴随着他那特有的干号声,很是吓人。

  第二天,我爹头上缠着白纱,手臂也包着白纱,一本正经在军营里给大家召开军事会议。在会上我爹检讨自己:我接受张绣等人的投降,本没有错。错就错在不便取其质,所以才被他所害。我知道了我所以败的原因。各位将士在这里做见证,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失败了。

  我哥哥曹昂的死,就给我爹这么一个教训。他从小,十来岁就开始跟着爹东征西讨,年纪轻轻,仅仅二十岁,就喋血战场,尸首都没找回来。套用两句现成话概括我哥短暂的一生:可叹他刀马娴熟,通晓诗书,少年英武;跟着父闯荡江湖,风餐露宿,吃尽世间苦。

  史书上记他的事,短短一行,23字:丰愍王昂字子脩。弱冠举孝廉。随太祖南征,为张绣所害。无子。

  哥哥曹昂的死,大家都很伤心。

  我很伤心。知我者,哥哥曹昂也。而今他不在人世,让我找谁去诉说我的衷肠。

  别人都说我对兄弟无情。我非对所有的兄弟无情,我对哥哥曹昂的死就很伤心。家里的男人之中,我对哥哥的死是最伤心的。我爹虽然检讨自己,发誓不会再做那傻事。只是后来张绣再一次投降我爹,我爹好像不记得他大儿子曹昂和侄儿曹安民是他杀的一样,依然欣然接纳了他,给他将军职位。只有我一直看他不顺眼,用我那仇恨的双眼,从我十一岁开始一直瞪到当世子,从当世子一直瞪到我当太子,从我当太子一直瞪到我做天子。最后我有了足够的力量,终于找机会逼他自杀。虽然仇报得晚了点,距离杀我哥已是二十年之后,不过好歹还是替我哥报了仇。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恨张绣,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在我十一岁时,杀了我那二十岁的哥哥曹昂。

  当初大娘不让我爹带哥哥曹昂去打仗,怕有个三长两短。无数次的哭闹哀求,却无法打动我爹冷酷的心。我爹仍执意让我哥哥跟他上战场,美其名曰军事锻炼,其实是以父子情分做他的忠实保镖,替他守卫而已。等到哥哥死在穰,过后没多久,我爹又与杀我哥哥的仇敌张绣握手言和,把酒言欢。所以大娘每每骂我爹:是你害死我儿,可是你一点都不复念。这话是有道理的,不是女人的无理取闹。

  我爹嫌大娘每天哭的次数太多了,没有一点节制,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想哭就哭,哀哭无节,很是生气。于是赶她回娘家。赶她回娘家,是想以此吓唬大娘。让她不要沉浸在悲伤之中不能自拔,日子还是要过的。本意并不是要休她。只是大娘一心在哥哥身上,我爹要她回娘家,她就义无反顾地回了娘家。过了时间,我爹派人去接她,她不回来。几次三番派人去接都不回。我爹只好在百忙之中抽时间亲自去接。到了大娘娘家,大娘正在纺纱,当着没看见我爹到来,也不吭声,也不起立,照旧纺她的纱。我爹抚摸着大娘的后背,深情地说:还是跟我回去吧。归来吧,归来吧,我那回了娘家的娘子,跟我回去吧。大娘仍不应。我爹说,我开了宝马过来,哦,不,我驾着宝马拉的车来,我们一起坐宝马雕车回去吧。大娘仍是不应。我爹无法,边走边停,走到门边,回过头来说:事情真的没法转圜了吗?大娘还是不应。我爹说:唉,真是心意已决了。

  于是我爹死了接大娘回家的心。

  我爹想着大娘还年轻,想让她娘家给她再找个好男人嫁了。大娘家害怕我家的权势,以为我爹是说的反话。一直不敢嫁我大娘。于是我大娘就住在她娘家,一直到过世。

  我爹对我哥曹昂的死亡一直没太伤心,对大娘回娘家也没说太多话。只是在他将要过世时,才有所表露。也许是应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这句话吧。我爹说了如下的话:我前后行意,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行事,没有作对不起人的事。只是有一件事我觉得对不起家人。假使死而有灵,子修若问起我:我娘在哪?我又怎么回答他。

  子修就是我大哥曹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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