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尚书台。

　　董厥走到诸葛瞻面前，道：“葛侯，不，诸葛都护，永安都督阎宇最新消息，吴国使者薛珝一行人去往巴西阆中，估计来成都时间将要推迟。”

　　诸葛瞻听后感到疑惑，盯着他道：“怎么回事，使者先去白帝城，如今又去阆中，等他到来估算已是明年。”

　　董厥道：“就是，使者这样行使，说不定就是明年正月才能到来。”

　　诸葛瞻看着一旁，道：“你再派人打听，使者到底多久能来。”

　　董厥道：“行，我就去安排。”董厥刚走几步，诸葛瞻叫住他，道：“慢着，我想问你一个事。”

　　董厥回来后，诸葛瞻接着道：“之前太子殿下找我谈话，他问我能否重新调查费祎大将军被刺案，关于这事，你怎么看？”

　　一听诸葛瞻说起这事，董厥感到惊讶，连忙劝道：“我聪慧正直之诸葛都护，你可别做这些毫无意义又荒废时间之事，千万别做！”

　　诸葛瞻盯着他道：“你怎么和陈寿说话类似。”

　　董厥道：“陈寿？我想起来了，那次上朝时你身边那个小吏。我跟他可不熟，怎可能和他说类似之。”

　　一旁樊建走来，道：“都护，龚袭说得没错，我也觉得不需要这么做。”

　　诸葛瞻不解道：“樊侍中，之前我想裁军不让裁，如今我想调查费祎背刺案也不让调查，我是想做何事皆会被阻拦乎？”

　　樊建道：“当然不是，谁敢阻拦都护邪？只是再想想，陛下明年让你主持朝政，这到底是为何，是为复兴国力，还是制造难题。古代很多国家，都不是被强敌所败，而为内乱衰亡。比如春秋时期之晋国，独霸中原，何其强大，可后来六卿内乱，晋公被废，三家分晋，一个强国就此毁灭。再说汉国，王莽之乱，董卓之乱，再到曹丕篡汉，如今国土仅剩西南一隅。再看曹魏，也被司马家弑君夺权。若国家再有内乱，怕不是陛下和汉国百姓所能承受之，那将带来更大之灾难也！”

　　见樊建长言劝导，诸葛瞻想了片刻，还是道：“如此严重乎？真会造成内乱？”

　　董厥道：“凡事请三思，不可操之过急。”

　　张绍走来道：“太子娶费大将军之女为妃，费恭夫人又是太子之妹，自然刘与费为一家。而都护你有必要参合费大将军一事乎？这对你又有何种好处？”

　　诸葛瞻道：“好像也没绝对之好处。”

　　文立道：“都护，这事我看就罢了，好好准备迎接吴国使者才是当下最重之事。要知道汉国人和吴国人都在看着你。”

　　程琼道：“都护，若你坚持要调查，我不会配合你，亦不会阻止你。”

　　诸葛瞻见董厥、樊建、张绍、文立、程琼这些尚书台同僚没一个支持此事，他感到无奈。扁着张嘴，回到自己座位坐下，长期思索，看来这事只能暂时不提了。

　　到了下午，办完公务，董厥离开尚书台。

　　刚走出没几步，樊建追了出来。

　　樊建道：“龚袭，你等等我！”

　　一看是他，董厥道：“老弟，你怎么出来，你手上公务不是没办完？”

　　樊建道：“早办完矣，还不是等你一起走。”

　　董厥道：“我知道你想说何事，这里不是说话地方，到我家里去说。”

　　樊建道：“善！”

　　等到了董厥家，两人坐下。

　　董厥道：“长元，你知我为何不赞成关于重启费祎背刺一案？”

　　樊建道：“请说。”

　　董厥道：“看起来是我不支持这案，其实我是希望能抑制一下这位葛侯。葛侯这人，权力欲望太大。军队和内政，他想两手抓。可惜，名望很高但能力不足，所以陛下最多只愿给他一半权力。”

　　樊建道：“你之想法不无道理，可若葛侯铁心要重新调查费祎案又该如何，毕竟郭循这人，为降将出身，姜维在西平收降此人，多少与他扯不干净。”

　　董厥道：“今国家贫弱，能打仗之人唯有姜伯约。你让葛侯率军迎战，我看最多两个月就会全军覆没。有些人坐镇后方，当个名誉先生，令百姓敬仰便好，又何必自取灾祸。若葛侯真要这么干，我也会反对到底。”

　　樊建道：“葛侯这人，真有你说得那么差乎？”

　　董厥道：“你看曹真之子曹爽，诸葛瑾之子诸葛恪，袁绍之子，刘表之子，刘焉之子，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樊建仔细一想，道：“话虽如此，可是姜维和你我皆半百之人，等有一日没了老将，这内政和军队还是会归葛侯统制。”

　　董厥道：“那也是太子时代也，到那时就不是你我可操心矣。”

　　樊建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至少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重启费祎案。”

　　董厥道：“没错，重启只会带来更多麻烦，说不定还会牵扯到更多人。”

　　董、樊二人继续交流。

　　夜里，诸葛宅邸。

　　诸葛瞻坐在床边思索着，夫人刘氏走来，道：“怎感觉你郁郁寡欢。”

　　诸葛瞻道：“夫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刘氏道：“你说，我听着。”

　　诸葛瞻道：“一边是太子、费尚书让我重启已故大将军费祎被刺案，一边是董厥、樊建等尚书台同僚不支持这项决议，我被夹于中间，不知所措。”

　　刘氏道：“这确实不好办，要不问下叔父。”

　　诸葛瞻道：“叔父？还是罢了，他早不过问政事。这样，我把陈寿叫来。”

　　诸葛瞻叫来王富，让他去叫陈寿。

　　此时陈寿正准备睡觉，得知消息，只得起身，去往葛宅。

　　陈寿见到诸葛瞻，诸葛瞻让他坐下，道：“承祚，这么晚叫你来，是否影响你休息。”

　　陈寿道：“不会，在下随时等候葛侯召唤。”

　　诸葛瞻道：“你可知我让你过来之原因？”

　　陈寿道：“是否白天和董、樊二位将军没达成意见。”

　　诸葛瞻道：“没错，董厥和樊建都是家父时期留下之老臣，过于保守、固执。”

　　陈寿思索片刻，道：“若是这样，确实不好办。那葛侯之意是？”

　　诸葛瞻道：“我想暂时搁置。”

　　陈寿点了点头，道：“目前只能这样，等明年葛侯正式任职行都护卫将军再看。”

　　诸葛瞻道：“那你和我私人讨论一下，这样总可以否。”

　　陈寿道：“民间讨论，当然可以。”

　　于是诸葛瞻叫来仆人，上来一些酒菜，两人边吃边聊。

　　互饮一樽后，诸葛瞻道：“你认为，费祎为谁所杀？”

　　陈寿放下酒樽，道：“杀费大将军之人，有六个嫌疑。”

　　诸葛瞻道：“哪六个？”

　　陈寿道：“一、郭循，二、魏国，三、姜维，四、天子，五、陈祗，六、黄皓。”

　　诸葛瞻道：“郭循、魏国、姜维、天子、陈祗、黄皓。这六人里你认为会是谁？”

　　陈寿敬诸葛瞻一樽，道：“我私下与好友分析，确定不是魏国，不是天子，就只有郭循、姜维、陈祗和黄皓四人之一。”

　　诸葛瞻放下酒樽，道：“左将军郭循，做到这个职务没有道理自寻短见。当时陈祗是尚书令，也没看出他和费大将军有何过节。黄皓，不过是一小人，没有理由杀费祎。那如此为者，当姜维也。”

　　陈寿惊讶，道：“葛侯为何觉得是姜大将军。”

　　诸葛瞻道：“你想，姜维和费祎之间一直有矛盾，每次姜维提出北伐，费祎都会制止。费祎还说丞相在时都不行，如今更不行，这令姜维十分不满，所以姜维想报复。若是费祎不在，自己上位，不就可以进行北伐乎？后来事实证明，费祎背刺后，姜维果然进行了长达五年之北伐，直到景耀元年才停止。”

　　陈寿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也有一定道理，可是他为何要让郭循去做。”

　　诸葛瞻道：“因郭循与他为同党。你想，郭循如何而来，姜维攻打西平时抓之。他和姜维又算半个老乡，一起归国，结为同党，太过正常。就算郭循位列左将军，也不过是姜维一棋子，死士替主人办事，一定如此也。”

　　陈寿道：“那郭循死后，魏国为何要追封他？”

　　诸葛瞻道：“那不过是魏帝想给自己增添一些功德，顺便看我国笑话，没有实际意义。”

　　陈寿道：“那为何姜维要用如此残忍之手段杀害费祎？”

　　诸葛瞻道：“残忍，凉人有几个不残忍，董卓、李傕、郭汜、张济还是马超韩遂。姜维那种人，表面细腻，内在狡诈。为掌控大军，故出此下策。你看后来，他不就成为大将军，全国中外军事皆由他节制，这权力有多大，已是群臣之右矣。”

　　见陈寿饮酒不作答，诸葛瞻接着道：“早点醒悟，杀费祎者错不了，就是他，我就是在想办法揭露这真相。”

　　陈寿双手搭在膝上，陷入长索。

　　诸葛瞻见况感到奇怪，道：“怎么，我感觉你并不赞同我之说法。”

　　陈寿抬头看着他，道：“葛侯，我非常尊重你之说法，只是我个人认为姜维刺杀费大将军之可能颇低。”

　　诸葛瞻道：“何以见得？”

　　陈寿道：“荡寇将军张嶷在时，见费大将军过于亲近身边降人，于是给他写信：‘昔日岑彭为大将，却被刺客所害。现如今你是大将军，位尊权重，应该以前人为鉴，多加防范。’可费大将军不听劝，一如既往。后来岁首大会，欢饮沉醉，不及戒备，果然被降人所杀。可以看出，费大将军本来在作风上就有很大问题，所以出事是可以预见。”

　　诸葛瞻道：“然后？”

　　陈寿道：“就如之前葛侯所说。郭循这个人官职是左将军，左将军可以说是很高官职。曾经先帝、马超、吴懿等皆做过。获得这个职务应该非常珍惜，不会随便放弃，就算姜维私下对他多好，也很难舍弃生命来回报。另外，就算姜维干掉费祎，能保证陛下不追究他之责任乎？就算陛下不追究，他又能保证自己成为下一任大将军。还不是通过三年北伐，历经两场大胜仗，陛下才因功授予。也就是说若姜维没有北伐没有建功，皆成不了大将军。况且当时国内，尚书令陈祗为陛下所爱，若姜维没有功业，陛下提拔陈祗也说得过去，姜维也没办法干涉或不满。”

　　诸葛瞻道：“像你这么说，那就不是姜维乎？”

　　陈寿道：“我也说不清。但我认为姜维是纯粹军人，若想用这种方式杀人，为何不去对付邓艾、陈泰、司马昭。而朝政方面，费大将军死后姜维常年在外，统治内政者先后为陈祗尚书令和董厥尚书令，姜维统领内政之权利并没有获得任何提升。”

　　诸葛瞻不满地饮了一樽酒，陈寿将其满上，诸葛瞻盯着他，道：“那你认为，到底是谁杀了费祎？”

　　陈寿道：“以在下之智慧，实在想不出来。”

　　正是这时，诸葛均走了过来，道：“思远。”

　　一看他来了，诸葛瞻道：“叔父，你怎么还没休息。”

　　诸葛均道：“我在内房皆听见了，为何又议论此事？”

　　诸葛瞻道：“随便闲聊，没有他意。”

　　诸葛均道：“我看以后这事就不要再提及。陈寿，你也不要再给思远分析。”

　　陈寿连忙起身礼拜，道：“诸葛长者，晚辈明白。”

　　诸葛瞻让出座位，待诸葛均坐下后，道：“叔父，以后不聊便是。你年纪大了，请注意身体。”

　　诸葛均道：“我年纪虽大，但神志清晰。你明年就要统政，要拿出点政绩来，别浪费时间。”

　　诸葛瞻道：“好叔父，思远明白。”

　　诸葛均看着陈寿，道：“已经很晚，你先回去休息。”于是陈寿告辞。

　　陈寿走后，诸葛均看着诸葛瞻，道：“吴国使者何时到来？”

　　诸葛瞻道：“吴国使者在白帝城上岸，然后去了巴西，至于何时来成都，目前没有准确消息。”

　　诸葛均道：“你一个即将统政者，怎连这事都搞不明白。定要把这事办好，这才是你应做之事。”

　　诸葛瞻点头道：“是，思远明白，我再派人打听，定努力接待好吴国使者。”

　　诸葛均于是起身，回了内房。

　　迟来两日，薛珝一行人，终于来到巴西阆中。

　　巴西太守刘干，阆中令王化等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他们。

　　在接待的第一天，这些人一同前往桓侯祠祭祀张飞，之后返回官府。

　　摆下宴会，刘干端起酒樽，道：“薛使者，布使者，我敬你二人。”

　　饮后，刘干道：“巴西这穷地方，几十年皆无变化。二位使者选择来这里，真是受苦受累也。”

　　薛珝道：“哪里，太守过谦，巴西阆中是非常重要之城池，所以当年由张益德将军驻守。”

　　步协道：“如今又让刘太守驻守，正说明刘太守和当年张益德将军一样，皆贵国之贤臣也。”

　　刘干感叹一声，道：“我不算贤臣，更不能和开国名将张益德将军相比。我之职分便是守卫巴西，保境安民，仅此耳。”

　　王化道：“二位使者打算在阆中休息多久，才去成都？”

　　薛珝道：“马上就是年末，争取在新年前到达成都。”

　　刘干道：“也好，也好。”

　　到了季汉景耀三年（公元260年），年末的一次上朝。

　　这次上朝，好像有些沉闷。

　　看着百官，刘禅道：“尚书令。”

　　董厥出列，道：“臣在！”

　　刘禅道：“吴国使者，今在何处邪？”

　　董厥想了片刻，道：“陛下，这次吴国使者很奇怪，到了巴东后又去巴西，如今应在来成都之路上。”

　　刘禅感到不悦，道：“这些使者，到底是来作甚。”

　　见皇帝生气，董厥道：“吴人就是这样，我国想与其联盟，他却想探查邻国国情，故盟友不可全信。”

　　樊建出列，道：“陛下，关于求马之事，邻国要求为三千匹，这可不是小数字。”

　　刘禅看着姜维，道：“姜爱卿，卿负责都督全国军马，此事准备如何？”

　　姜维走出，道：“陛下，臣准备了戎马一千匹，田马一千匹，驽马一千匹，共计三千匹。”

　　刘禅感到困惑，道：“这样安排，吴人是否满意？”

　　姜维道：“陛下，这样安排为合理，我国马匹不过万数，一次分三千匹给邻国，那就是三分之一，实在不少，所以必安排戎、田、驽三种。且吴人就是分再多好马，他亦会不满足，与其这样不如合理安排。”

　　刘禅道：“能否再多一点戎马，比如二千匹。”

　　见姜维有些为难，诸葛瞻出列，道：“陛下，国内戎马确实有限，而大将军兼任凉州刺史，何不去往汶山、阴平边境，联络羌胡而求胡马，充实戎马，为国分忧。”

　　刘禅惊喜，道：“胡马也算好马，既然大将军舍不得自己宝贝，不如去汶山找王太守筹集胡马，这样也为合适！”

　　姜维思索片刻，道：“这样看似合适，只怕时间来不及。”

　　刘禅道：“来不及？”

　　姜维道：“等臣求胡马归来，吴国使者恐早已离开成都。”

　　董厥道：“大将军，吴国使者离开巴西后去了广汉，之后再来成都，等到他离开成都，已是开春之日。大将军来往一次，应该来得及。我让尚书向充为你准备必备钱粮和蜀中特产，用于筹集胡马。”

　　樊建道：“我看可以，大将军就不要推辞，尽早出发，国事为重。”

　　见皇帝和尚书台众人是这个态度，姜维一下明白，原来他们是在为诸葛瞻接待吴国使者做准备，而自己成了被排挤的对象。

　　见是这样，姜维只好道：“那好，臣愿意去汶山求胡马。臣请求与李密、来忠、赵广等部将一同前去，可让督军裴越、张翼、廖化、宗预等将军代理成都军务。”

　　刘禅道：“善，就这么办！”

　　见姜维退回，刘禅看着百官，道：“还有事要奏否？”

　　太子刘璿看了眼诸葛瞻，诸葛瞻却没任何行动，见他这样，刘璿感到无奈。

　　退朝后，刘璿把诸葛瞻请到东宫。

　　刘璿道：“思远，刚才上朝，你怎没提那事？”

　　诸葛瞻为难道：“殿下，那事不好说。”

　　刘璿道：“怎么不好说？”

　　诸葛瞻道：“我下属、同僚，没一人支持此事，所以此事我确实不能提及。”

　　刘璿皱眉道：“和吾猜之一样，确实缺少支持。若贸然提议怕惊动陛下，也不一定是好事。”

　　诸葛瞻道：“史上有很多难解之迷，如徐福东渡，老子出关，霸王寻短，西子生死。费大将军之死，或许就像古人那般，真相将淹没于历史长河。”

　　刘璿点了点头，道：“不提此事，今日提议让姜伯约去汶山求马，这是你之主意乎？”

　　诸葛瞻道：“这是我与尚书台同僚商议后决定之，毕竟马上就是新年，我要统领朝政和接待邻国使者，所以就让姜伯约先避之。”

　　刘璿道：“也好，也好。”

　　稍晚，诸葛瞻告辞太子。

　　费祎到底是谁所杀，或成千古之谜。诸葛瞻即将上位，统领朝政。那么之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章：岁首日廖化难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