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经历了安平王袭爵和西河王病逝二事,使得整个皇宫显得有些沉闷,而最沉闷之人包括太子刘璿。刘璿虽然精心照顾三弟刘琮,却依然没能挽回弟弟,这让他的内心受到打击,整日郁郁寡欢。
当刘禅发现刘璿的状况后,没有直接去安慰,而是召光禄大夫谯周入宫,命他去东宫。
谯周领命后,带上少子谯同,一同前去,便是今日。
此时皇宫,谯周、谯同已经走进宫门。
走往东宫的路上,谯周道:“老三,你可知家父为何带你而不是你二位哥哥。”
谯同想了片刻,道:“因我与父亲性格最像,所以父亲想把更多见解、学识传授于我。”
谯周停下脚步,看着他道:“没错,你大哥太憨,二哥太庸,只有你像我。但你要知道,如果你想达到我之高度,光向我学习还不行,还得研习更多古今知识,分析世间变幻,这样你才能达到一定高度。”
谯同拜道:“儿谨遵父亲教诲。”
谯周看着前方,道:“这条道一直向前走便是东宫,你可知陛下为何命我去安慰太子。”
谯同道:“父亲在二十多年前做过太子家令,长期教导太子,所以你与太子除是君臣,更有师生之谊。”
谯周道:“是,看来我没看错你。你名同,同这个字和周很接近,或许也就只有你能接近我之学问也。”
于是二人走去东宫。
忽然,刮起一阵风。
风或许不大,但使道路旁的一棵大树,摇摆摇摆,咯吱咯吱。
须臾间,又一阵风刮来,比刚才那阵稍大一些。而这大树便招架不住,瞬间折成两断,拦腰栽于道路。
灰尘满天,鸟雀惊骇奔飞。
此时道路上的谯周、谯同二人被这景象所惊吓。
谯同抱起父亲往后退了数步,才免于被枝干击中,被灰尘吞没。
而大树栽倒之处正前方数十步之距离,便是东宫宫门。
当一切又平静下来,灰尘消散,谯熙、谯同从惊吓中得到缓和,二人件眼前情景,谯同道:“父亲,你没事否?”
谯周推开谯同,走到断树前,观察片刻,感慨不已,便道:“不起眼之风,竟如此可怕。更可怕之事是其他花草皆完好无损,唯有这最大之大树偏偏自折,这是为何,难道是天意!”
见父亲感慨,谯同走到他身边,道:“父亲,你惊吓过度也。”
谯周又盯着他,道:“什么惊吓过度,乱讲!”
只见一些军士跑来围观,一些宫人在周围议论,甚至宫女也停下脚步,躲在一旁偷窥。
又缓了片刻,谯同道:“父亲,当绕过此树,前方东宫,太子殿下还在等你。”
谯周道:“前方是东宫?”他向前一看,果然不远处就是东宫宫门。只见这时谯周挺立于树前,道:“东宫不可取,可去东观。”
谯同不解道:“东观?父亲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谯周道:“两个月前我得到消息,我学生陈寿去东观任职,我时常想去看望,苦于太忙没有时间,我看今日正好。另外那里不仅有陈寿,还有王崇、司马胜之这些优秀才俊,我想去见见诸子。”
谯同劝道:“可是陛下吩咐,你今日需见太子,如果突然不去怕是会令陛下与太子伤心!”
谯周看着他道:“也是,这样做是容易伤人。你去东观通知陈寿,让他明日接待他之谯先生。之后再去一趟尚书台,通知文立等蜀中士人,明日皆到东观,我要开师友会。”
谯同道:“师友会?”
谯周道:“没错,告诉众人,明日你父亲要在东观召开蜀人师友会。邀请我学子与蜀中人才皆来参加。”
谯同道:“儿明白也,我马上就去东观,之后再去尚书台。”道后,谯同便离开了。
谯同刚一走,谯周还未通过此路,只见东宫中走出一人,便是太子仆蒋显。
蒋显见况,大惊,走到断树前,又见前面之人,道:“谯先生来也。”
谯周一看是蒋显,道:“太子仆。”
蒋显道:“听见宫外一声巨响,太子让我出来看看,这大树是怎么回事,是自己折断否?”
谯周道:“是,周围一切皆好,只有他无故自折,还拦腰于道路,实在令人费解。”
这时右中郎将李撰、太子中庶子张郁等人陪同太子,也走出宫门,见到了这一幕。
谯周于是拜见刘璿,众人返回宫中。
太子宫内,刘璿与谯周坐下交谈。
刘璿道:“先生,门外大树自折,这事确实怪异,还好你没受伤。”
谯周笑道:“太子殿下,老臣太老,就是没受伤也活不了多久矣。”
刘璿道:“话不能这么说,先生你将高寿。”
谯周道:“老夫能培养出一个储君,也算不负今生。就是立即走,也没有什么遗憾。”
刘璿道:“看你说得,越说越过头。”
见刘璿有些不开心,谯周笑了笑,道:“那行,那就回归正题。殿下可知陛下为何命我到东宫看望你。”
刘璿思索片刻,道:“我父皇自然是担心我,因我三弟病逝,怕我一时不能振作精神。”
谯周道:“正是,陛下之前对你之批评也好,责备也好,其实都是气话,都是过于伤心所致,所以殿下不必放于心上。人有生老病死,天有阴晴热寒,这些都是自然规律。就像门外那百年老树,也有死去之时,更何况是人。生命无常,你不能替别人活,但自己可以活得精彩而有意义,你说对否。”
刘璿感慨万千,站起来鞠躬道:“谢先生。先生即是长者,也是我之师者,你说得很对,过去皆回不来,再难过又有何用。应该重新振作起来,做更多有助于自己,有助于国家之事。”
谯周起身将其扶起,道:“这就对了,殿下肩负国家未来,以后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
二人坐下后,刘璿道:“我斗胆问一句先生,你觉得我真是国家之未来否?我当了二十五年太子,今日又见大树自折,我担心自己没那命也。”
谯周安慰道:“太子多虑也。就像我刚才所说,这些都是自然规律。太子能否继位,国祚能否延长,汉室能否复兴,这些太子说了不算,老臣说了不算,谁说了亦不算,只能做好自己,然后再看天天意。”
刘璿点了点头,道:“也是,我接受上天之安排。来先生,请用茶。”
于是二人在太子宫,几乎交流一日。在自己先生的关怀下,刘璿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第二日,东观,谯周的师友会,如期开始。
今日这里可真热闹,来到现场的人包括光禄大夫谯周、三个儿子谯熙、谯贤、谯同。
在东观任职的王崇、司马胜之、陈寿。
从尚书台请来的卫继、文立、程琼。
名将之后的西乡侯张瑛,名儒之后的州别驾从事杜祯,负责宫中守卫的领军龚衡。
另外还有活跃于东观、太学、州学的诸多儒生、学子。
数百人围于东观门外的广场上,等待‘蜀中孔子’谯周的传道受业。
今日的谯周,精气神与昨日大不一样。
只见他拿起一支笔,在旁边柱上从容写出: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
写毕,将笔放于一旁,便叫众人来看。
众人见柱上十二字,皆惊讶,纷纷议论,猜测何意。
见众人疑惑,谯周笑着示意众人安静,于是站在众人身前,道:“有一件事,很多人已知,很多人未知,老夫我还是再说一遍。昨日老夫入宫见太子,可走到离东宫还有几十步时,忽然风起,路边一百年大树自折于道路,拦住我去路。当时见到这一幕除我,还有我三子谯同。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当时我很郁闷,难道有不详之兆?等我见过太子,于宫中返回家中后,我长时间思索这件事,终于,我想明白也。于是今日师友会,在这东观柱下写出这十二字。诸位应该很想知道这十二字之含义,我便告诉诸位。”
此时尚书台。
诸葛瞻很纳闷,为何今日会有这么尚书未来这里,见樊建在,于是走到他身前,道:“尚书令。”
樊建道:“都护,有事否?”
诸葛瞻道:“今日为何这么多同僚没来尚书台。”
樊建放下笔来,道:“是这样,几位蜀中同僚今日去参加光禄大夫谯先生举行之蜀人师友会,你昨日没在尚书台,所以诸位直接向我说明。”
诸葛瞻微微点头,道:“我昨日一直服侍陛下,所以没来。那师友会在哪里举行?”
樊建道:“东观。怎么,都护也想参加蜀人师友会?”
诸葛瞻笑着摇了摇头,道:“蜀人师友会,还是算了,我就不去参合。”
樊建点了点头,道:“今日就暂时克服一下,董将军在国库忙碌,我马上去找少府镡承。”
诸葛瞻道:“好,辛苦你二人也。”
此时东宫。
刘璿看着身前三人,道:“昨日谯先生说今日自己在东观举行师友会,诸位觉得,我作为谯先生门下学子,是否应该去参加。”
蒋显道:“殿下,谯先生好像没有明确邀请你。”
李撰道:“我记得谯先生说是蜀人师友会,太子殿下参加,或许不那么合适。”
张郁道:“建议殿下还是别去,你是储君,去参加蜀人师友会也不太合适,有点距离反而会好些。”
刘璿道:“确实,去那里又要向父皇禀报,太为难也,还是不去。”于是刘璿放弃去东观。
此时东观,谯周开始解读他这十二字之含义。
谯周对众人道:“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此为何意?曹字,有众多之意。魏字,有高大之意。期之会,是指天下居于曹魏统治之下。具而授,是指把准备好之一切授予他人。若何复,是指怎么还会有继位新君?于是这句话之思为:当今曹魏高大,必然统治天下,汉国会将一切授予,便不再会有新君继位。”
谯周这么一说,现场一片唏嘘。
他们表情各异,有些人觉得就是这样,有些人又很怀疑,有些人半信半疑,倒没人直接提出反对。
而众人这般反应,却又在谯周的意料之中。
只见这事,陈寿出列,道:“先生,学生有一事想请教。”
一看是陈寿,谯周乐道:“承祚,请讲。”
陈寿缓了片刻,道:“天下最终将由曹魏统一,这将是无法逆转之事否?”
陈寿道后,众人目光盯着谯周。
谯周低下头,看起来有些难受,又忽然抬头道:“是,此事无法逆转。这十二字便是结论,而是我之结论,亦是根据杜君(即杜琼,杜祯之父)之言推算而来。”
杜祯道:“允南兄,家父没有对我说过此类话,我听后也是感慨。”
谯周道:“杜兄,令尊八十多岁去世,所著《韩诗章句》有十多万字,可他并没有把学识传授弟子,便没人继承他之学问。所以你对他之学识自然不太了解。而我与令尊私下多次讨论学术,我能从他话语中找到一些事物规律,世间之变化,所以我说我是他潜在之学生,我之话便有他之意。”
王崇道:“既然如此,那么先生认为,曹魏多久会南下犯汉?我国将士真不能抵挡否?”
谯周道:“曹魏多久犯汉,具体时间我不知,但我估算不会太久矣。而我国是小国,军队战力有限,这将无法与大国相比。”
文立道:“学生昨日听说大树自折,今日又听先生高论,真是颇为遗憾。先帝在蜀地开创基业近五十年,然而国家却变得寸步难行,学生是好不甘心。”
谯周道:“广休,作为我杰出之学生,你好学谦谨,为人正直,所以能成尚书,为师为你高兴。你能亲眼见证国家之兴衰,亦是非凡之人生。”
程琼道:“无论是大将军,还是众尚书,都是正直可靠之人。若国家灭亡,我确实无法接受,我会辞官隐退而不再过问天下事。”
谯周道:“程兄,你年过七十,比我还大,对于真相应该成竹在胸。蜀中没希望矣,国家没希望矣,四百年汉室王朝余下之时日确实不多矣。真到那时,便是一位老臣隐退之最好时机。”
于是众人在东观之下,在谯周的蜀人师友会上,尽情畅聊天下形势,魏兴与汉衰。
宫中大树自折,使谯周内心不安。于是第二日他在东观写下十二字并大放厥词,使整个蜀人一派对于国家前途皆感悲观。那么之后又将发生哪些事,请看下一章:联络阎宇粮督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