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请罢毕轨疏》被桓范化解之后,朝中各中正依然不服,他们聚集在尚书台前,集体站立,进行抗争。
有人发现卫臻和应璩没有来。便问:“这两位老臣哪里去了?”
内中有人道:“听说卫司徒正在家里写请辞的奏表,可见是灰心了。”
“那应侍中呢?”
“听说是大将军强行征辟他为大将军府长史,他身不由已,现在正在家中写百一诗,表达不满呢。”
众人都震惊了。这么多中正官,不管是奏写弹章,还是联名上疏,都扳不倒毕轨,大家不由得悲愤起来。
内中一人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抵不过一个毕轨,既然卫司徒都愿意辞官归隐,我们也一齐辞了,回乡侍养老母,总比与这毕轨同流合污的强!”
应璩府。
应璩提起笔,又放了下来。在他边上,同为侍中的许允劝道:“休琏,大将军让你任他的长史你就去,到时自然会有人说话,我也会说,为什么要写这百一诗,讽刺时政,招人忌恨呢?”
没想到这一句话更加激起了应璩的斗志:“士宗,士可杀不可辱。大将军如此一意孤行,让我去任他的长史,明显就是小人怀惠之举。我等下还要写辞呈。”
许允道:“往根子上说,这新政的最初设想,是夏侯太初提出来的,当时司马太傅就没有表态答应。如今弄得群情激愤,实非太初本愿。休琏,你本来行事稳妥,为何现在如此失措,还请三思啊。”
应璩没有回答许允,而是一边听,一边在帛上奋笔疾书。
过了一会,应璩把笔搁下了,道:“我想辞去这官职,也是表明我的态度,大将军如此变乱国典,就必须要争。我大魏国需要诤臣!”
应璩站了起来,将写好的帛书塞在袖中:“士宗,我感谢你一片好心。你不是中正官,不知这里面的玄机啊。这只不过借着新政的名义,挤走我们这样的老臣,我这就遂他们的意,自己走人。尚书台还有一大批郡中正在等着我,我这就失陪了。”说完,向许允施了一礼,走出了大厅。
尚书台前,众中正拿着应璩的《百一诗》读了起来:“下流不可处,君子慎厥初。名高不宿著,易用受侵诬。前者隳官去,有人适我闾。田家无所有,酌醴焚枯鱼。问我何功德,三入承明庐。所占于此土,是谓仁智居。文章不经国,筐箧无尺书。用等称才学,往往见叹誉。避席跪自陈,贱子实空虚。宋人遇周客,惭愧靡所如。”
在读的过程中,众人不断叫好。诗一读完,各中正官的激愤更加提升了:“卫司徒和应侍中弹劾毕轨,反而一个个被逼得辞官的辞官,调离的调离。可谓是小人道长。”
应璩道:“我等都是为了国家。文皇帝立我大魏,明诏实行九品官人法。如今大将军为一己之私,乱改法度,起用先帝时所罢浮华之人,可谓是紊乱朝纲,有负先帝。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等了,明天起,我们每人各自上疏,就是淹,也要把毕轨从洞里淹出来!”
“对,就该这样做。”
内中有一人道:“那校事尹模,坏事做绝,不降反升,我们要一起参他!”
众人道:“对,对,一起参,一起参!”
数十份奏疏送进了尚书台。何晏、邓飏、丁谧等人如临大敌。司马孚则居中坐在案前,冷眼旁观。
不一时,录尚书事曹爽来到尚书台:“怎么回事,居然还有这么多人上疏?连尹模都被弹劾了?”
何晏道:“大将军,这事看来难以善了。”
曹爽道:“我们推行新政,看样子,不把这些老臣搬走,是难以成事了。我这就去叫中领军,按奏疏上的名单抓人!”
何晏道:“不可,这样就会激起变故啊。大将军,要不,我们这几个人,和各曹的郎官们,去一个个劝一下他们,让他们把这些奏疏收回去?”
丁谧发话了:“平叔,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明显是和大将军扛上了。如果我们把这些奏疏压在尚书台,他们又会说我们阻住言路,如果呈上去,肯定对毕昭先他们不利!”
一直一言不发的尚书令司马孚发话了:“老臣以为,毕司隶该不该参,应该给百官一个明确的答复。大将军身负托孤之重,也有上传下达的职责。如何处置,也得要太后和皇帝表态才行,我们这样压着,不是明智之举。”
丁谧嫌恶地看了一眼司马孚,这老东西!平时一本正经,却在关键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这话不好反驳,大家都沉默了。
曹爽见了,无奈地说道:“那就呈上去吧。”
大将军府内,着了急的曹爽道:“此事棘手,应该向智囊讨个计策。”
丁谧道:“大将军,上次智囊的解决方式,只救得一下燃眉之急,我们还是自己来解决吧。”
何晏道:“大将军,大司农这几天去城外清点各州运到京里的粮食数目去了,明日才回来。”
洛阳,太极殿。曹芳看着这数十份弹劾毕轨和尹模的奏折,知道这些中正和大将军又杠上了。殿中校尉尹大目,率着甲士,严正以待列在两旁。
应璩第一个发言:“陛下,这九品官人法,乃是我世祖文皇帝下诏所立。渠料司隶校尉毕轨,有违先帝明诏,沽名钓誉,妄改成法,紊乱朝纲,以致人心浮动,国家不宁。臣请陛下罢毕轨司隶之职,以为乱改法度者戒!”
好家伙,应璩一上来就火力全开,杀气腾腾,大有不把毕轨罢免,就毫不收兵之态。这毕轨和李胜也在朝臣之列,见了应璩那正义凛然的样子,也不禁暗暗惊惧。
曹芳见了,望了望郭太后,郭太后以目示曹爽。曹芳会意:“大将军,这毕司隶是你举荐的人,如今这么多奏疏要罢免他,有你有何话说?”
曹爽出班,没有回答曹芳的问话,而是面对应璩:“我都已经打过招呼,尹模也向你们解释过实情了,你们为何还要在此莠言乱政?”
应璩道:“魏律载有明文:上书言事,匡正厥失,是做臣子的职责。下官所写的奏疏,不是莠言,让毕司隶遵守祖宗的成法,更不是乱政!”
曹爽知道这应璩久经官场,极难对付,当下又问道:“那司隶州全郡属官不当值,是不是也是你暗中联络所为了?”
应璩全然不惧:“大将军,众所周知,这司隶也有检举纠察之权。下官并没有居中联络。属官不当值,为何先前这么多司隶校尉任上,各郡都忠于职守,而这毕轨一到任,就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这足以说明,全是毕轨倒行逆施所致。”
曹爽道:“为何毕轨倒行逆施?”
应璩朗声答道:“大将军,这毕司隶滥用司隶之权,看人全凭喜恶。或枉奏,或任用校事,胡作非为。侍中为门下之职,朝廷名器,却妄言为执虎。由尚书台选天下能人,违祖宗法度。激起各郡属官罢工,尚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属吏免去过半。如此作派,不是倒行逆施,又是何为?”
曹爽冷笑道:“照你这样说,你也是反对陛下明诏要求实施的新政了?”
这下应璩沉默了。
曹爽见应璩不答,不由得意起来,再一次问道:“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那应璩不知哪来的勇气,面向全体朝臣,大声说道:“诸位大臣,大家有目共睹,大将军让毕轨在司隶所推新政,本就不是可行之政。怎知这毕轨一味迎大将军,曾对我说,他是为报大将军知遇之恩。况毕轨是先帝明诏所罢浮华之人,大将军违先帝明诏,反而起用,请各大臣,请求陛下让大将军恪守祖制,守祖宗成法,取消这不得人心的新政,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应璩此语,倒激起了不少老臣响应来。那批上疏的中正官,也一齐跪下了:“请大将军遵守祖宗成法,不负托孤之重!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任着郡中正官的官员双手高高举起,原来他们手里,每人又拿着一本奏疏!
这是哪门子戏?曹爽内心也有点惧怕了,但自己作为托孤大臣,岂能就这样被这群郡中正官吓退,他大声喝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要逼宫吗?”
曹爽这些话,哪里能够镇住这久经官场的人,内中一人答道:“我等不少是四世老臣,只有忠心事主的官,没有逼宫造反的人。”
丁谧出来说话了:“诸位大臣,今天朝议,不是让你们来上疏的,你们上疏,不也是要先经过尚书台,再转达天听吗?”
这下可惹了众怒了:“丁尚书,就是你们这一帮人,莠言乱政,屡进谗言,乱改法度,所以我们只好利用朝会,将疏直吴陛下,请满朝大臣共议!”
丁谧不敢说话了。他连忙退回了原位。
曹爽见这些人竟然死活不怕,也不由得怒了:“既然不听招呼,那就由不得我了。殿中校尉何在?”
尹大目应了一声:“在!”
曹爽道:“今日朝议,这些人竟然威逼陛下,结党乱政,都给我拿下!”
尹大目听了,就要指挥兵丁向前。忽听得一人道:“大将军,不可!”
众人一齐视之,竟然是司马懿!尹大目见是司马懿出班,也就不再向前。
曹爽不语,他要看司马懿到底有何动作!
司马懿对曹爽道:“大将军,这些中正官,都是朝中老臣,如果大将军就此抓走,恐怕他们都不会心服。”他又转向这些中正官,道:“诸位,陛下尚未亲政,先帝明诏让大将军和我辅政,太后听政。尔等如此举着奏疏,就算不是逼宫,也得算个惊驾之罪。还不退下!”
这一句话说得字正腔圆,有凛然不可犯之感,那些中正官听了,把疏收了起来,退回了原位。
曹爽见中正官退了,心下方安。司马懿又道:“大将军实行新政,老夫本想有所话说,但又怕动了大将军励精图治的决心。如今这些中正官,大将军也是知道的,都是我朝现任朝中官员。他们对郡中的事务比较熟悉,如今突然实施新的选官法,大家心中一下子适应不了,心里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大将军宽洪大量,他们既然已经知罪了,大将军就不要加罪了吧。”
曹爽道:“既然是太傅求情,这事就算揭过了。”
司马懿道:“大将军,先帝遗命我二人身负托孤之重,就应该老成谋国。毕司隶也是为了履行陛下实施新政的明诏,无可厚非。既然新政实施有点操之过急,我们就慢慢实施。以老夫愚见,不若先收回州中大中正的权利归于中央,再在下一步实施收回郡中正之权,如何?”
曹爽道:“既然太傅有此建言,那就按太傅说的办。此事还请陛下恩准。”
曹芳望向了郭太后。郭太后点了点头。曹芳道:“准奏。”
眼看一场针对中正官的打压,就要成功,却因为司马懿的阻拦,而功败垂成。无形之中,司马懿因保护了群中正官的权利,在诸多老臣中威望增加了不少。而毕轨和李胜,也因为司马懿的劝阻,也免除了责任追究。无形之中,司马懿讨好了三方,又做得滴水不漏。
中正官事件以曹爽的妥协,只收回州一级的中正官之权而宣告结束。但诸多人听闻了曹爽要在下一步废郡的改制后,也感到了忧心忡忡。明眼人已经知道,司马懿和曹爽已经令大魏朝臣举朝中分,必须要选边站队。孙资和刘放,再一次为此进行了商谈。
刘放道:“彦龙,从中正官这件事,我们虽受司马师之托,助了一把火,但从这情势来看,司马太傅虽然受到压制,但得到了诸多老臣的支持。而大将军控制了尚书台和城中禁军,占据着优势,他们二人此后必有一战,我们应该怎么办?”
孙资道:“子弃糊涂。像于臬被贬回泰山老家,那是他没有本钱观望,但我们有。他们两位的托孤,是我们推上去的。也就是说,不管是太傅,还是大将军,都是因为我们的帮忙才能掌权,这件事上,他们两人心里是有数的。既然情况未明,我们只能置能事外,两不相帮。”
刘放道:“可在中书台,我们又不得不面对他们相争。我们要先想办法,置身事外再说吧。我们要不要告老还乡?远离是非,等到大事定了之后,再回来?”
孙资道:“此计大妙。听说卫公振卫司徒也要退了,我们就和他一起退,也不会引起人的太多注意。”
朝庭不准卫臻退体。同意孙资刘放的建议,但不准回乡,每月朔望之日仍以列侯的身份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