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丁谧走出大将军府后,潘举走了进来。
曹爽本不想见,但潘举说是机密大事。也就上了心。
潘举道:“属下看了令狐刺史的奏报,感觉那些刺客的行止,很像我以前在城门亲卫长任职时的情况。”
曹爽道:“你讲的是当时于臬任城门校尉之时,在歌坊中识破那个叫花花吐丝的人?”
潘举道:“正是。蒋太尉就曾说过,他们蜀国有一支代号叫灯的部队,专门刺探军情,属于蒋琬统属。如今蒋琬已亡,不知是何人负责。”
曹爽道:“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为何于臬却没看出?这中间说不定有什么重大隐情。”
正商议间,参军辛敞来报:“雍州郭伯济西进陇西,羌胡乱军余党皆平,夏侯征西特献书报捷。”
这是曹爽听到的唯一令他高兴的事情。他方才的慵懒心绪一扫而空,也不顾潘举之事,将手一伸:“拿来我看。”
辛敞将奏报递给曹爽,曹爽看了,连声说好,看完后,把奏报放在案上:“看来太初作为大名士,都督雍凉,这步棋是下对了。告诉蒋济,按功行赏!”
辛敞退了出去。潘举道:“大将军。属下想到了一个计策,可以让大将军地位更加稳固。”
曹爽道:“请说。”
潘举道:“太傅因其妻去世,悲伤过度在家。按照礼法,其子司马师和司马昭要守制在家。但司马师仍然兼着中护军的差使,大将军当以礼法责之,收回五校营军权!只让他任中护军典选举之职。”
曹爽道:“嗯,这倒是个好建议。”
潘举道:“就依方才大将军所言,于臬当时任着城门校尉,对那花花吐丝的行止,还有那些女子的行动,自然是清楚的。大将军见微知著,小人都看出了刺杀于臬的是蜀国的奸细,于臬肯定是同样知道的。这里面肯定有重大隐情。何不让令狐使君盘问于他?”
曹爽道:“你说的很好。就由你到兖州去传我的话,盘问于臬。”
这段时间,令狐愚一直在钜平。作为王凌的外甥,他有点看不起于臬。于臬也并不喜欢令狐愚。二人交流非常少。
潘举作为大将军特使来到了钜平。
说明来意后,潘举直接开始了问话:“德揆,你以侯就第,为什么蜀国的谍报部队要杀你?”
于臬一看到潘举就知道事情要糟。见到潘举问起,于臬朗声道:“我和令狐使君言语不合,而大将军英明,知道你会向他提起此事。既然你是大将军特使,我就说了罢。”
潘举道:“大将军说了,如果蜀国纯粹是出于报复,也不必这样派出刺客来暗杀于你。你说,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令狐愚一看于臬说到关键处,也便坐一来静听。于臬看了一下令狐愚,对潘举道:“此事关系我大魏对蜀方略,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潘举面向令狐愚,面有难色:“令狐使君,我现在是代表大将军问他的话,既然事关机密,还请你暂避一时。令狐愚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潘举道:“侯爷,如今只有我二人,出君之口,入我之耳。请说。”
于臬道:“实不相瞒,我开始也以为蜀国派人杀我只是为了报仇,但这段时间,我仔细想过之后,越来越觉得,他们这样做,是想假我大魏之手,达到击杀他们自己国内政要的目的。”
“还有这等事?”潘举显然不信。
于臬也知道他不相信:“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完。”
潘举不再言语,开始倾听。
于臬道:“我如今罢官回籍,蜀国杀不杀我,已经于事无补。但他们却这样做了,弄得我大魏人尽皆知,我们就必然会查访是何人行刺,为何要行刺。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
于臬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当我们知道是蜀国这样行刺之后,出于报复,必然会采取同样行动,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潘举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希望我们派人去杀他们的政要?”
于臬道:“不错。正是如此。”
这下潘举疑惑了:“还有这样的事情?他们要杀自己的政要,完全可以用他们自己的国法或律令执行,为何要假于我手?”
于臬道:“你问得好。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你想一下,蜀国要假我大魏之手杀的那个人,肯定位高权重,不能轻易以律法杀之或免他的官。而且我可以断定,他们国内,一定是出现了政争。”
潘举想了想,道:“你这样一说,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他们为何要选你下手?”
于臬道:“因为只有我知道他们的意图。”
潘举不再询问,说道:“我明白了。”
于臬道:“我知道的都说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样向大将军回话了吧。你从洛阳过来,车马劳顿,目前正是瓜果成熟之季,能否赏脸,到舍下一聚?”
潘举道:“我以前就是你的属官,今日到此,不过奉命而行,又何敢侯爷破费?”
于臬道:“哪里哪里。你如今是大将军座上红人,我不过是待罪在家,哪谈得上什么破费?”
潘举道:“既然如此,那我再推辞就是不恭了。侯爷,不是我说你,大将军还是很赏识你的为人和才学的。你就不能给他写个信,服个软?大将军不计前嫌,定然会见用。又何必怀抱大才,在乡里虚度岁月,有负国家栽培?”
于臬叹了口气,道:“臬有何能?向者夏侯太初也曾推荐过我。我想,大将军也肯定是因为我没有亲自向他开口而动气。我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我咎由自取而已。乡野小民,不问政事,我这就吩咐下去,为你设宴接风。”
潘举叹了口气:“侯爷,你还是以往的行止不改啊。只是为你感到惋惜而已。可惜,可惜。不说这些了,令狐使君也会来否?”
于臬道:“令狐使君自视甚高,只怕不会来吧。”
潘举道:“哪里,我去和他说。”
于臬不再多说,说了句有劳了,便带着潘举往坞保深处走去。在池边小亭,却看见令狐愚正在那里。
潘举走上前去,道:“今日传了大将军的话,我就是大将军的帐下督了,在此拜见令狐使君。”
令狐愚道:“你是大将军派来的专使,为何向我一个外臣行礼?”潘举笑道:“哪里呢。令狐使君以前是大将军的长史,我们都归你管。做人可不能忘本。”
令狐愚道:“大将军安排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潘举道:“有劳使君挂念,都完成了。”
于臬近前道:“让使君挂怀了。如今正是盛夏之季,又是大将军特使前来,能否赏光,在舍下小酌几杯,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令狐愚见此事推脱不开,朗声道:“难得侯爷破费。我到这将近一月,没见得侯爷如此雅性,今日大将军特使到此,却又是另一番光景。难得呀难得。”
于臬也不生气:“既然使君赏脸,臬感激不尽。我这后院有一楼,名叫清风楼,外面虽然炎热,楼上却极为凉爽,我们就在那楼上一聚如何?”
令狐愚道:“客随主便,还请侯爷带路。”
三人来到了清风楼上,早有于臬家仆献上时令瓜果。这瓜果浸在井水当中,拿出来吃,便生凉意。那清风楼边,有大树相衬。但可以远望远处田野。风一阵阵吹来,果然炎热减少了不少。
于臬让二人入座,令狐愚道:“侯爷,你可真会找自在呀!外面是滚热乾坤,你这里却是清凉世界。大将军方今用人之际,你却守制在家,真的好自在。”
于臬向令狐愚施了一礼:“还请使君莫怪。这里虽然清风习习,自然是凉快,不然怎么叫清风楼呢?若论起来,当年夏侯太初也曾有荐我当兖州刺史的想法。我也是生起了令狐使君的想法,不想去那热浪乾坤中去,所以只好落得在家清闲,与这清风为伴了。”
令狐愚一愣,心想自己在说文论道方面,哪里是于臬的对手,但他向来自负,在潘举面前,绝不能失了身为刺史的面子,强颜笑道:“侯爷,你说请我一聚,总不会是来听你说这炎热清凉的吧?”
于臬笑道:“使君见笑了。使君少有大志,颇负才学。又历职多地。就说我吧,不过一待罪之人,一无官,二无职,竟劳使君如此关爱,让我在这清凉之中,感受使君关怀温暖,真是不胜荣幸。”
令狐愚当然知道于臬这话表面夸赞,实则暗含讽刺。也不点破,而是徐徐说道:“先前楚之宋玉,写的那首《风赋》说得好,同样是风,就各不一样。大王有大王之风,而庶民则有庶民之风嘛!就像今天,这清风楼内外刮的,不就是两种不同的风吗?”
于臬笑道:“使君这样一说,倒是提醒我了。钜平属于泰山郡,我这庄园,前对汶河,又离泰山不远。宋玉在《风赋》中说: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使君你看,我这庄园前对汶河,河中有青萍,四周又有松柏,想不清凉都难啊。”
令狐愚道:“侯爷曲解了。《风赋》里说的是观测风向,治理国家的学问!你坐有这清风楼,与清风为伴,我们本来就风各不同。我从平阿到这钜平,也不算近。却因为这刺客一事,让我等在外面热浪袭人,到头来,却又不明所以。”
于臬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啊?使君若要怪罪,就怪我这刮的是庶人之风,使君朝廷命官,吹的是大王之风。当然就是庶民之风冷,大王之风热了。”
令狐愚道:“刺客之事,还未告结,侯爷你却还有这雅兴!我身为一州之长,为你这事操心,你却支开我,另有说辞。我是大将军长史过来的,你就是不告诉我,我到时侯也会知道。”
于臬轻松地一笑,说道:“使君,你不要动气!也不能怪我不和你说,因为这事事关国家机密,知道的太多,于事无补啊。我反正是无官一身轻,也不怕你再参我一次,就算让我侯爷做不成,也难不成让我在这里弄口饭吃也不行吧。要依我说呢,刺史下的属官,可以自已任用,但刺史是想用就用,想罢就罢。行事果然是热浪袭人。万物不离阴阳,太凉太热都不什么好事。”于瀚被令狐愚罢了从事之职在家,于臬发作了出来。
这两个人,言语对斗,好像是在吟风弄月,讲得心平气和,其实令狐愚早就对于臬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或说风赋,或说朝局,或说任命官员,可以说是各不相让,句句带刺,话中有话。
潘举见于臬说话到这个份上,连忙劝道:“二位不可再言。大将军让我来问话,也是对侯爷一片关爱,令狐使君到此,也是对侯爷一片关爱。岂可因为言语失和,有损形象?”
于臬道:“岂敢,只不过就事论事,闲说几句,当不得真。来人,备酒。”
令狐愚也是满脸笑意:“就是就是,今日不过是言语谈论,让潘督见笑。你是大将军特使。今日就是为你接风的,我们要多喝几杯。”
潘举:“这就对了。不说别的了。侯爷,把你的好酒好菜都端上来,我们一醉方休。”
于臬道:“蒙二位赏光,令蔽庄生色。还请使君不要见怪。我这就致酒向你陪罪。”
令狐愚道:“哪里哪里。”他嘴上这么说,但这梁子却已结下,既然于臬怪自己免了于瀚别驾之职,反正于臬这里归他管,要治他,有一百种理由。令狐愚也就不再说道,和潘举尽兴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