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人看来,日食是一种正常的天文现象,但在古代,如果发生日食,却有着明显的政治寓意。日食的出现被认作是天有异象,以此警戒世人的作用,因而得到历代统治者广泛的关注,成为历代帝王改身修政的警世钟。所谓天垂象,现吉凶,圣人则之。不仅如此,历代社会中的各个阶层也都对日食等天象加以解释,所以日食现象成为历代社会普遍关注的对象,有重要的政治寓意。
曹爽听了丁谧之言道:“此话怎讲?”
丁谧道:“日者,阳也,君也,君道有亏,为阴所乘,故蚀。大将军,司马太傅上表,要求还政于陛下,当时大将军也表示同意,却因为太后听政,造成举朝中分。这说明君道有亏,乃是为阴所乘。这个阴,就是当今太后。按我大魏律法,太后当居于永宁宫。既然上天示警,不可拂上天之意,当迁太后于永宁宫。这样,朝廷政事,就会皆决于大将军,司马太傅也就无能为力了。”
曹爽道:“既然如此,你们好好谋划一下,将太后迁于永宁宫吧。”
从上次司马懿上表要求还政之后,曹爽也觉得郭太后太碍事,她不是皇帝的生母,却控制着皇帝,为了彻底掌控年幼的皇帝,也应把郭太后给踢出局,曹爽听用了丁谧的计策。
在曹爽的授意下,魏太史令奏报了这次日食的情况。太史令归太常管,太常羊耽道:“陛下,此次出现日蚀,乃是朝政失衡所致。向者太傅上表,奏请还政于陛下,无奈大将军不允,如今上天示警,请陛下三思。”羊耽先发制人,将日蚀发生的原因,归结到了大将军专权上面。
何晏出班道:“陛下,太常所言非实。自太傅和大将军辅政以来,西蜀不曾犯境,推行新法,也令我大魏革故鼎新,欣欣向荣。可见,发生日蚀,乃有另有原因。”
羊耽公然不惧,驳道:“不然,昔日汉成帝因日蚀下诏,明确说是政失于民,谪见于天。愿大将军守祖宗成法,不可变改法度,让子民无所适从,方可匡正君德,德化天下。”
何晏道:“照此说,太常也是反对新政了?”
羊耽道:“大将军推行新政,成效有目共睹。何平叔何必顾左右而言他。耽身为太常,只论此次日蚀之事。”
何晏道:“既然如此。晏亦有言相奏。故汉建平四年,帝王年幼,汉室衰微,外戚掌权,上天示警日蚀,却是后宫干政所致。”
此言一出,举朝震惊。羊耽道:“何平叔不可妄言。”
何晏道:“晏非妄言。依文皇帝遗诏,后宫不得干政,而大魏律法,若陛下成年亲政后,太后当还永宁宫。虽然上次朝议,准许垂帘,如今上天示警,臣请太后,移驾永宁宫,以应上天示警,以全君德。”
说来说去,竟然说到了郭太后身上。郭太后干的事很简单,她整天待在曹芳身边,静静地观赏着朝堂上激烈的争吵,然后看哪方人数多就支持谁。曹芳干的事更简单,郭太后恩准了,曹芳便有模有样地跟一句——“准奏!”仅此而已。没想到曹爽不但收回了郭建和甄德的中坚中垒营,如今又要借着日蚀之名,迁太后于永宁宫。
郭太后一听,不知道如何应对,不发一言。曹芳也没了主张,轻声问司马懿:“大傅有何高见?”
司马懿出班道:“陛下,前汉永光四年六月,汉元帝曾下诏:日有蚀之,公卿大夫其勉思天戒,慎身修永,以辅朕之不逮。由此观之,此过不在太后。而在臣等。臣身为辅政,应思天之戒,慎独修身,诸位臣僚应各司其职,方可匡正朝纲,以护君德。”
丁谧出班道:“陛下,司马太傅所言,乃是前朝故事。若以此推之,前朝司马迁曾言:日月薄蚀,日月之交。月行黄道,而日为掩,则日食,是曰阴胜阳,其变重。由此可知,此乃太后听政所致。”
司徒卫臻出来说话了:“陛下,按先帝旧例,发生了日食,表明朝堂政事有所疲敝,需要修正完备。臣位在三公,又掌着中正之权,如今大将军推行新法,收中正之权,而老夫身在此列,不能匡正朝权失衡,请陛下罢臣司徒之职,以赎前衍。”
卫臻表面责已,实则暗指曹爽新政引起天怒,同时也想借此请求朝廷准许自己回家。这下,逼得曹爽出来表态了。
曹爽道:“卫司徒是不是忘了,在文帝即位之初,也曾发生日蚀,文皇帝下诏:后有天地之眚,勿复劾三公。我明帝即位之后,发生日蚀,明帝公开表态:这是上天对于自己的责备,不可以转嫁他人。由此可见,如今发生日蚀,罪过不在三公,亦不在陛下,乃是太后听政所致。臣同意太后迁于永宁宫,以副上天警示之兆。”
曹爽表态,份量比何晏丁谧等人重得多。曹芳见了,迟疑地望向郭太后:“母后?”
司马懿道:“大将军,太后听政,乃是先帝遗命。如今你我二人皆不还政,岂可弃先帝遗命,令太后还宫?”
曹爽道:“上次朝议,你我二人皆同意还政,如今上天示警,警在太后。太傅方才也在自责,正好以应上天。”
司马懿从政多年,内心岂不知曹爽以日蚀逼太后还宫。这样下去,曹爽失去制约,权力将更加集中,这无异于切断司马懿后路。只是此次曹爽有备而来,对日蚀所言之理,却不好驳倒。
郭太后忽道:“大将军,既是上天示警,哀家情愿还宫。然而上次朝议,大将军和太傅愿意还政于陛下,还望大将军不要食言。”
丁谧道:“太后圣明,既然愿意还宫,就请做好准备,即刻撤帘移驾。”这丁谧却只按郭太后前半句话执行,后半句全然不理。
当着全朝臣的面,如此威逼这孤儿寡母,司马懿听到郭太后“情愿还宫”之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太后愿意撤帘,请不要干政,以违文皇帝之诏。”司隶校尉毕轨,出班奏道。然后一批人跪于地上:“请太后移驾。”
“母后!”曹芳看到即将被内臣扶走的郭太后,露出了怯意。
“皇儿。”郭太后与曹芳抱头痛哭,洒泪而别。
内中恼了一人,道:“大将军如此威逼太后,岂有此理。”众人视之,乃是王观。
曹爽道:“王太仆,我乃是依律法而行,何曾威逼太后。”
王观道:“若不是威逼,为何如此情急?”
曹爽道:“君命召,不俟驾而行。何况太后母仪天下,行为懿范,爽亦无能为力。”
王观语塞。一众老臣连连摇头。
朝罢,司马懿脸色灰暗,在司马师和司马昭的搀扶下,退出了太极殿。这一次交锋,曹爽明显占了上风。
出得宫门,司马懿上了小车,轻声问司马师:“此次朝会,迁太后于永宁宫,是何人所谋?”
司马师小声道:“父亲,孩儿打听清楚了,乃是丁谧之谋。”
司马懿道:“为父知道了,先送我回府。”
傅嘏在朝堂上见何晏首先发起太后移宫,内心极是忧闷。出得宫门,却见中领军曹羲迎面走来。
这曹羲虽是武将,却极喜结交朝中士子,见了傅嘏,道:“兰石,到我府上饮酒否?”
傅嘏心情灰暗,道:“等下还要去门下当值,改日再会。”
曹羲道:“何平叔与钟士季也会参加。”
傅嘏听说有何晏在场,更加不想参与,曹羲道:“难道兰石不想去清谈一番?”
傅嘏见四下无人,走到曹羲近前,轻声说道:“何平叔外表恬静清淡,但是内心险恶阴暗,贪图私利,不考虑立身行事的根本。我断定他一定会先迷惑你们兄弟两个,那时仁人贤士将会疏远你们,而朝政也就会因此日趋衰败了。”
这是唱的哪一出,曹羲道:“兰石,我是请你到我家一会,你却在此品评人物,要是何平叔知道,岂不乱了情分?”
傅嘏道:“我是与你交好,才直言相告。”
曹羲尚未开言,边上一人道:“好啊,好啊。作为于臬好友,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品评起人物来了。”曹羲一看,原来是尹模。
傅嘏道:“我二人乃是君子之言,尹校事难道也要奏报?”
尹模道:“说不说在你,奏不奏报,在我。”
傅嘏向曹羲施了一礼:“本与曹将军雅言几句,不想如此扫兴,就此告辞。”
尹模见傅嘏走得远了,大声道:“假清高!”
司马懿府内,一众老臣人等再次聚集到厅中。
傅嘏第一个发言:“大将军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祸国殃民。”
孙礼道:“唉,长此以往,非是我大魏之福啊。”
司马懿急忙让诸人坐下,轻声说道:“今日老夫失策,亲见陛下和太后在太极殿泪别却无能为力,实在有负托孤之重。”
孙礼道:“唉,太傅,虽然我以前因先帝遗命,做了大将军长史,但大将军却因为我清河划界,将我免官五年,蒙太傅起用,任了城门校尉一职。如今情势危急,太傅同为托孤大臣,怎可不为所动?”
司马懿道:“唉,垂垂老矣。以现在的情形看,老夫要归政陛下了。”
王观道:“太傅,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看大将军,是不可能还政陛下的。我们这些老臣,还有傅兰石这样的才俊之士,都是希望太傅拔乱反正的,你是我们的主心骨,切不可因年老而生退意,让大魏在大将军手上乱了。”
司马懿道:“此不是如此说话处。老夫这就设宴款待诸位。”
“可恨那丁谧,出此狠毒之计,老夫必报之。”待得众人散尽后,司马懿在司马师的陪伴下,走进密室,自思道。
司马懿恨丁谧,不止因为丁谧设计迁太后于永宁宫。当时文钦被罢庐江太守,司马懿本想让随同自己平定辽东的胡遵去替补,没想到又被丁谧抢先,让司马懿不能染指淮南。后来,石苞在邺城任典农中郎将,好不容易将触角伸入了邺城,却又被丁谧破坏,迁石苞到东莱任太守。
虽说曹爽将这些名臣,包括孙礼,都推到自己的阵营,但还是无法改变自己陷入绝境的局面。并且,在桓范的建议下,如今中央禁军也被曹爽紧紧抓著,司马师的中护军之职,根本无法抗衡。地方都督除了王昶,也没多少人支持自己,何况都督荆豫军事,豫州军事也被毌丘俭分走,就显得更加弱势了。
昏暗的油灯下,司马懿一脸郑重地问司马师:“子上,你阴养的死士有多少人啦?”
司马师道:“父亲,现在有一千多人了。”
司马懿道:“这还不够啊,远远不够。”
司马师道:“父亲,要不要告诉二弟,让他和我一起来培养死士?”
司马懿道:“不可。你二弟身为散骑常侍,尹模盯得紧,你不能告诉他,不能泄露半个字,知道吗?”
司马师道:“孩儿记住了。”
曹羲府,尹模将傅嘏的言语告知了何晏。没过几天,傅嘏也被免官。
“大将军,如今我们在朝庭占据了绝对优势。司马懿也已经老迈,他的长子司马师被撤了中坚营和中垒之后,变得完全不像一个名士了。”在大将军府,曹爽一班人弹冠相庆。
桓范道:“大将军,这一众老臣都到他府里去了,足可见他收买人心确有独到之处,大将军不可掉以轻心。大将军应该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司马懿,以除后患。”
曹爽道:“智囊,你这话就不对了,他和我同为辅政,如果就此杀之,恐怕对我名声有损。”
散骑常侍曹彦道:“兄长有所不知,司马昭与我一同当值,对我可是无比的尊重,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父亲老了,所以需要依仗兄长了。既然如此,小弟认为不要去管司马懿了,让他自然老死就行了。”
桓范道:“大将军,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司马懿就是看准大将军你就算对太后动手,也不会对他动手,大将军再怎么狠心也不会对弱者赶尽杀绝。这样会有后患的。”
曹爽道:“好了好了,再怎么说,我与太傅也同是托孤之臣,既然这次迁太后于永宁宫,他也无所措辞,就由他去吧。”
桓范道:“大将军……”
桓范还没有说完,曹爽端起了酒碗,面向丁谧大声道:“诸位,这次多亏彦靖之谋,利用日蚀将太后迁到永宁宫,大家敬他一碗。”
“干!”众人拿起酒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