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往西数百里外,河套地区,右贤王嵇粥的部队在此地已经集结数日了。自从发现自南边北上的这支数万人的汉军后,嵇粥就立志要消灭这股他们。
可是几场小规模的战斗下来,嵇粥却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汉军虽然以车兵和步兵为主,却战术合理,配合娴熟,在素来勇悍的匈奴铁骑面前,一向不堪一击的他们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昨日的偷袭,他亲自督战,却仍只是和汉军打了个平手,扔下数千具尸体而仓皇撤军,还战死了几员大将。
嵇粥大为恼火,意欲趁夜劫营,却见汉军已迅速南撤,进入了坚城之中固守,且防备十分森严,匈奴人长于野战,不善攻城,他也是一筹莫展,无可奈何。
此刻嵇粥正在帅帐里生闷气,搂着几名美姬饮酒浇愁。
“禀大王,哨探来报,东边发现大股骑兵,约一万余人,可能是右大将接到大王命令前来增援了。”左骨都侯须卜祖鲁大步流星地闪身进入王帐,声若洪钟道。
“大王,此事有些蹊跷。”右大当户兰杜尔进言道。
“哦,兰兄何出此言?”嵇粥眉头一挑,放下手中的美酒,诧异的问道。
“这几日大王和右大将部联系中断数日,派出发令的人也有数支,却始终没有回音,照理说若是右大将接到大王指令,应该会派人和大王联系,怎么会已经距我们不过十里,还未有讯息相通?”
嵇粥认同地点点头,问道:“若然不是奥里夫,那兰兄觉得对面的人会是谁带来的,难道会是查尔哈那个狼崽子麽?(查尔哈是匈奴右谷蠡王,先前因为争夺云中城而和嵇粥发生过冲突)”
兰杜尔沉吟道:“此事应该不会,右谷蠡王虽和大王在云中生出嫌隙,却绝不敢因私废公,在此时对我们不利,若是因为他捣乱而致使我军兵败的话,到时候大单于也饶不了他。”
“那会是月氏人、东胡人来报复了麽?”
“西域诸国先前已尽遭我军攻略,此时应均无力反抗的。环顾四周,只有云中的汉军离我们最近,而据哨探来报云中城的汉军正好有万余骑兵…若果真对面的是汉军,那奥里夫部可能是凶多吉少了?可是汉军一向羸弱,他们如何能击败奥里夫的一万铁骑?若真是他们所为的话,那这支东边来的汉军真的堪称劲敌,大王要尽早防范,万万不可轻敌。”兰杜尔侃侃而谈,分析的头头是道。
兰杜尔出身高贵,其家族兰氏和呼衍氏、须卜氏为匈奴国内的名门望族,常与单于家族联姻,地位尊崇。他虽然年不过十六,却是兰氏一族中的翘楚,十分的聪颖好学,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被匈奴人誉为神童。他博闻强识,不仅熟识匈奴和西域各族的语言、风俗,更兼对汉朝知之甚详,因此深得匈奴单于冒顿的宠信,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因其与嵇粥交好,就被委派在右贤王部充当谋士,右贤王嵇粥对其言听计从,从无违拗。
嵇粥闻言,眉头紧锁,沉思许久,才开言道:“众将听令,加强防守戒备,随时准备迎战。”
其实在嵇粥内心是不愿相信兰杜尔的话的,因为在他看来,匈奴军士的战力远胜汉军,奥里夫一万铁骑没有道理会被汉军消灭的,可是奥里夫数日内消息全无,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切都似乎附和兰杜尔的猜想…
嵇粥作为统帅虽是不愿意相信,但是他却不能不认真的审视这个问题,他一面吩咐人密切监控对面敌军的动向,一面派人去探听奥里夫部的行踪。
果不出兰杜尔所料,时近子时,哨探来报,已探知对面的军队正是汉军。嵇粥闻言心猛地一沉,半晌都未说话。此刻正在猜想是何等的人物能够如此强悍,可以率领羸弱的汉军击败强大的匈奴大军。嵇粥或许不明白一位足够优秀的统帅,只要合理的利用天时地利,就可以让一支平凡无奇的军队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何况这支部队也是久经战阵的王牌劲旅。
“大将军,前方发现匈奴人的毡房,约莫有五万之众。”
“严密监视匈奴人动向,一有异动立刻回报。”东方靖玄略一摆手,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前方。
“东方,我们是否要派人和上将军联系下,看该如何应对敌人?”夏侯忠想象着山谷下密密麻麻的匈奴毡帐,头皮发麻的问道。
“此刻匈奴人肯定已经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怕是无法与上将军取得联系了。”刘章眉头紧锁,苦思着破敌之道。
“五万匈奴铁骑!究竟该如何应对呢?”东方靖玄反复念叨着,陷入了沉思。
面对着强大的敌人,汉军诸将都有些恐慌不安。上次是夜袭对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有那样的奇效。今次则是完全不同,敌人严阵以待,形势不容乐观。
暮色将至,东方靖玄和刘章带着数十骑亲自前往探查,见匈奴人的营盘扎的十分的好,攻防兼备,既是佩服又是担心,暗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返回军帐。
军帐内,刘章和东方靖玄、夏侯忠三人商议着破敌之策,众人均是一筹莫展,没有理想的计谋。夜已近子时,东方靖玄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说道:“还是要出奇制胜了。”
“还搞夜袭麽?荒原之下,距离对方数十里之遥而已,怎么敢如此冒险呢?”夏侯忠出言质疑道。
“不,不是夜袭。”东方靖玄摇摇头,脸色十分凝重。
“老兄是要绕到敌人背后,突然袭击麽?”刘章看着河套地区的地形,恍然大悟道。
东方靖玄点头称是,说道:“绕到敌后,三面夹击,虽然胜算大增,做起来却是十分的难。嵇粥善于用兵,匈奴人的营盘背依阴山,西邻大河,所以我们必须要越过阴山,才可以实现这个计划。”
一阵沉默之后,刘章主动请缨道:“末将愿率军前往。”
东方靖玄心内五味杂陈,既是感动又是不舍,温言道:“刘兄,你…”
“我也愿往。”夏侯忠不甘落后,也大声请命。
“还是刘兄去吧,夏侯你和我留下,负责掩护刘兄顺利地通过匈奴人的侦查。”东方靖玄握着刘章的大手,缓缓说道。
两个人都十分清楚,作为两员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他们都肩负重任,绕道敌后发动偷袭,统帅需要的不仅是勇气,更需要战略智慧和应变能力,夏侯忠目前并不具备这个能力,而刘兴居和张武留守在云中城,智勇超群的刘章和东方靖玄是最合适的两个人选,东方靖玄留下和嵇粥正面周旋,总揽全局,而刘章则需要保证按预定时间发动奇袭,不然战机稍纵即逝,必然会功亏一篑,满盘皆输。因为若是嵇粥用人牵制住灌婴的大军,然后尽遣主力进攻东方靖玄,以眼下汉匈两军悬殊的战力对比,且对方又是以多击少,东方靖玄的一万余汉军几乎没有胜算。
是夜,汉军军营中鼓声如雨,喊杀声阵阵,佯作进攻状。不知内情的匈奴人摸不着头脑,乱作一团,借着微弱的月光,刘章率领三千精锐南军悄悄的往北进发。与此同时,东方靖玄则派人绕道代国,将进攻计划呈给上将军灌婴,以约定日期,三面夹攻,一举歼灭嵇粥的大军。
阴山南麓的丰美草原上,衣着华美的嵇粥正和兰杜尔、须卜祖鲁等右贤王部众将商谈军事。他面南背北高坐尊位,双手无力的耷拉在御座上,原本铜铃般的虎目神光全无,古铜色的面庞在日光的映衬下竟显出几分病容。
“大王为何看起来如此的虚弱?想来是昨晚上汉军佯攻不战,气急攻心所致,待小将给大王配些药水服下,必会玉体无恙。”兰杜尔见嵇粥精神萎靡,遂关切地说道。
“哎,不瞒兰兄,本王昨晚心事重重,却是一夜无眠,因此显得有些困倦,但却不是因为昨夜汉军佯攻的事…”嵇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有气无力的答道。
昨晚上汉军把山羊绑缚在军鼓之上,山羊挣扎时不断用蹄子击打鼓面,因此鼓声一晚上都没停息,匈奴人紧张不已,却因为夜黑风高,不敢贸然行动,而汉军又不进攻,匈奴人睡也不行,不睡也不行,着实被折腾了整整一晚上。
“可恶的汉人,打也不打,退也不退,虚张声势、奸计屡出,真是无耻。请大王下令,末将愿率麾下精骑将这般胆小鬼全部宰了…”
须卜祖鲁须发皆张,暴跳如雷的叫骂道。
“左骨都侯不必如此燥性。军国大事切记不可意气用事,今番找诸位来,正是来商议如何击败汉军。”嵇粥顿了顿,接过侍婢送上的马奶一饮而尽,气色恢复了些许,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踱步至大帐中央,环视四周,继续说道:
“昨晚上本王收到了噩耗,因此才寝食难安,眼下我们外有强敌,内有仇雠,形势不容乐观之极…”
“噩耗?什么噩耗?”须卜祖鲁快人快语,率先发问道。
“右大将部已经全军覆没,正是东边的这支汉军所为,而且还是奔袭百里轻骑五千人而已…”嵇粥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眉头紧锁,他紧咬着细牙,面容显得十分狰狞。
“什么?奥里夫的一万多大军居然被汉军五千人打的全军覆没。”众将士闻言,都惊讶的半天合不上嘴,这个消息对于一向轻视汉军的匈奴人来看,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此消息决不可外泄出去,以免动摇军心,敢违令者斩。”嵇粥虎目环视四周,警告道。
“看来前些日子风传的月氏人妄图进攻我匈奴和单于重伤不豫的消息都是敌人的疑兵之计了,这位汉军统帅究竟是怎么样的人?竟然用兵如此的诡异,以攻为守,奇兵制胜,真是不简单,难怪大王会如此的担忧呢…”兰杜尔若有所思,感慨的说道。
“兰兄一语中的,本王也是很好奇这位汉军统帅,究竟是何人?眼下我们五万铁骑囤积河套,若是全军南下,击败灌婴的八万汉军倒是不难,就是担心此人会再次为祸。上次,围攻云中的时候,已和查尔哈结下了梁子,他是不会出手帮我们的,况且他一向和塔布托交好,支持塔布托做新单于,心里不知道多么期盼我们被汉军消灭呢,说不定奥里夫部溃散北逃的士兵都被他杀光了,因此大单于肯定连我们的消息都不知道,又如何增援?看来此番我们真的是要孤军奋战了,所以我们必须要更加的小心才是。”嵇粥轻抚着腰间明晃晃的弯刀,忧心忡忡的说道。
“昨晚汉军佯攻我们,属下前去探查,见他们营盘扎实,辎重、粮食堆积如山,看来汉军是想和我们打持久战。属下愚见,我军应当速战速决,以免落入四面临敌的险境。大王要先派人牵制住灌婴部,然后集中大军一举消灭东边的汉军,到时候我们进可攻退可守,自然可保无虞。同时应该遣心腹重臣兼程回龙城,请求大单于增派援兵,防止月氏人背后偷袭,右谷蠡王虽与我们有隙,量他也不敢不听从大单于的调遣。”兰杜尔盯着地图,缓缓说道。
众将闻言纷纷出言符合,嵇粥虽心有不甘,却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他走出大帐,注视着前方的汉军军营,眼内满是不甘和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