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靖玄从未到过晋阳,遂打眼仔细审视着这座雄伟的河东名城,只见城外的护城河既深且阔,城墙高厚,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城楼上满布哨兵,枪戟林立,如临大敌般的戒备着,气氛紧张。
刚进城,就见一位武将模样的人迎上前来,来人头戴高冠,身着红色华服,高约八尺有余,体态极佳,肩宽腰窄,浓眉细眼,隆鼻阔口,两眼中神光四射,一脸的英雄气。
“大将军、诸位将军,一路辛苦,末将宋昌奉代王教旨前来迎接诸位,请随我入城。”宋昌上前拱手施礼问候道,声若洪钟。
“这位是我代国的中尉大人宋昌将军。”张武在一旁小声说道。
“有劳宋将军为我等带路,请。”东方靖玄一回礼,上来扶起宋昌,和他一道打马而走。
宋昌将众人送到馆驿,嘱咐众人好好歇息一番,为晚上代王在王宫举行的晚宴养足精神,然后和张武返回王宫缴旨去了。
众人人困马乏,洗漱一番,纷纷进入梦乡。夜幕降临,张武来到馆驿,将众人用车驾送往王宫赴宴,刘心妍身体不适,未能前往,留在馆内歇息。
下车之后,借着宫灯看清代宫的模样后,东方靖玄一脸的惊讶,他未想到代宫的规模居然如此之小,不说和雄伟的长安宫城相提并论,就是和京城中高官的府邸相比也是相形见绌。
正感慨时,代国国相周鑫率着众人迎了上来,施礼问候罢,众人解剑去靴携手进入殿内,东方靖玄定睛看去见殿内只有些简单的饰物,毫不起眼,一侧的婢女、内侍也都穿着朴素,垂手而立,除此外只有稀稀疏疏地坐落着数十个席位,别无他物,北方的王驾主位也陈设简单,只是在矮蹋之上铺设着简单的坐席和软垫,很是素朴典雅。
东方靖玄对这位代王越来越好奇,正想的出神,一旁的刘章拍了他一把,笑道:“老兄,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只是未想到代王的王宫会如此的简朴,有些吃惊罢了。”东方靖玄尴尬一笑,回应道。
“王叔受薄祖母影响自幼就生性寡淡,不喜声色犬马,亦厌恶杀伐征战,而独爱黄老之术,待人宽厚,爱民如子,诸臣都赞赏有加,实是我汉室宗亲诸王的楷模。”刘章若有所思地笑言道。
东方靖玄默然点头,和众人饮着香茗谈笑着,静静等待代王王驾到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旁早已烦躁不安的夏侯忠不知抱怨了多少次,坐地东倒西歪的,样貌十分不雅。东方靖玄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听内侍扯着嗓子尖叫道:“代王驾到。”
东方靖玄站起身来,踢了夏侯忠一脚,忙和众人躬身迎候。
“累众位久候,刘恒失礼了。不必拘谨,请快快入座。”伴着极富磁性和亲和力的声音,东方靖玄用余光扫见一位身着黑色王袍,头罩金冠的青年在众人的簇拥下挎着大步走了进来。
东方靖玄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代王,心中满是赞叹,他阅人无数,却未有一人能像刘恒这般的神韵和风采卓绝。只见他肤色白皙,五官俊美,棱角分明的面庞上一双钟天地之灵秀、清澈的不含如何杂质的眼睛满是神光,配上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轮廓完美的令人吃惊,让人不自觉的好感倍增。一身的黑色王服,点缀着他独一无二的高雅气质,不怒自威的王者气质也隐隐而现。
“适才母后身体突然有恙,小王侍奉在侧,一时竟忘了晚膳时辰,累诸位久候,实在抱歉,小王自罚一杯,向诸位谢罪了。”代王刘恒环视四周,满脸歉疚的向众人拱手致歉,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我大汉以仁孝治天下,大王爱母心切,不但是人之常情,也是以身作则也,此等孝悌之心,当为吾辈之表率。我等当敬大王和王太后一杯,愿大王和王太后玉体康泰,来。”东方靖玄高举酒樽,恭敬地说道。
众人纷纷出言附和,东方靖玄见刘恒满目赞许之色的看着自己,忙低头示意。
“下方除了齐国两位王侄和东方大将军,别人小王尚不知名讳,谁人为小王引荐下众位抗击匈奴的大英雄?”刘恒打量着左手边坐席上的南军诸将,笑问道。
“张将军与诸位捻熟,不如请他代劳吧。”周鑫捋了捋长须,指着张武说道。
张武见刘恒点头示意,遂向刘恒一一介绍,刘恒关切询问每人的状况,十分详尽,众人都倍感亲切。
“今日,小王有幸和众位相见实在是三生有幸,匈奴人悍勇异常,素无信用,屡次犯我疆界,幸而太皇太后和陛下圣明,诸位将军神武,才将贼子驱逐出境,云中百姓才免了城破人亡的命运,寡人代云中的百姓向众位致谢了。”刘恒饮下热酒,顿了顿,感慨道:“自高帝山陵崩皇兄嗣位,小王奉皇命北上就藩,至今已历十载。犹记得那时候我朝新立,百废待兴,国中百姓衣食无着,生计困难。昔年,小王巡视国中,见河东大县境内竟是十室九空,猛兽横行村落,尸横遍野,景象惨不忍视…十年来,小王一直秉承朝廷诏旨与民将息,轻徭薄赋,鼓励农耕,如今境况才有所稍缓。此番嵇粥南下,小王是力主和他讲和,继续维持朝廷的和亲国策,以免百姓再受战火蹂躏…可叹,最后还是事与愿违,终于兵戎相见,死伤枕籍…”刘恒眼神变得黯淡,痛心疾首的说道。
“王叔饱读诗书,宅心仁厚,自然是希望可以用中原诗书易理教化匈奴蛮夷,但是那匈奴贼子却始终是豺狼本性,不可刑法威,不可仁义交,忘君臣,略婚宦,不顾人伦礼仪,与禽兽无异。王叔若存此等想法的话,无异于与虎谋皮,臣侄窃以为不可取。”刘章嘬了口热茶,出言质疑道。
“朱虚侯言之有理,匈奴人确是如此,从不讲信义,屡次兴兵犯我疆界,实在是可恶至极。”周亚夫年轻气盛,嫉恶如仇,想起匈奴人入侵后的惨景,一脸义愤填膺的怒喝道。
“匈奴贼子如此猖獗,是欺我大汉无人邪?众位将军个个热血男儿,保家卫国是我们的职责,我们都愿意和匈奴决一死战,不愿苟活,对不对?”刘兴居嚯的长身而立,慷慨激昂道。
众将纷纷出言附和,表示赞同。他们都是行伍出身,那个不希望在战场上击败匈奴建功立业,封侯拜相,荫庇子孙,因此都不愿意向匈奴人卑躬屈膝,和亲通好,渴望对匈战争,而此次的战役胜利,更是大大刺激了他们的求战之心;其次作为男人,在他们看来用女人换取和平简直就是对他们这些武将莫大的侮辱。
东方靖玄默然无语,他虽然也是武将,却十分的厌恶战争,因为自己正是由于战乱而变成了一名孤儿,无依无靠,他十分能体会那种感受。但是作为朝廷高级将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军队造成巨大影响,尤其是此刻他威望无匹,更是要十分注意言辞,但是从汉匈目下的情势对比,他从心里很是赞同刘恒的做法。
“不知道大将军对此事怎么看?是否也认同诸位将军的看法呢?”刘恒见东方靖玄垂头不语,只顾饮茶,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问道。
“末将认为适才诸位将军和大王所说的各有道理,对错难辨,只是所处立场不同而已…”刘恒见东方靖玄好似和稀泥的一番言论,大失所望,默默的摇了摇头,坐回王榻之上。
刘恒的失望之状东方靖玄尽收眼底,可他却也不生气,顿了顿继续说道:“末将心目中对匈奴应该采取的最合适的对策只有四个字——以战谋和。”
“以战谋和?”刘恒反复地默念了几遍,似有所悟的双目一亮,兴奋地说道:“愿闻大将军高见。”
东方靖玄环视四周,对着众人说道:“依我看来,以眼下汉军的实力来说,要彻底消灭匈奴人,肃清北境几乎不可能…”
“为何不能彻底消灭匈奴人,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金石之体?”王舅薄昭不通军事,打断东方靖玄的话,不解的问道。
“很简单,因为战争的主动权在于匈奴一方,而非我们。匈奴人逐水草,习射猎,驰突无垣,来去如风,我汉军战马匮乏,多以步军、车军为主,所以只能被动的进行防守,无法主动的出击寻求主力决战,若是他们实力强大,则就会消灭我军,若我军强大,他们则可远遁他乡,等到我们回军,他们又会挥军南下,我军也无可奈何。”东方靖玄无奈的摇摇头,叹道:“再者我军出征,粮食、辎重所需耗用巨大,不但需要征调数万民夫运送粮食,还要分兵护送,防止敌人偷袭,实在是劳民伤财;而匈奴则不同,生产和战斗本为一体,饮马奶,以飞禽走兽为食,几乎不需要辎重,这才是我军难以战胜他们的最重要的因素。三者,匈奴地处北疆,天寒地冻,我汉人极难适应其气候,记得昔年白登之围时,高帝率军北上抵御冒顿南侵,行至白登山,天降大雪,士卒被冻掉手指者十之二三,更别提开弓射箭,持刀杀敌了,而我大汉地处偏南,温暖舒适,匈奴人铁骑驱驰原野,简直是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
众人闻言,个个愁眉紧锁,深思着这些话,刘恒赞许的看着东方靖玄,急不可耐的问道:“大将军请细说下谋和之策。”
“以眼下匈奴强大的兵力和冒顿的精明强悍,我军根本没有胜算。我们能做的就是要避战,继续和亲笼络匈奴人,让匈奴人转移注意力与东胡和西域诸国争锋,消耗他们的有生力量。等到我大汉力量强大,马匹充盈,战将辈出之时,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若匈奴人再敢肆意南侵,就狠狠地给予教训,把他们的打服,让他们为我们安心的守护北境领土,那时只需给些好处,他们自然会安心向我们臣服。”东方靖玄说的口干舌燥,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为何不趁机消灭他们,永绝后患呢?”周亚夫听得入迷,好奇地问道。
“北地天寒,土地稀薄,不适宜农耕,即使消灭了匈奴,我们也无法在那里安稳生活,反而得派军队过去镇守,得不偿失。再者,若是匈奴人走了,而来了一个新的游牧部族,他们就一定会对我大汉友好麽?若是和匈奴人一般模样,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呢?”
“秒,实在是妙。”刘恒兴奋的一击小几,走下王榻,来到东方靖玄跟前,握着他的大手,信服的感叹道:“大将军真是见解深远,小王实在是开了眼界了,有大将军此等人才,真是我大汉一大幸事。”
东方靖玄逊谢道:“大王谬赞了,适才只是末将的一家之言而已,具体的对匈政策还是得看太皇太后和朝中诸位大人如何谋划,相信会有更加合理可行的方略。”
“是啊,太皇太后圣明无匹,朝中贤臣云集,定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案。来,我等共饮此杯,为天下苍生祈福。”刘恒拍了拍东方靖玄的肩膀,环视四周,对着南方恭敬一揖,笑言道。
“今晚是个欢庆的日子,王爷实在不该为这等事伤神,我们兵将素来以服从命令、冲锋陷阵为天职,只管打仗就是了,别的交给朝廷就是,请大王放下烦恼,和我等代国诸将一道为各位南军勇将接风洗尘,来,痛饮一番…”宋昌来到大殿中央,冲刘恒使个眼色,笑言道。
“宋兄所言极是,是小王杞人忧天了,来啊,起舞奏乐,我等今日不醉不归。”刘恒会意道。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美酒入腹,众人兴致渐起,围着东方靖玄把酒言欢,觥筹交错中时间悄然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