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内苑的密室内,众人正在商议着什么,月氏王服饰华美高居主位,乌斯什克和东方靖玄、阿里斯卡三人下方安坐,四人都神色严峻,眉头紧锁,室内气氛压抑非常。
上首的月氏王抚了抚手中的银杯,沉吟道:“扎格塔卡真的和韦苏景云相勾结吗?”
乌斯什克回答道:“此事虽无确切证据,但他行迹却是非常可疑,先是给我和光晟兄疗毒时敷衍了事,如今又在宫中有异动,其心难测!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我们更需要多加小心才是。”
月氏王面色冷毅,不可思议地说道:“扎格塔卡和本王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况且他的姐姐已贵为王后,他又何必要这么做呢?”
阿里斯卡说道:“大王千万别忘了,当年扎格塔卡之父阴谋夺位,趁先王外出游猎之际,勾结乌孙人大举围攻昭武城,若不是因为先王及时发现,率军回师击退,不然的话大王焉有今日?”
月氏王闻言身躯一震,似乎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恐怖的秋季,东方靖玄听乌斯什克说过此事,他缓缓说道:“眼下韦苏父子势力滔天,我等已是疲于应对,若是扎格老将军也有异心,那真是雪上加霜。”
月氏王看了三人一眼,疑道:“眼下我们只控制着禁卫军两千余人,而韦苏父子手握重兵,在其府邸中贸然动手,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东方靖玄沉吟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此招确实冒险,不过我们已经没有选择,我的内应说韦苏提佳已经暗中让温都尔查的两万铁骑伏于城东,巴彦和卓玛鏖战日久,迟迟未归,我们若再迟疑,那就是自取灭亡了。何况,我们还可利用韦苏世隆和韦苏景云之间的矛盾做写些文章,扭转局势也大有可能。”
东方靖玄遂将吴玉丽和韦苏兄弟之间的感情纠葛说了出来,月氏王听的双目放光,说道:“若韦苏景云若在那天有所行动,和韦苏世隆争夺心上人,那真是天赐良机。”
乌斯什克一脸沉静,眉头紧锁道:“前去参加婚宴的话,大王护卫的禁卫军至多带两三百人,若去多了难免让人起疑,韦苏府的护卫不下两千人,我们还是胜算极小。”
东方靖玄道:“老兄说的是,到时候我们可以见机行事,若是韦苏父子准备不足,我等就奉王命号召群臣除贼剿逆;若是韦苏父子反行已现,防备森严,我们就要护送大王逃出昭武城,与卓玛和巴彦汇合后,召四方义士勤王保驾,反攻昭武。”
月氏王站起身子,说道:“侯莫将军说的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本王主意已定,此事就这么办了。”
乌斯什克见状不在迟疑,嚯的站起身子,慷慨激昂地说道:“末将这就挑选三百名久经战阵的禁卫军,为大王护驾。”
东方靖玄看着乌斯什克和阿里斯卡远远走去的背影,心中又浮现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小声对月氏王耳语几句,月氏王龙颜大悦,笑道:“好,将军果然是智谋超群。不过,王叔当年对本王有拥立之功,本王始终是不敢相信他会有不臣之心。”
东方靖玄眉头一紧,说道:“末将明日去探探扎格将军的口风,摸摸他们的底。”
第二日清晨,东方靖玄便打马来到扎格海图的军营,没想到帐中却不见扎格海图的影子,只好坐下等待。
不一时,扎格海图大汗淋漓地走了进来,东方靖玄忙起身迎接。入座后,东方靖玄笑道:“将军这么早去干嘛啦?”
扎格海图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说道:“在昭武城住了些日子,营中那些懒散的家伙连训练也不做,整天好吃懒做,巴彦他们正在血战,若是军力不支,我们就要顶上去,整天这样下去到时候怎么得了?”
东方靖玄心头一动,觉得扎格海图似乎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不过事关重大,他不敢掉以轻心,又道:“若是诸将都有将军这样的想法,我月氏国怎么不能长久称雄河西?”
扎格海图苦笑了几声,问道:“光晟,你来我这有何事啊?”
东方靖玄见帐中只有他们二人,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这两天我总是心里不安,总感觉后天的韦苏世隆大婚时会有什么事发生…”
扎格海图眉头一挑,说道:“你是担心韦苏提佳调回来的两万大军吗?”
东方靖玄一怔,没有说话,扎格海图又道:“当年兄长将图仑(月氏王名扎格图仑)托付给我,我在他跟前发过誓的,今日岂敢不敬心辅助呢?不瞒你说,温都尔查的大军早在我监控之下,若他有异动,我立马就和乌陶瀚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东方靖玄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军体内的噬心水之毒…”
扎格海图摆了摆手,说道:“此毒难不倒我,放心,我已服过圣元丹了。”
东方靖玄讶道:“将军年事已高,怎可仓促服用那种药丹,应该慢慢调理才是。”
扎格海图一脸的释然,说道:“国难在即,耽搁不得,我已念过五旬,何惧死哉?我倒是不愿你们服用,可情势危急,也只好答应塔卡,将圣元丹给了你们。”
东方靖玄一惊,道:“圣元丹是塔克兄跟将军求来的吗,我以为是大王赐给我们的?”
扎格海图叹了一声,抚了抚腭下的长须,说道:“此物太过阴邪,伤人元气,实在不宜服用,当年兄长仙游之时,曾嘱咐我万万不可使用,更不能让图仑知道,没想到我还是没能遵守诺言。”
东方靖玄心里一紧,暗思扎格塔卡明知道圣元丹危害极大,为何要让他们服用此物,他究竟是何居心,听扎格海图的说法,又好像是没有什么野心,他到底该不该信任扎格叔侄呢?
扎格海图见他脸色数变,从身上摸出一个小药盒,递给他道:“这里面有几粒药丹,功效神奇,若是他日你性命堪忧,可服用此物,记住万不得已不得轻用,此物世上只有这几颗,老夫将月氏存亡大任寄予你身了…”
东方靖玄很是感动,沉重地点了点头,道:“去韦苏家道贺时,将军要多带卫士,以防不测。”
辞别扎格海图,东方靖玄心事重重地回到府内,刚进府门,乌云珠便迎了上来,她手中拿着沾满鲜血的布帛,东方靖玄讶道:“乌云珠妹子,出什么事了?伊娜受伤了吗?”
乌云珠摇了摇头,说道:“是阿剌大哥回来了,在草原上遇到了狼群,被咬伤了,主人在给他清理伤口。”
东方靖玄向房间看去,见阿剌迦上身赤裸,左肩膀上血淋淋的一片,血肉模糊,伤口触目惊心,卓玛伊娜用细长的手在给他轻轻擦拭着,他走了进去,问道:“阿剌兄,伤势如何…”
阿剌迦抬起头,一咧大嘴,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没什么大碍,到了昭武城西的草场,被一群饿狼盯上了,杀了五条,一不留神,被个小狼崽子啃了一口…”
东方靖玄见卓玛伊娜被阿剌迦的伤口吓得脸色煞白,双手微颤,遂接过她的布帛亲自给阿剌迦清理,问道:“阿剌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一个人吗?”
阿剌迦疼的白牙紧咬,答道:“没有,一起去的十多个人呢。”
“一路上顺利吗?有没有遇险?”
“除了那几条狼崽伤了几个人,其他人都安然无恙的,那碧幽草生长的山巅之上,极难到达,才耽误了些时日,不然早就回来了。”
“碧幽草何在?”
“到了城外扎格塔卡的营帐外,直接给他了啊,他用来配置药水的,拿回来我们也没用处。”
“扎格塔卡为何要用这种药草,治疗噬心水的药剂他们应该足备的才是啊!”
“这我不知道,他说你们中的毒很重,神色焦急地让我赶紧去找碧幽草,所以我才不敢怠慢…”
东方靖玄和卓玛伊娜对视一眼,又道:“阿剌你好好养伤,明日还有要事要你去办。”
“光晟哥,你说扎格塔卡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或是…”卓玛伊娜疑惑地问道。
东方靖玄心事重重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一直给我配制丹药,我没有用罢了,这几天他不见了踪影,今日我去城外大营也没看见他。现在事态紧急,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得赶紧和兄长取得联系,后天的事情需要他接应。伊娜,你明日要和乌云珠去城外躲避下,我怕大乱一起顾不上保护你们。”
卓玛伊娜不情愿的嘟嘟嘴,刚要辩解,见东方靖玄神色冷峻,丝毫不容商量,只好嘟囔着应了一声。
东方靖玄安慰了她几句,便又匆匆打马来到王宫,禁卫军衙署乌斯什克正和阿里斯卡说话,见他进来,说道:“八百名禁卫已经选好了,都是和我一起从征数年的汉子,绝对忠诚,可是我们只有两三名将领可用,到时候恐怕有些棘手…哦,这位是我的另一个心腹野利旺荣,和阿里一般都是和我生死相托的兄弟,此次后援军的统领除你我二人外,只有他堪当此任了…”
东方靖玄上下打量了野利旺荣一番,见他五官周正,一脸的正气,遂放下心来,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野利兄,到时候你的五百名禁卫军掌握着我们的生死,所以你们千万要小心隐藏,为了安全起见,明晚我才能将具体位置告知给你…”
三人站在楼台上看着眼前集结的八百勇士,百感交集,成王败寇,生死贵贱,一切就看明晚了…
夜色渐深,东方靖玄独自一人快步悄悄地向城东赶去,到了一座破败的府门前时停住脚步,他警惕地环视四周,见四下寂静一片,闪身钻了进去,院内一个干枯的大树下杂草丛生,在幽白的月光照耀下如鬼爪般的可怖,他四下打量,果见枯树下方有个暗格,用力一推便开启了一道木门,他舒了一口气便钻了进去…
东方靖玄打着火把在幽深的暗道中走了好久,才被一道石阶挡住,他轻手轻脚地向上爬去,到了台阶顶端,静听之下见并无人声,他轻轻地推动石门,爬了上去…
地道的入口应该是在室内,四周漆黑一片,东方靖玄不敢贸然点火,只好蹑手蹑脚地向前探去,突然一道凌厉的剑风呼啸而至,东方靖玄心下一凛,闪电般地躲闪开来,那人一击不中,便不再行动,寂寥的室内,东方靖玄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过了很久,东方靖玄见那人还未有举动,遂轻声道:“我是陈书彦,敢问可是玉丽妹子?”
许久没人答话,东方靖玄见对方没有反应,又道:“鄙人是魏明兄的朋友,在祁连山下结识…”
东方靖玄将与魏明的前后因果一一道来,当说到阿图罗三字时,突然“咣当”一声,长剑堕地,随即四周一片光亮,东方靖玄揉了揉被强光照的生疼的眼睛,见眼前站着一位身着粉色汉服的女子,身材纤瘦,却高挑非常,只比东方靖玄矮了几寸,火光下女子的容颜显得有些憔悴,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异常,浑身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魅力,虽没有卓玛伊娜那般绝美倾城,却有种令人神往的亲和力…
女子怔怔地看了东方靖玄两眼,拭去眼角的泪珠,突然趋身行礼说道:“书彦哥,你好,玉丽有礼了。”
东方靖玄一拱手,说道:“小妹不必客气,我行事唐突,仓促造访,真是失礼。”
吴玉丽带他来到后堂,将温热的马奶递给他道:“书彦哥深夜来访,有何要事麽?”
东方靖玄神色一变,说道:“韦苏世隆逼你成婚,眼下已是刻不容缓,明兄想带你离开,所以我过来和他商议下细节。”
吴玉丽淡淡道:“明哥早就谋划了此事了,可是这两天他根本没机会靠近我这里。”
东方靖玄顺着窗外看去,果见室外甲士如林,已将此处团团围住了,他又惊又疑,问道:“莫非韦苏世隆对他有所怀疑,已将他拿住了吗?”
吴玉丽道:“没有,韦苏世隆是为了防备韦苏景云。”
东方靖玄说道:“莫如你今晚先和我离开此处,然后再想办法通知明兄。”
吴玉丽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想走,我早就走了,不会等到今天的。”
东方靖玄惊道:“地道不是明兄所修的吗?”
吴玉丽答道:“自然不是,韦苏世隆的府邸乃是先前月氏王族扎格斯羌的旧府,因为此处偏僻,所以从没人住过,这条地道是我偶然发现的,我之所以不想走是因为不愿意韦苏景云为了我做出什么傻事来,虽然我并不爱他,可我不愿意他因为我受到伤害…”
东方靖玄一凛,心中疑惑不已,她已从吴玉丽的眼中看出她对韦苏景云的复杂感情,绝不像魏明说的那么简单的。他试探性问道:“妹子难道不愿意回到祁连山去,和阿图罗、明兄一起生活吗?”
吴玉丽表情复杂,略一摇头又点了点头,东方靖玄叹道:“你的心情我理解,过去有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你不愿提及和触碰,或许在这里陌生的地方,你可以找到内心的平静和安宁。”
吴玉丽看了东方靖玄一眼,幽幽道:“书彦哥你真是个特别的人,看你说出这段颇有感触的话,就知道你所经历的心酸和苦楚,不然你不会有这种感悟的。”
东方靖玄被他戳中心事,一下子心儿扎的生疼,强忍着打断思绪,说道:“妹子依你对韦苏景云的了解,你认为韦苏景云会这么释然的看着你成为韦苏世隆的女人吗?”
吴玉丽看着窗外,脱口而出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而把我救出去,因为我可能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
东方靖玄一怔,问道:“玉丽你对明兄和韦苏景云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你到底爱谁?”
吴玉丽转过头看了东方靖玄一眼,缓缓说道:“明哥是个知心人,能像我兄长那般对我无微不至,若是晔弟和少儿还活着,我想我会和他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可惜如今故人凋零,面目全非了…”
东方靖玄知她心中阴影甚深,遂宽慰道:“明兄生性豁达,宽容大度,对你还是会始终如一的,你不要留难自己。”
吴玉丽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他会那样,是我自己做不到,我怕一闭眼就想起烨弟和兄长、少儿的惨状,我不想想起那个恶心的匈奴人,我讨厌回忆过去,我只想试着让自己快了起来,这是兄长最希望的事情,他临死也惦记着我的将来…”
东方靖玄一时间竟是无言相对,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每个人都怕痛,尤其是有令人痛心疾首的经历,谁会愿意回忆这些呢?
吴玉丽接着又道:“韦苏景云他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和他相处那几日非常的愉快,他时而沉默,时而健谈,我发觉他那颗冰冷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炙热却脆弱的心,他不好色,不饮酒,不喜渔猎,更不嗜杀,他虽然很喜欢我,却从没违拗我做任何事情,更不会像明哥一样事事关心,让我既感动又压抑,他给了我那种我最想要的自由感觉…”
东方靖玄沉默了,事情太过复杂了,吴玉丽显然不像魏明想象的那样,她坚强而理智,勇敢而执着,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打破沉默,说道:“妹子你该知道韦苏家和月氏王的矛盾,明晚的婚宴上大王要趁机剿灭韦苏家,我本想着和明兄设法救你出去,可现在…一旦变故骤起,那时候岂不是殃及池鱼了…”
吴玉丽淡然一笑,说道:“书彦哥你不必自责,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惧怕包括生死,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保下韦苏景云的性命,我知道他绝对没有造逆之心,他只是不愿输给韦苏世隆,喜欢和他争斗罢了…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带明哥安然返回故土,还有…请你们替我照顾好阿图罗,我不是个好娘亲…”
吴玉丽泪水涟涟,已是泣不成声,东方靖玄还想再了解下韦苏兄弟间的事情时,外面传来韦苏世隆的声音,吴玉丽连忙把他推进地道,又将一封帛书塞到他怀中,道声“珍重”,匆匆关上了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