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府的密室内,东方靖玄正和张辟疆说话,两人是自幼相交的挚友,也就没那么多的客套,张辟疆生性与世无争、恬静淡雅,虽然东方靖玄死里逃生而再世为人,他也没有过多的安慰,但他深夜来访,眼睛中的热切之情却已经表明了一切。
他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腰间佩戴的美玉,淡淡道:“早知道我该和你一道去的,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真是让人…”
东方靖玄嘴角翘起一丝微笑,无奈地说道:“虽然你我都知道这种事不可避免会发生,可谁能料得到呢?再说你已如愿摆脱凡尘之事,能和留侯一直都是飘然世外,不问朝政,我也不想贸然将你卷进到这无休的争斗中来。”
张辟疆自失的一笑,说道:“话虽如此,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你我相交数年,我又岂能对你的安危置之不理呢?”
东方靖玄感动道:“你是从哪里赶回来的,看你一脸的倦色。”
张辟疆摇头道:“没有,我在长安很久了,先前听到你遇害的消息后我曾立誓此生不再踏进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可是心始终难已静下来,父亲对我开导了一番,于是我就悄悄地潜回了长安,誓要将此事查个究竟,你该知道以我的手段做成此事应该不会太难的。”
东方靖玄知道他所言非虚,想当年已经归隐山林的大汉开国三杰之一的留侯张良力助吕后稳住了孝惠帝刘盈的太子之位,因此张家一直深的吕后的信任与喜欢,以至于张良的次子张辟疆十五岁时便已官至侍中,一时间煊赫天下、炙手可热,况且张辟疆为人和善又精通医道,因此因此他的人脉极广,上至公卿下到黔首匹夫都有结交,要查证些事情还是极为方便的。
东方靖玄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这段时间可有什么收获麽?”
张辟疆神色微变,满脸遗憾之色地说道:“虽然事先我有所预料,不过事实还是让我有些震骇,牵扯之人也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他见东方靖玄神色坦然,表情毫无变化,又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镇定,看来这几年的历练让你颇受教益啊。”
东方靖玄道:“你我是同样的人,但是有些事我却是没法如你那般处事洒脱,所以只好勉力去做了。”
张辟疆扑哧一笑,戏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自夸啊,哈哈…”
二人言罢相视大笑,老友相见心情总是别样舒适,张辟疆率先止住笑声说道:“好啦,言归正传,我知道你或许不想知道谁都牵扯进去了,但是为了日后行事便利,不出任何纰漏,我觉得你还是应该知道此事。”
言罢张辟疆眼神询问般的看着东方靖玄,因见东方靖玄微微点头,继续道:“军中的事你比我更清楚,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如何布的局,只知道此事刘氏诸王除了代王和淮南王外都牵涉其中,朝中大臣中周太尉、灌上将军、郦上将军、还有一大批忠心汉室的人…”
东方靖玄神色镇定的令张辟疆惊讶,只淡淡道:“和我所猜测的也基本一致。”
张辟疆道:“你是看陈相没有牵涉其中而松了一口气吧,你该知道的,他这人虽说有时候做事手段有些令人不齿,但是却极其有原则,孰对孰错他心中雪亮,绝不会做这种事的,更何况他和你…对了,刘章这两年提拔了几个很有本事的人你要多留意一下,这是他们的大概情况,我托人搜集到的消息,应该很可靠…”
东方靖玄接过他递上来的帛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五六个人的各种信息,他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
张辟疆摆手道:“你我之间还需客套麽!好了,我该走了。若有什么事情你可到老地方留下记号,我们约时间相见。”
东方靖玄道:“张兄稍待,长安城没地方比我这安全了,你干脆住到我这里来,省的麻烦。”
张辟疆摇头道:“算了吧,你这府邸纵然豪华却是个是非窝,而我所在的地方才真正的安全,还可以得到更多的消息,别为我担心,靖玄,我走了,日后再会。”
当天空东面微微出现鱼肚白时,东方靖玄正不舍地注目眺望着张辟疆离去的背影,梁玉健和田氏兄弟分立左右守在他的身侧,因见东方靖玄脸色略显苍白,梁玉健出言小声地问道:“主公,要不安排人前去跟着张侍中以保护他的周全?”
东方靖玄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依他的身手除非我们几个谁去,别的人那里近的了他的身呢,那完全是多此一举。倒是北军那边我们得多加小心了,形势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写满小字的帛书,心中猛地一颤…
东方靖玄抹黑走到寝间时卓玛伊娜还正甜甜地睡着,他蹑手蹑脚地翻身上榻,轻轻搂起身边的娇妻埋头大睡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身边的卓玛伊娜仍像八爪鱼似的用香足玉臂死死地缠着他的腰身海棠春睡,东方靖玄也是难得在大白天睡得那么死,他伸手拍了拍有些晕胀的脑袋,轻声唤道:“伊娜,什么时辰了?”
因见卓玛伊娜没有说话,知道她多日奔波也是累坏了,遂轻轻起身穿衣下榻,推开屋门时见日头已是西斜,显然已过午时。忽然想起还要去北军那边,于是匆匆地用些膳食便和梁玉健、田氏兄弟等人一道向皇宫赶去。
向吕后和皇帝问过安后正准备向北军大营赶去,刚到长乐宫门口,便听见一阵喧哗吵闹之声传入耳内,他眉头一皱,心中疑窦丛生,南军作为皇家禁军军令一向十分严苛,而守卫皇帝和太皇太后寝宫的宫门卫士作为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亲兵更是如此,他在宫中五六年时间从未碰见过这种情况,不知这里却是发生了何事,有人竟敢在太皇太后的寝殿门口喧哗,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东方靖玄停住脚步在宫门前,放眼向西看去见两个将官模样的人怒目而视、情绪激动,似乎正在争吵,他们手下的兵士也个个面红耳赤,手按剑柄在对峙。
东方靖玄见事态严重,忙大步向前,冷喝一声道:“住手。”他声若洪钟,众人被他唬了一跳,纷纷转头过来,向他行礼问好,东方靖玄发现适才对峙的其中一人原是自己锦衣密使的老部下,他脸若寒霜地朝那人喝骂道:“李庆明,你在宫中这么多年了难道不懂宫卫的规矩吗?竟然敢在太皇太后的寝殿前喧哗,难道不怕军法处置首级不保吗!?”
李庆明虎躯微颤,连他的眼睛也不敢看,跪伏在地上辩解道:“上将军明察,末将是依照卫尉刘将军的安排今天前来换防的,可是吕鸿煊他抗命不从,并处处以皇亲身份压我,还出言侮辱末将,末将气不过这才与他争执起来了…”
那吕鸿煊身材健硕,面色阴郁,一脸的凶悍相,他朝李庆明不屑地冷哼一声,粗暴地打断李庆明道:“住口,本将是奉特旨随扈太皇太后寝宫的将军,岂能不遵圣命而听命于区区卫尉的军令呢?姐夫你说是吧?”
东方靖玄略一顿,便想起来这吕鸿煊原是吕产手下的侍从屈贺之子,因为屈贺和吕产相识多年情谊极厚而屈贺又在一次随汉高帝讨伐陈郗的战事中舍命救下了吕产,因此吕产感念其功,将屈贺的儿子屈鸿煊认养下来,做了自己的儿子,随着孝惠帝驾崩、吕后称制,吕鸿煊也因为少而胆大、颇有勇略而被封为列侯,东方靖玄随吕姝儿去吕府时曾与之有过几面之缘,但由于其当时年幼并未深交,只知道其甚是跋扈,为王府中侍从、婢女所厌恶。没想到才两年不见,这个年不过十七岁的年轻人竟已做了宫门卫士令,但不知吕产将他安置在长乐宫外究竟有何用意。
李庆明抬头看了东方靖玄一眼,见东方靖玄神色数变,他眼中射出激愤的光芒,怒答道:“强词夺理,自上将军在上郡‘蒙难'伊始起,南北军心动荡不稳,为了保证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安全,我们宫卫就按照朝廷的诏旨进行了整编和轮防,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以免居心叵测之人趁机造乱,因此末将不仅依照的是卫尉将军的将令,更是尊奉朝廷的钦命,此事周太尉、陈相、审相、赵王等诸王重臣皆知晓,况且那道诏旨此刻还在禁卫军衙署之内盛放着呢,可不知吕将军你口中可以让你抗命不遵的圣命现在何处,可否拿来让我一阅?”
吕鸿煊顿时语塞,恼羞成怒道:“本侯说的是特旨,你这种人配不上看!”
李庆明见东方靖玄似乎没有向着吕鸿煊的意思,自己现在又占着理,遂讥讽道:“明明白白说不过,又抬出自己的身份来压人,这也算得上是吕将军的看家本领了,哼!”
吕鸿煊暴喝一声,猛地上前一脚踹翻了李庆明,李庆明狼狈地爬起身子拔剑就欲和他厮杀,一打眼看见东方靖玄眼中凛凛的寒意,吓得忙退到一边,东方靖玄知道这是自己“缺席”的两年间刘吕交恶,角力宫中的结果,他要严密地控制住宫城就必须重新树立起自己在军中的威权,不过此刻刘章兄弟还未来到长安,依他大败匈奴的赫赫威名此事办起来不会太难。
他主意已定,遂满面怒容地扫视了飞扬跋扈的吕鸿煊一眼,倏地从腰间拿出昨晚吕后赐还与他的上将军虎符大印,冷喝道:“奉太皇太后与陛下诏旨,即日起本将军重掌宫中禁卫与京城内外大军,有敢不听号令者立斩不赦。”
众人闻言忙跪倒在地,东方靖玄又道:“很好,既是如此,二位将军今日陈兵相对,大闹禁宫,对太皇太后有大不敬之嫌,依律也要重惩。来人,即刻将李庆明和吕鸿煊重杖三十并削去军职,在府中反思过错,静待本将军的安排。”
李庆明深知东方靖玄脾性,哪敢违抗他的命令,顺从的被带了下去,吕鸿煊不可思议地略怔了怔,不满道:“姐…姐夫,姝儿姐姐一走你就要变心麽?我吕鸿煊长这么大还没挨过罚呢,你不怕太皇太后知道后将来怪罪你麽?”
东方靖玄见李庆明众人纷纷关切地看着自己,他心一横,说道:“军中无父子,更无戏言,否则本将军如何御下行事,统帅数十万大军?不必多说了,带下去。”
吕鸿煊见东方靖玄如此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猛地一脚踢倒身边的禁卫,拔出长剑道:“谁敢对我无礼?不要命的话就上来,让你们领教下小爷的高招。”
禁卫们谁见过在御苑内如此放肆的人,顿时都傻了眼,东方靖玄只是为了立威,并没想把事情闹大,因为这事闹大只对他吕鸿煊不利,到时候就是吕后也不好维护他,东方靖玄不再迟疑,健步上前,几招之内便制服了吕鸿煊,他死死地箍着吕鸿煊的手臂,悄声道:“别犯傻,挨三十军杖没什么大不了的,男子汉大丈夫你敢做不敢当麽?”
吕鸿煊不服气道:“我没错,死死守护长乐宫门是我们吕氏族人的责任,我是依着…”
东方靖玄扼住他的脖子,又道:“住口,这些话这里说不得,你怎么这么不分轻重,枉亏姝儿当年那么疼你,总说你将来有大出息呢,会和你父亲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看来她走了眼…”
吕鸿煊听他说起吕姝儿和屈贺,他眼中闪过一丝愧色,突然手掌一松,长剑“咣当”堕地,他看了东方靖玄一眼,说道:“我只是不甘心,绝不是怕什么…走吧,受刑去,小爷有何可惧的!”
看着吕鸿煊和李庆明远去的背影,东方靖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吕后日益衰老,刘吕争权之势欲烈,争斗会越来越剧烈,今日之事只是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他日后要面临解决的问题还很多很多…
东方靖玄猛地转身朝身边的亲兵说道:“尹瞿,太皇太后寝宫的防卫就交由你,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离开此处半步,懂吗?”
这尹瞿也是齐国田氏旧臣的一员,为人沉稳干练,素来一诺千金,为田熙兄弟所爱,东方靖玄对他也是十分放心,所以今日才委以重任。尹瞿一脸的受宠若惊的答应了一声,东方靖玄冲他点了点头,又略一思索,便对身边的梁玉健和田氏兄弟道:“跟我去郎中令衙署。”
梁玉健道:“宫卫由刘章节制而郎卫却是夏侯将军统领,陛下和太皇太后安全因无问题,主公还想做什么呢?”
东方靖玄沉声道:“我原以为宫卫这边多是旧部很是安全,不过今日之事却让我有些不安,还是过去和夏侯他们谈谈,看看眼下禁军的形势如何?皇城是肘腋之地、天下中枢,半点纰漏也不能出,稳固了这里我才安的下心经营北军啊,走吧。”
东方靖玄高坐在熟悉的衙署内,心中百感交集,当年他就是在这一步步的成长起来的,想起当年和夏侯忠、刘章等人一起度过的日子来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似的,可如今,这里却变得分外陌生…
正发怔时,便听见夏侯忠的浑厚嗓音远远传来:“韩元你这个木头,这么多人守着怎么会让陛下偷偷溜了出去跑到沧池边,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我都要陪葬的知道吗?你差点害死老子了,木头…”
旁边一人则低声辩解:“将军有所不知,陛下他和小侯爷换了衣装,末将眼拙没认出来…”
夏侯忠不耐烦地道:“行了,别说了,早跟你说过了不能疏忽,两个大活人你分清面貌啊?!敢有下次我决不轻饶你,哼…”
夏侯忠将甲胄脱下来一把仍在案几上,端起几上的热茶咕咕的饮了一大口,却听东方靖玄笑道:“两年不见,郎中令越来越威风了啊。”
夏侯忠放下手中的热茶,见东方靖玄从内间挑帘而出,开心地问道:“东方,你小子何时过来的?”因见自己四周军士环绕自知言语有失,忙躬身一揖,歉声道:“末将夏侯忠恭迎荥阳侯上将军大驾,有失远迎,望恕罪。”
东方靖玄扶起他来,笑道:“夏侯你还是和我随性点好,免得行止得体却口拙的要命,好歹也是九卿重臣,让人看见岂不笑话!”
夏侯忠挥退侍从,“嘿嘿”憨笑道:“我这两年也是读了些书呢,怎么刚才我说错什么话了麽?”
东方靖玄笑着摇摇头,却听梁玉健揶揄道:“夏侯兄读书估计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要是正式拜见主公的话那就得称呼他作‘卫将军兼长史阁下',这才是他的官职,荥阳侯是主公的爵位,如大将军、上将军等称谓却是只有在战时持有虎符大印才有统兵大权的高阶军将,平时只是尊称罢了。”
夏侯忠拍拍脑袋,摇头道:“没想到官职也有这么多的学问,哎呀,我还是悄悄躲起来不见人了算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夏侯忠饮了口热茶又道:“卫将军,您大驾光临我这小小衙署,有什么吩咐啊?”
东方靖玄道:“刚才在太皇太后寝宫前李庆明和吕鸿煊…”他将事情前后描述了一下,夏侯忠听完长叹一声道:“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前些日子刘章兄弟在时陛下寝宫的卫士轮换时也出过这等事,只是刘章处置果决,将那不听令的左都侯荀匡当场拿下,事后又以不尊诏令为名送往廷尉处审讯,最后罢官夺职,贬为庶人了。”
东方靖玄道:“想必荀匡也是吕家的人了吧?”
夏侯忠摇头道:“荀匡是我的旧部,为人正直,胸无城府,一向十分敬仰你,你在上郡遇袭事后他曾多次联名南军诸将向我请命让朝廷下旨廷尉府详查,可能因为此事刘章兄弟才要拔掉他吧。”
东方靖玄说道:“他的行踪你知道麽?我想找他回来帮我。”
夏侯忠劝道:“荀匡人在哪我知道,只是他现在的身份还能回宫中,那样恐怕迟早会遭到毒手的。”
东方靖玄摆手道:“我心里有别的打算,对了,眼下宫卫形势如何,你的话我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