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王府和赵王府坐落在长安城北郊,两座府邸相连,占地千亩有余,建的金碧辉煌,规模甚至远超刘氏诸王的王宫,由此足见吕氏诸王的煊赫气势,东方靖玄虽是吕氏女婿,却很少踏足此处,上一次来吕王府还是刚刚回长安的第三日去拜访吕产兄弟,距今已有三四个月了。
一旁的吕姝儿远远看着自己生活了数年之久的地方,心里思绪万千,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东方靖玄笑道:“姝儿,下马吧,我们要进去了。”
吕姝儿微一怔,点头道:“夫君别担心,我知道分寸,绝不会坏事的…”
护卫一看是上将军东方靖玄来访,忙上前牵过东方靖玄等人的坐骑,将他们迎了进去,不巧的是吕禄正在歇息,东方靖玄和吕姝儿便到后厅陪吕禄的家眷们说话,吕姝儿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扮演“纪悠然”很是得心应手,丝毫没有破绽,这也得益于纪悠然能“倒戈相向”,将自己的情况对他们和盘托出,加上吕姝儿蕙质兰心、聪明伶俐,所以才能做的天衣无缝。
东方靖玄和吕姝儿等人用过午膳后,正在王府之中的后殿休息,不一时便见一行人簇拥着一脸病态的赵王吕禄到了近前,东方靖玄定睛看去,见吕禄脸色极差,显然是病的很重。
双方施礼后分宾主席就坐,吕禄抬眼看见东方靖玄身侧的吕姝儿猛地吃了一惊,他圆瞪双目,一脸不可思议地愕然道:“姝儿?是你麽?”
吕姝儿心中思绪起伏,强忍着盈盈下拜道:“赵王叔好,小女纪悠然有礼了。”
吕禄闻言拍了拍脑袋,摇头叹道:“看我这记性,真是病糊涂了,都忘了姝儿已经病逝两年多了…悠然你千万莫怪。”
东方靖玄道:“叔父的身子好些没有,看你脸色仍是很差?小侄的属下从荥阳带了些良药,我已经命人送过来了。”
吕禄摆摆手微笑道:“靖玄你有心了,不过我这都是陈年旧疾了,年年复发,实在不足挂齿,姑母赐的御药我每天都按时服用着呢,料想不日便可痊愈了。”
吕禄刚说罢便咳嗽了起来,脸色显得十分痛苦,吕姝儿忙上前端过几上的热汤递给他来,吕禄笑着饮了一口,盯着吕姝儿的俏脸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几年前姝儿和鱼儿姐妹整天黏在我们身边,叽叽喳喳的,家里热闹非凡,自从她们出嫁后整个王府冷清多了,鱼儿还可时常回来省亲,可是姝儿她…”
一句话说的吕姝儿的泪水在眼中直打转,东方靖玄知道吕禄是发自内心地思念“吕氏双姝”这对姐妹花,也是感动地喉头发紧,厅中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却听足音渐起,一袭大红锦袍的吕鱼儿身姿婀娜地走了进来,她笑着看了看东方靖玄几人,黛眉微蹙道:“父王,姐夫难得来看看你,怎么又说起不开心的事来了呢…”
吕禄自知失态,尴尬地一笑道:“我儿今早不是跟为父辞行回府了麽,怎么竟还没走呢?”
吕鱼儿亲热地搂着吕禄的脖颈,撅着小嘴娇嗔道:“不想回去,反正也是我一个…怎么,你不欢喜我在府中麽?”
吕禄握着爱女的小手,一脸慈爱道:“怎会呢?为父巴不得你能永远留在我跟前呢,我也不会那么寂寞了…”
吕鱼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和孤独之色,神色复杂地看了东方靖玄一眼,凄笑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一辈子赖你身边不走了…”
吕禄拍拍她的香肩,说道:“好啦,别耍小孩脾气了,还不快跟姐夫他们见礼,都嫁人了,怎么还越来越不知礼数了呢?”
吕鱼儿撅着小嘴,娇哼一声,对着东方靖玄拜了拜,当她打眼看见吕姝儿时,娇躯猛颤,神色大变,仿佛是看出来了什么端倪来,吕姝儿也是一怔,冲她眨眼说道:“鱼儿妹妹好,好久不见了,悠然很是想念你…”
吕鱼儿会意道:“姐姐好,我们确是好久未见了,你跟我去我的寝间吧,妹妹有很多知心话跟你说呢…”说着便拉起吕姝儿的手来,对吕禄和东方靖玄道:“父亲、姐夫你们慢慢聊,我们姐妹去说悄悄话了,晚上陪你们用晚膳…”
吕禄看着她们的身影,无奈地摇头笑道:“还是那么疯,靖玄你别见怪吧。”
东方靖玄心头一动,往吕禄身边靠了靠说道:“叔父,小侄有几句私话和你说…”
吕禄愕然地看了看他,一点头便挥退了侍卫和婢女,吕禄见田氏兄弟施礼也退了下去,说道:“靖玄,你有什么话便问吧。”
东方靖玄死死地盯着吕禄的眼睛道:“小侄今日之话不传六耳,叔父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吕王和辰逸兄,若不然的话小侄日后很难自处…”
吕禄被他盯得浑身发毛,略一怔,坚定地点了点头,东方靖玄低声道:“叔父对吕王叔所谋划的事情知道多少?”
吕禄手猛地一颤,他咬了咬牙,沉声答道:“靖玄你聪睿无匹,对很多事洞察入微,我不敢对你隐瞒,二哥他两年前就在暗中筹划很多事情,招揽了一批谋士和剑手,为‘日后'做准备。”
东方靖玄道:“叔父对吕王叔的谋划怎么看?”
吕禄眼神复杂,说道:“如今天下之势刘吕双方势均力敌,在南北军中角力相持不下,靖玄你正是那个改变走势的人选,谁胜谁负取决于你站在那一边,虽然我们有姻亲联系,可我觉得你不会帮助我们的,或许你觉得刘氏的实力更强一些吧。”
东方靖玄素知吕禄胆小心明,看来确实如此,他放下手中的茶水,说道:“叔父这么看我麽?”
吕禄眼皮一跳,又道:“难道不是麽?”
东方靖玄淡淡道:“天下之事,最关键的不是看谁兵多将勇,而是看民心之向背,当年秦皇雄兵百万,东征西讨,剪灭六国,一统天下,其威赫之势亘古难有与其匹敌者。可陈涉、吴广几百草寇之众被逼至绝路,铤而走险而揭竿为旗,打起反秦旗号,谁能想到如此强大的帝国十五年便会分崩离析,宗庙被毁,这难道不足以为戒麽?!”
吕禄不解道:“照你所说,我吕家只要宽以待人也可广揽民心,为何不足以与刘氏抗衡?”
东方靖玄道:“叔父所想大缪矣。当年天下人苦秦久矣,高帝“约法三章”以仁义之名灭秦破楚,救万民于水火之间,而如今天下海清河晏,此乃刘氏之功也,万民早已归心大汉,渴求长久平安,而叔父们仅以外戚身份受恩宠而封王,并无尺寸之功于朝廷,谈何人心归附,何况此举有违高帝遗诏,本就为天下所唾弃,如今叔父们只聚集区区数千些狂悖之徒便妄图取而代之,我恐怕你们只是徒劳无益罢了,窃为你们不取。”
吕禄强辩道:“我等兄弟手握南北军数万大军军权,一纸诏令颁下,朝廷数十郡之兵齐聚长安,剿灭刘氏绰绰有余,何愁大业不成?!”
东方靖玄冷笑道:“叔父这是纸上谈兵,刘氏诸王镇守山东,兵强马壮,若叔父们敢有异动,诸国尽发大兵进逼函谷,封锁关中要冲,叔父们以为以关中一隅抗衡九州,有什么胜算可言?!”
吕禄词穷,说不出话来,东方靖玄又道:“更何况南北军也未必是铁板一块,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叔父们剿杀刘氏,南军中刘章兄弟势力日盛一日明显占据上风,北军之中也不乏忠于刘氏之人,辰逸这几日绞尽脑汁也无法动摇张子明的地位,这难道不足以警醒你们吗?”
吕禄颓然倒在榻上,浑身瘫软,东方靖玄顺势而下,又道:“小侄与姝儿情深似海,有心保全吕氏一脉,这亟需叔父你的帮助,我东方靖玄以性命保证只要叔父们安分守己,将来毕竟拼死保下你们,不让吕氏一人枉死…”
吕禄茫然地点了点头,东方靖玄又道:“小侄还有一事相询,请叔父直言相告。”
吕禄点头道:“你说吧。”
东方靖玄低声道:“吕王叔给太皇太后服下的药剂到底来自哪里,是不是对太皇太后玉体有所损伤,事关重大,叔父万不可隐瞒。”
吕禄大惊失色,手中的玉樽“咣当”坠地,他半晌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二哥多番叮嘱要提防你,没想到终是瞒不过你的,既是这样,我这就全部告诉你…”
吕禄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安的神色,站起身子慢慢踱着步子,好一会才开言道:“一年前姑母就曾生过一场大病,因为张子卿秘传消息给我们,我们便连夜进宫,太医们说姑母只有一线生机所在,极其危险…
后来,二哥无奈之下将大哥服用过的丹药给姑母服下了…我们知道这丹药会反噬身体,但情急之下我们也别无他法。后来姑母总算熬过了这一劫,但是丹药的反噬作用也逐渐显现,姑母虽然口能言语但却身子日渐消瘦、骨肌也日益萎缩,我和二哥见状自责不已,便四处搜寻方士、神医,后来这些人炼制出了一种丹药,能克制这种症状,但却又出了别的问题…”
东方靖玄脸若寒霜,问道:“是不是会消耗元阳,让人的身体机能下降,消化变慢,嗜睡萎靡,对吗?”
吕禄眼中闪过一丝惭愧之色,点头道:“是的,本来我们也是不愿长期让姑母服用这种丹药的,可是二哥却发现了另外的一个好处,所以就长期给姑母服用了下去…
那时候你不在长安,刘章兄弟四处发展势力,打压我们吕族中人,而太皇太后对我们始终不如你那般信任,所以并不是对我们的请求无所不允,可是这丹药服下后姑母每晚清醒的时候也是精神极差,难比从前,所以我们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东方靖玄咬牙道:“想必我去太皇太后宫中那几次你们都事先得到消息没有给她服下丹药,是吧?”
吕禄道:“姑母地位尊崇,只要她在我们手中,我们便可用她的印玺号令天下,所以二哥才让鸿煊和张子卿严密监控着姑母,但是他们也很顾忌你,不敢让你看出破绽来,所以做的很隐秘。”
东方靖玄勃然变色,怒道:“方士所制丹药消耗人的寿元,会加速太皇太后死去,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啊?!她可是你们的亲姑母啊!”
吕禄默然无语,只是摇头,东方靖玄静了静神,站起身子道:“叔父可否愿意助我呢?”
吕禄点了点头,东方靖玄便道:“请叔父设法调换太皇太后服用的丹药,不然等诸王齐聚京城之中了话,事情恐怕难以收拾…”
吕禄点了点头,说道:“我勉力为之吧,靖玄你记得自己说的话,吕禄在此谢过了…”
东方靖玄陪吕禄用过晚膳后,准备拜辞吕禄返回将军府,但吕姝儿与吕鱼儿仍在府中叙谈,他不放心将爱妻留下遂在府中静待,暮色渐深,东方靖玄心中一动,准备夜探下吕产的王府,看看有什么收获。
吕王府内,无数盏明亮的宫灯照的金碧辉煌的殿宇亮若白昼,几乎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可东方靖玄和田氏兄弟三人艺高人胆大,硬是仗着武艺高强,生生的攀上了殿宇之上,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中乱撞,东方靖玄记得吕姝儿跟自己描述的吕府的布局情况,便带着田氏兄弟向吕产寻常喜欢的故居那边赶去…
距离吕产的寝殿还有两座殿宇时,田光示意东方靖玄停下,东方靖玄知道田氏兄弟耳聪目明,定有所发现,他立刻附耳贴在屋檐之上,果然听见屋内有几人对话,而说话的人正是东方靖玄要找的人…
先是吕产和吕辰逸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紧接着又有几人走了进来,只听吕产说道:“北军军权尤为重要,辰逸你们还需下点功夫,古兄无需手软,必要时可以处置掉张子明,以绝后患…”
东方靖玄心脏狂跳,紧接着吕辰逸道:“眼下还不宜如此激进,张子明不仅精明强干,且从无犯错,若是骤然行动不一定能得手,那样反而会给刘氏兄弟留下把柄,让他们再动心思安插自己人进我们北军,依我之见我们只要严密监控住张子明,他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况且张子明和古兄之间的小摩擦会使他们误以为我北军中有些许动荡,会觉得我们吕氏的军中根基不稳,难以有什么大举动,这样反而更利于我们日后行事,叔父以为呢?”
那古正秋阴寒的口气也传了过来:“大将军所言极是,末将与张子明交过手,此人绝非易与之辈,不过据我看来他也是待价而沽之辈,我的细作曾报告说张子明私下里多番和部下讨论过吕刘两族的实力对比,言辞间态度暧昧不清,否则他不会有时对大将军多番逢迎了,因为此人毕竟不是朝廷宿将之后,大变将临,他的心中有所忧惧也是人之常情…”
吕产又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我知道此人原来似乎已经倒向我们这边了,可是等东方靖玄回来后态度又有些暧昧,莫非他和东方靖玄之间有什么勾连麽?如果是的话,此事却不得不防。”
东方靖玄唬了一跳,却听吕辰逸道:“上将军英明神武,在军中威望无匹,张子明倾心于他也是可以理解,恐怕正因为上将军摇摆不定的态度才会使得张子明也有些犹疑吧…”
古正秋又道:“大王明鉴,东方靖玄其人极有主见,绝不是左右摇摆之人,依他往日治军的行事作风看来他一定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绝不会坐以待毙,他手握天下军马大权,就是在南北军失势,只要回到封地去登高一呼,诸郡之兵尽皆呼应,依他的本领弹定天下也是唾手可得之事。”
吕辰逸叹道:“依上将军之才,若是能助我们的话那该多好,刘章、灌婴、周勃之辈哪一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啊,可惜姝儿仙逝他已心如死灰,再也无心恋战了…”
吕产道:“此人之才不下于李牧、王翦之辈,却一点也不醉心权力,也不好女色,听说他的封地赋税极低,官员廉洁清明,几年光景便使得荥阳、成皋大治,物阜民丰真是个治国理政的奇才,可他始终像蒙着一层面纱,让我看不透,也猜不透…但愿他不要与我们为敌才好,毕竟是一家人…”
古正秋又道:“东方靖玄极重情谊,早年在剑阁之时我就见识过他和独孤长泰之间的复杂情感,太皇太后对其多年来厚待有加,他绝不会对吕氏不管不顾的,不过你们所说的他似乎有些悲天悯人的圣贤情怀,到时候若是战端一开,很难猜测他究竟会如何抉择?”
吕产咬了咬牙道:“看他的了,我们还是按计划进行,既要防着他又要拉拢他,以备不时之需…对了,刘章这几日有什么举动麽,鸿煊?”
吕鸿煊开言道:“禀告父亲,刘章这些日子倒是没啥举动,昨日我跟上将军给我举荐的吴赟还借故责罚了刘章的心腹段文忠,刘章居然都没有回应,哈哈,真是过瘾…”
吕产摆了摆手道:“非常之时,也无需步步紧逼,你只要和张子卿守好长乐宫便是大功,知道麽?”
吕鸿煊迎了一声,又道:“刚才三叔的侍卫来报上将军和悠然姐留宿在赵王府邸,我们要去见见麽?”
吕产道:“即是来了,自然地见见,辰逸你去一趟吧,顺便探探他的口风。来人啊,叫人来舞乐为我们助兴…”
东方靖玄知道再也听不到什么了,和田氏兄弟点头会意,三人便闪电般地向赵王府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