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却见大军士气萎靡,已远远没有了当初的那般模样,正诧异时,一脸疲惫之色的塔布托和须卜隆邕已跃马到了二人眼前。众人寒暄了几句联袂进了帅帐,东方靖玄见塔布托喝过热腾腾的马奶后气色已好了许多,遂小声问道:“王子,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了什么事?”
塔布托眼中满是歉疚,说道:“这些天发生了好多事情,让我慢慢道来。”
东方靖玄点了点头,塔布托舒了一口气,慢慢回忆着说道:“那天你我分兵抗敌,我将将打退敌人的进攻,刚要前去支援你时,却见敌人中有人的模样像极了须卜老将军阵中的兰云中,因为此前得知兰子清兄已经遇害身亡,所以怕须卜老将军遭到什么不测,便准备前去探个究竟,谁知古斯通死活劝谏不让我去,那时我尚不知他是老将军安排的,就没理会,带着两万轻骑追了上去。哪知道…”
东方靖玄和须卜全宗对视一眼,说道:“你有什么发现麽?”
塔布托表情复杂道:“我们追了十几里,抓了几个落单的敌人,却没问出什么,我见敌人似是故意要引我上当,所以放缓脚步,退到阳虎山北麓等你追上来。却没想到你没有跟来,而陆续跟上来的后军部却遭到了袭击,损失惨重,兰琪旭也是被须卜禾川重伤,没等我想清楚事情原委,我们便又遭到了敌人进攻,领头之人赫然是稽粥和断臂的索拉诺…”
东方靖玄安慰他道:“天幸王子无碍,也算是上苍保佑了…刚才我看你的部族损伤也不算大,稽粥用心险恶,我们日后慢慢对付他就是了,王子不必过于担忧。”
塔布托看了须卜隆邕一眼,苦笑道:“稽粥我从来不放在眼里,只是我在他的军阵中看到了呼衍希冀和兰奇羽,他们可都是父亲的亲兵大将,没想到我一时不察,竟是未经传召进犯到了单于庭亲军宿卫之处,糊里糊涂地钻进了稽粥设计的圈套之中了…”
须卜全宗沉吟道:“穆跎黎经营多年,势力极大,又身兼郝宿王之职,单于帐下多其亲信,可唯独呼衍希冀和兰奇羽素来与穆跎黎不睦,如今这两位亲睹王子进犯王帐,你就是跳进北海也洗不清了,穆跎黎舅甥这番也算是挖空心思啦…”
东方靖玄一脸凝重,沉声道:“王子无需太过忧虑,大单于一心削弱强敌,平衡各方势力,我料想他绝不会对你过度责罚的。”
须卜隆邕道:“以前或许不会,现在却一定会了。”
塔布托见东方靖玄一脸疑惑,说道:“是啊,从我踏进老将军营帐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一样了,眼下我们已有了匈奴最强大的军队,同样也成了大单于眼中最慑人的势力,虽然老将军有诛灭羌人和查尔哈的功绩,但却会使大单于对您愈加猜忌,何况还有我这个敢兴兵犯上的逆子在侧…”
须卜全宗豪迈的大笑几声,说道:“王子不必多虑,老夫行将就木之人,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更没什么可怕的,到了王庭,我会为你尽力开脱,若是冒顿要对你不利,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只要王子你想,我愿意赌上性命不要,为你夺得匈奴的单于大位。”
东方靖玄浑身一震,却听须卜隆邕失声道:“父亲,这事…”
须卜全宗摆手制止他,塔布托一脸感激之色,拜倒在地道:“老将军爱护之心,塔布托至死不忘,不过若稽粥没有造逆之心,我塔布托也绝不会妄动刀兵,我不信自己在父亲心里还胜不过刚愎自用的稽粥了…”
须卜全宗道:“那也好,如此我们歇息一下,后日就整顿大军北上吧,我和王子、崇明兄各带本部人马前往,十万大军足以使我等立于不败之地,隆邕你率其余人马驻扎此地,随时听我命令。”
夜已经深了,东方靖玄盯着帐中微弱的火光,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没有一丝的睡意。
他身侧熟睡的卓玛伊娜翻了翻身子,玉手搭在了他的脸上,东方靖玄嘴角扬起一丝浅笑,在她温热的手臂上亲了一口,用棉裘裹紧了她的身子,卓玛伊娜长长的眼睫毛一颤,倏地睁开了眼眸。
东方靖玄撩拨着她额前的青丝,歉声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卓玛伊娜微眯着眼睛摇摇头,吐气如兰道:“你没有吵到我,是人家梦到开心的事,一高兴就自己醒了。”
东方靖玄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笑着吻了她香唇一口,卓玛伊娜玉容微红,脸上泛起少女般的羞涩表情,她眼眸生辉,柔声道:“夫君,玉健哥怎么还不来,我很想回汉地去。”
东方靖玄略一怔,说道:“我也很想回去,在这里整天你争我夺的好辛苦,真想一走了之…”
卓玛伊娜道:“依着玉健哥的性子一定会来找我们的,你说会不会有人把他扣了起来?”
东方靖玄皱眉道:“有这种可能性,可是我在这边没有几个人能完全信任的,也没法去查探此事。”
卓玛伊娜自然了解他们眼下的处境,吻了他一口道:“那就顺其自然吧,说不定玉健哥和乌云珠已在什么地方过上了安稳地生活,我们该为他们高兴才是…很晚了,早些睡吧,夫君,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吧…”
接到冒顿命令的第八天,须卜部大军终于缓缓向北进发了,众人虽然表面都一副轻松模样,但却都十分清楚这趟王庭之旅绝对不简单,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等着他们。
大军刚越过谷地,走到一片草原之上,前方便迎面赶来了一支军队,人数不过五百,却是衣着冒顿亲军的装束,一色的黑袍铁甲,健马弯刀,打着冒顿特有的大纛旗帜,威风凛凛。
领头的将军赫然是呼衍希冀,他高举冒顿的日月型黄金令牌,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须卜全宗的中军,当看见东方靖玄和塔布托也在军中时,略一怔,向众人一施礼,脸若寒霜道:“大单于有令。”
众人忙翻身下马,躬身静听,只听呼衍希冀道:“须卜全宗即刻入王庭议事,不得再迁延时日,否则军法从事。”
须卜全宗道声“领命”,对已下马走上前来的呼衍希冀道:“呼衍兄,鄙人献俘的两万羌兵俘虏可曾到了王帐之下?”
呼衍希冀欲言又止,低声道:“王庭会议因将军失期缺席已延宕数日,眼下大单于已是盛怒,催促您速速归帐,请将军斟酌,告辞。”
须卜全宗脸色一变,点了点头,呼衍希冀躬身一礼,翻身上马,眼神复杂的看了塔布托和东方靖玄一眼,向北奔去。
须卜全宗脸若寒霜道:“大单于似乎疑心你我有什么阴谋,我们如此北上似乎不妥,不如王子你即刻和光晟返回去,我独自率军前往,为你们探路,若是我三天之内没有消息传出,你们就反出王庭到东疆我的部族去,那里可保你们一时安全。”
东方靖玄沉吟道:“不可,王子如今遭构陷已深,我们只有孤军前往,以证清白,若是逃开的话反而让单于觉得我们心虚,到时候就真是说不清了。”
塔布托道:“老兄所言有理,大单于精明过人,极易猜忌,我等若行止坦荡从容,结局或许全然不同。”
须卜全宗见二人态度坚决,也没再说什么,三人遂将大军集结在王庭外十里处,各带着五百名百战之余的亲卫向王帐奔去,东方靖玄见王帐周遭的防卫比起秋会时更加的严密,竟多了一倍有余,不下于两千人,卫士们个个神情肃穆,如临大敌的戒备着。
在离王帐两百步的地方,他们的所有随行亲卫都被扣下,只有须卜全宗、塔布托、东方靖玄、野力斯荣、阿洛伊、兰琪旭几人才获准进入王帐,等到了帐幕下,亲卫又将诸人的兵刃卸下,还仔细地搜了身才允许他们入帐,如此繁琐的保护对策尚属首次,诸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此次会议紧张的气氛。
大帐内,诸人一道向冒顿见礼后入座,东方靖玄一眼瞥见除了稽粥和穆跎黎甥舅外,剩下的人几乎都不认识。御座上的冒顿一脸轻松的扫视全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而稽粥甥舅则仍是一副敌对的眼神看着他们,帐中其余人则神色各异,帐中气氛诡异而沉寂。
冒顿扫视一眼众人,清了清嗓子道:“最近我秘密南巡祁连山,匈奴境内很不太平,竟让羌兵和坚昆人突到了我的王帐之下,诸位对此有何想法啊?”
稽粥闻言拜道:“儿臣只顾着防御北面和南面,没想到坚昆人远涉千里竟从西南而来,所以防御出了纰漏,儿有疏忽懈怠之罪,请父亲责罚。”
冒顿道:“若只是判断有误的话,为父不会责罚,你毕竟经验尚浅,可若是你存了什么坏心思的话,那为父决不轻饶。”
稽粥脸色煞白,说道:“儿臣不敢,绝不敢。”
冒顿挥手斥退稽粥,转头对须卜全宗道:“老将军,查尔哈造逆是怎么回事?他人现在何处?”
须卜全宗淡淡道:“查尔哈其心叵测,擅离封地,进逼王庭,又袭杀塔布托王子,末将不得已已将其诛杀,其部众也已归降,大单于明鉴。”
众将闻言一片哗然,稽粥冷冷的质疑道:“如今查尔哈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行,谁知道事实如何…”
冒顿冷喝道:“闭嘴。”
整个王帐一片死寂,冒顿看了塔布托一眼道:“我儿,你对此事有何说法?查尔哈可有有谋害你之意图?”
塔布托右手放在胸前做盟誓状,慨然说道:“父亲明鉴,右谷蠡王查尔哈确有不臣之举,他和羌兵勾结暗中北犯王庭,后因羌兵被须卜老将军围困,就折回来营救,却被右大将须卜崇明设计识破其奸谋,查尔哈恼羞成怒下欲袭杀孩儿,兵败被擒,后又多番欲逃脱为祸,老将军见局势复杂,怕夜长梦多后患无群,只好将其处决。”
冒顿又道:“东胡之事既了,你为何不回到自己的牧场,却直驱大军到了王庭之下,还侵犯我亲兵的防区,怎么回事?”
塔布托道:“孩儿远征东胡之时,闻听有人欲对父亲不利,遂急忙前来护卫,又因信使屡次有去无回得不到父亲的准确消息,而我又遭到莫名敌军的袭击,所以退却时一时大意误入了呼衍希冀将军和兰奇羽将军的防线。事后,孩儿为防止不必要的误会和冲突,已主动退军南下,此事隆邕将军可作证。”
冒顿转头问道:“兰奇羽,此事可属实麽?”
一个身材健硕的将军点头答道:“确实如此,那时我和右贤王与希冀兄正巡视防务,突然有敌来袭,没想到是左谷蠡王,不过王子及时说明缘由,退了下去,我和希冀兄也劝下了右贤王,没酿成大祸。”
冒顿点点头,又问道:“可查清楚袭击你的是什么人?”
塔布托道:“孩儿不知道,应该是查尔哈的人吧。”
冒顿垂头又道:“总算事情平息了,罢了,我也不想追究了,只盼各位安守本分,各司其职的好。如今查尔哈已死,右谷蠡王空缺,我看就由木华栗接任吧,老将军和他交割下军务,让他尽快去镇守祁连山,防止月氏人趁机入寇我国。”
须卜全宗摆手道:“单于此举不妥,查尔哈经营祁连山北麓山原多年,人心依附,其部众悍勇异常,木华栗资历太浅,恐怕难以服众,我以为呼衍希冀比较妥当。”
冒顿沉吟道:“也是,希冀是本单于的亲弟,当年过继于呼衍老将军,身份贵重,而且又久经沙场,足以担此重任,好,那就希冀去吧。”
呼衍希冀脸色复杂的领命谢恩,却听一直未开言的穆跎黎道:“启禀大单于,须卜老将军献俘的羌兵眼下正在王帐西侧,其首领已有悔意,愿意向您归附,不知大单于意下如何?”
冒顿眼中寒光一闪,怒道:“羌人最是无信,反复无常,决不可信,兰奇羽你这就过去率人将他们全部处死,以绝后患。”
兰奇羽和须卜全宗对视一眼,退了出去,东方靖玄刚欲出言劝谏,却被塔布托拉住了,冒顿扫视四周道:“来人,上酒菜,我等君臣久未相见,一起叙谈痛饮一番。”
酒过三巡,帐中气氛渐渐浓烈,有的人已喝得酩酊大醉,冒顿看了脸色铁青地东方靖玄一眼,刚要说话,身边的一个亲兵慌张地跑进王帐,急道:“大单于,羌兵反了,正向王帐杀来,兰奇羽将军正在率军抵抗,特命我来通禀。”
帐中顿时炸开了锅,众将纷纷起身欲出帐,冒顿一怔,猛地站起身子,大喝道:“都不许乱动,违令者皆斩。穆跎黎你速调大军前来护卫王帐,稽粥你带本部兵马前去剿平羌兵。”
稽粥甥舅领命而出,冒顿神色稍缓道:“大家继续用饭,几个俘虏而已,兴不起什么风浪,勿用担心。”
须卜全宗看了冒顿一眼,冷笑道:“想不到天纵英明的冒顿也有失算的时候,真是难得啊!”
众将闻言都是一愣,冒顿脸色如故,淡淡道:“老将军这是在讥讽我麽?”
冒顿身后的一员亲卫挺身而出,用剑指着须卜全宗暴喝道:“须卜全宗竟敢对大单于无礼,快快俯首认罪,尚可活命,不然的话…”
那亲卫话音刚落,须卜全宗闪电般地掷出一支短刃,倏地刺进了他的前胸,那亲卫双目圆瞪,不可置信的死去了。
帐中一下子大乱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声:“保护单于。”人群便分作三拨,各有一群人围在须卜全宗和冒顿身侧,东方靖玄和塔布托诸人则一脸茫然地站在中间,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冒顿仍是一副淡然表情,看着须卜全宗问道:“为什么?”
须卜全宗脱口而出道:“为了我的儿子。”
冒顿一脸不解道:“我本打算让隆邕做王庭亲卫统领,补上希冀的位置,老将军不满意吗?”
须卜全宗摇了摇头,说道:“不满意,我要我的儿子做单于。”
众人一片哗然,冒顿惊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