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卜隆邕走了几天后,平静的谷地终于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一支气势汹汹的羌人大军。
东方靖玄和须卜全宗一通气,便和他各自率军将羌人阻击在了谷地南侧,二人依仗着地势将羌人压制住,使他们无法挪动半步,却没有一鼓作气将羌兵剿杀,而是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朔风瑟瑟,卓玛伊娜一袭劲装,外罩铁甲,和东方靖玄、须卜全宗等人注视着山下羌兵的营帐,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血腥味使她的肚腹一阵翻滚,差点呕了出来,略喝了一口水压了下去,她黛眉微蹙,拭了拭嘴角的水渍,不解地问道:“夫君,为何不趁机一举消灭了羌人,你和老将军究竟在等什么?”
东方靖玄把帕巾递给她,说道:“我们在等他们的援军到来。”
一旁磨刀霍霍地野力斯荣不解地插言道:“羌人自从河西大败后,已是今非昔比,如今这般阵势可算是倾巢而出了,哪里还来什么援军呢?”
阿洛伊会意道:“将军说的援军不是羌人,而是我们匈奴中勾结羌人的奸贼。”
野力斯荣略一怔,旋即大怒道:“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敢引狼入室,真是可恨之极,将来我非要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东方靖玄素知匈奴将士虽略显凶残狠辣,却极为同仇敌忾,很有义气,因此须卜全宗才会毫不犹豫地下令围剿羌兵,事实上他完全可以作壁上观,放志不在此的羌兵北上,而草原男儿的豪气却使他得做不出这种事情,须卜全宗不愧是匈奴一等一的名将,他的威名不仅在于善于征战,而在于其义气豪情的人格魅力。
正思索间,却听须卜全宗笑道:“诸位将军不必着急,敢做这事的人除了查尔哈就是穆跎黎,稽粥他都不出这事来,所以我们耐心等待就是,争取将这些出卖族人的奸贼全部收拾了。”
野力斯荣道:“将军说的是,不过我们已将羌人死死围住,他们已经插翅难飞,谁还会蠢到这时候冒险营救呢?”
阿洛伊道:“羌人素无信义,若无人以利益相诱,他们岂敢远涉千里至此,相信那内奸必不会甘心坐视其覆灭,此刻他应该正在施以援手的路上。”
东方靖玄目光如炬,说道:“让我们拭目以待吧,看那人到底是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如此行事。”
众人所料不差,就在羌人数次突围不成,内无粮草,军无战心几临奔溃之际,东方靖玄和须卜全宗大军的东西两翼都遭到了数万人马的进攻,垂死之际的羌兵闻讯也发起了最猛烈的一次突围,十余里方圆之内上演了一出惨烈异常的大战。
此刻,东方靖玄正率部全力阻击东线涌来的敌军,敌人军容严整,声势浩大,人数不下六万之众,东方靖玄正纳闷查尔哈哪会有如此众多的大军能够分兵左右夹击,这时候敌军大阵中闪出一骑,果然是匈奴右谷蠡王查尔哈。
查尔哈手持长刀,戟指前方高声叫道:“匈奴的男儿们,逆贼须卜全宗背义忘恩,勾结羌兵进犯王庭,你们不可助贼为恶,快快调转刀口,我查尔哈保证绝不会追究你们的罪责。”
东方靖玄知道查尔哈一贯冲动行事,准备试他一试,遂挥手拦下须发皆张、义愤填膺的野力斯荣和阿洛伊,上前说道:“右谷蠡王误会了,我等是左谷蠡王的部下,奉单于命令防卫王庭,右谷蠡王难道不认得我们王子的大纛旗麽?”
查尔哈显然是没想到出现这种情况,正惊讶时东方靖玄又道:“羌兵北越祁连山,正是从大王你的防区窜进来的,大王镇守不利,其罪不小,如今不和我等一道剿贼,却兴兵包围我军,意欲何为啊?”
查尔哈面红耳赤,辩解说道:“羌兵是从稽粥的防区进来的,和我无关,你们…”
东方靖玄抢白道:“既是右贤王的罪责,为何大王却推给须卜将军,莫非将军想借刀杀人,图谋不轨麽?”
查尔哈恼羞成怒道:“有反行的是稽粥和须卜全宗父子,他们集结重兵于王庭之侧,其心叵测,本王是来兴兵救驾的…”
东方靖玄又道:“大王擅离防区纵容羌人犯境已是不该,如今又包围我军,意欲替羌人解围,究竟是何居心?”
查尔哈道:“胡说,羌兵是从稽粥的防区突进的,和我无关,再说本王是奉了单于的将令北上的,岂会是擅离职守,我更不是要替羌人解围的。”
东方靖玄追问道:“右谷蠡王可否请出大单于的指令让末将一阅,以辨真伪。”
查尔哈不耐烦地怒骂道:“本王接到是单于的密令,岂能让你这等无名之辈验看?快去让塔布托出来,长辈在此,他不前来见礼是何道理?”
东方靖玄跟野力斯荣耳语几声,不一时一个装束和塔布托极其相似的人打马走到近前,查尔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意,假意和塔布托问候答礼,却暗中一挥手,军阵中闪电般地射出一支羽翎长箭直取“塔布托”前胸,查尔哈见他躲避不及,已是免不了命丧箭下,眼中的兴奋和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查尔哈哪里知道,那支锋利的箭矢只是扎进了铁甲外层,根本没射中“塔布托”的身子,他满脸狞笑道:“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这匈奴之主非我查尔哈莫属了,你们看到没有,塔布托已经中箭命不久了,你们还是归顺我吧,到时候荣华富贵指日可期。”
东方靖玄冷笑一声,摘下“塔布托”的帽子,骂道:“查尔哈你丧心病狂,竟敢以下犯上,谋杀王子,可惜老天有眼,单于庇佑,今番你行径已露,还不束手就擒。”
查尔哈笑容一僵,脸色一片酱紫,破口大骂道:“鼠辈,竟敢戏弄我,来人啊,把他们全部杀光。”
东方靖玄大喝道:“重甲军突前,野力斯荣、阿洛伊两翼掩护,全力冲击查尔哈中军大阵。”
东方靖玄的重甲军自然是须卜全宗的馈赠品了,此次须卜全宗孤注一掷将自己余下的三万铁甲军全部带了过来,前几日又交给东方靖玄一万铁甲军,助他剿灭羌兵,不想今日果然派上了大用场。
铁盔铁甲的重甲军一闪身出阵,东方靖玄就看见查尔哈的部族脸上露出一丝怯意,都不由自主地往后迈了迈步子,查尔哈惊呼一声,骂道:“哎呀,不好,须卜全宗老贼果真在此,我上当了,快快变阵…”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啊,东方靖玄一挥手,重甲军已经饿虎扑食般地杀向了查尔哈的军阵,左右两翼的铁骑并驾齐驱为他们护卫,气势慑人,查尔哈心中一阵胆寒,故作镇定地指挥抵御,却真的一点信心没有,当年须卜全宗率重甲军横扫东胡与坚昆、丁零诸国时,他可是亲眼目睹的,他原本依仗自己手下铁骑的战力只逊于单于亲兵,而且须卜全宗的重甲军据说是河西之役时已被月氏军打的所剩无几,因此他才敢孤注一掷的倾巢而出来和须卜全宗较量一番,不仅为了争夺匈奴的统治权,更可以圆了自己多年来的一个梦想,可以一举击败匈奴第一名将,取而代之。
谁想到须卜全宗这个老狐狸居然还有这么多重甲军,他略一分神,重甲军已狂风般地杀入了他的大阵之中,惨叫声、哀嚎声随之传来,他不由得浑身一颤,放眼看去重甲军士如同死神降临一般,挥舞长刀将自己的将士一个个的砍落马下,自己的整个军阵中弥漫着恐惧和不安,后方的将士早被前方的惨烈屠杀吓傻了,还未交战便纷纷夺路而逃,阵型一乱后阵脚也大乱,大军互相践踏之下,又死了不少人…
查尔哈如梦方醒,挥刀斩杀了几个逃脱的军将,却无法阻止大军溃散的结局,东方靖玄见状,率着五千精骑直刺查尔哈身前,查尔哈的亲军虽然拼死抵抗,却奈何军心涣散,已经无法继续作战,他只好且战且退,向南撤军,刚逃到谷地出口,准备收拢败军,却见卓玛伊娜娇喝一声,率军杀出,惊魂未定的查尔哈部这下彻底地奔溃了,纷纷夺路四散而逃,东方靖玄很快将查尔哈围在垓心,不多时便将这位野心勃勃的单于“王叔”俘虏了…
东方靖玄东边战事既定,便命令诸将重新布下阵线,严防新的敌人来袭,自己则打马向西奔去,前去支援激战正酣的须卜全宗…
远远的便听见了双方激战的喊杀声,东方靖玄站在高处望去,见西侧的谷地处有一支五万人的大军正在全力进攻须卜全宗,而久经战阵而须卜全宗则稳如泰山地安坐高处,指点江山,发出一道道将令,好像正在下棋一般的轻松,而不是在作战…
东方靖玄见状舒了一口气,翻身下马,走到须卜全宗身后站定,须卜全宗头也不回,说道:“这么快东线战事就了了吗?是谁带来的大军?”
东方靖玄道:“是查尔哈的人,我已将他擒获,囚在帐中,他的人马和俘虏的羌兵关在一起。”
须卜全宗身子一震,转过头来,说道:“查尔哈还是老样子,眼高手低的,成不了什么气候,穆跎黎还是老辣多了…”
东方靖玄讶道:“难道西线的敌军不是稽粥的部众吗?”
须卜全宗摇头道:“不是,是坚昆和丁零部的残军,不过为他们做先导的却是穆跎黎的部将索拉哈,他是稽粥部将索拉诺的弟弟,行军布阵之法我太熟悉了。”
东方靖玄皱眉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么多仇敌入寇王庭附近,大单于怎么无动于衷,他究竟在干什么,在想什么?”
须卜全宗笑道:“光晟也沉不住气了麽?掌控天下如同御马般轻松,冒顿本就是不凡之辈,他十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该什么时候做,他只需要抓住最关键的时机出手击败最强悍的敌人就是,剩下的事自然有人替他做。你看,我们现在不正是如他所料,替他除了行藏渐露的查尔哈麽?”
东方靖玄自嘲的一笑,点头称是道:“是啊,我们都成了他的棋子,老将军所说的大单于最强悍的对手就是你自己吧,难怪你一直稳扎在此,就是为了与他巅峰一战麽?”
须卜全宗笑道:“或许他认为自己最强悍的对手是我,但我却知道他最强悍的对手应该是你,而这一点他没意识到,他从未真正地了解到你的实力,这是他的失算之处。”
东方靖玄苦笑道:“我自知没实力对抗大单于,他的超凡洞察力与狠辣果断是我所欠缺的,我没法和他比。”
须卜全宗笑道:“不,你这点就已经强过了他,三十年来他一直自诩为天下无敌,已经无法正视每一个对手了,而你不同,你谦逊认真绝不会低估每个对手,这正是他所欠缺的,况且你不止只有这一点强过他。”
东方靖玄道:“老将军这么说是想让我和冒顿单于一较高低麽?说实话,我更关心塔布托的安全,而不是他是否能做单于。”
须卜全宗讶道:“塔布托一心倾慕大汉,若是为单于的话,毕竟愿意与大汉和平相待的,这难道不是你一个大汉国上将军所愿意见到的局面吗?”
东方靖玄看了看一脸和善的须卜全宗,知道塔布托已将自己的一切对须卜全宗说过,但他却甚是相信这位正直的老者,知道他绝不会以此相要挟,遂顿了顿说道:“老将军对我坦诚相待,我也不必瞒你,王子的性格在匈奴做单于绝对是不可能长久的,因为贵族数百年一直是放牧为生,劫掠为辅,怎么可能会因他之好恶而改变,他若是强行为之,恐怕会使贵国四分五裂,争斗不休,还会给他自己招来灾祸的。”
须卜全宗认真地审视了他一番,叹道:“难怪塔布托对你另眼相看,你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就是敌对部族,你也不愿意他们生灵涂炭,战乱不休…”
东方靖玄正色道:“天降各族,皆有生存繁衍的权力,汉人也好,匈奴也罢,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若是可以富足安康,我想草原儿女也是不愿意四处抢掠烧杀的,因为人的本性还是善良的…”
须卜全宗点点头,转眼看着山下大军已经在追击敌人,说道:“去除了这些小威胁,我就要直驱大军进发王庭了,怎么样,你要一起去吗?”
东方靖玄道:“老将军还需三思,既已除去了叛贼查尔哈,没必要和冒顿正面冲突,王子立储之事尚有转机所在,不是吗?我想鹊玉阏氏也没嘱托您一定要让王子做单于,一个母亲最真切的希望或许只是希望他的孩子一生平安而已。”
须卜全宗神色微变,点头道:“或许你是对的。怎么隆邕已经去了好多天,还没有消息传来,莫非塔布托有什么危险吗?”
东方靖玄道:“须卜禾川的大军被分散处置各部,且有古斯通暗中保护,我想塔布托王子不会有什么事的。倒是羌兵和查尔哈的俘虏你准备怎么处置啊?”
须卜全宗皱眉道:“这也是头疼的事,老夫一般情况会将俘虏遣反回家或者分配各部,如今非常之时,却是有些麻烦,全部斩杀的话也有些残忍,这事…”
东方靖玄道:“羌兵勇而无谋,素无信义,必是受了查尔哈的蛊惑和好处才敢如此冒险行事,眼下祁连山附近已无稽粥大军防守,老将军大可将其兵器收缴,让他们逃回去就是,反正北上之路已被我们封死,不怕他们再次为祸。至于查尔哈部,老将军威名远扬,几句话便可将其收服下来为你所用。”
须卜全宗沉吟一番,点头称是,东方靖玄喘了一口气,和他一道返回了帅帐之中。
杀退了羌兵和坚昆、丁零的残军,俘虏了查尔哈收复了他的部众后,须卜全宗和东方靖玄手中的大军已经接近十五万人,声势浩大,其实力已冠绝匈奴,即使冒顿征发全国之兵也未见得能超越他,再加上塔布托的六七万人,争夺单于之位已是绰绰有余,东方靖玄担心两方会最终兵戎相见,十分的忐忑不安。
过了两天,竟同时从东边和北边传来了消息,塔布托正和须卜隆邕率军向他们赶来,而冒顿则命令诸军向王庭靠拢,准备合兵一处,商议征讨月氏、坚昆和丁零诸国之事。
一喜一忧两个消息,使得东方靖玄哭笑不得,但冒顿金灿灿的令箭充分证实了此命令的权威性,绝非稽粥舅甥的使诈手段。
须卜全宗灵机一动,决定派人将还剩余还未来得及的两万羌兵押解向王庭献俘,然后以祁连山防务告急而迁延时日,等待和塔布托会合后,再一起向王庭赶去。
东方靖玄隐隐觉得不妥,却是一时间没有更好的办法,也没有出言反对。献俘队伍出发后第三日,塔布托和须卜隆邕就到了谷地东侧,得到消息的东方靖玄和须卜全宗高兴地一起出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