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东方靖玄夜宿田成府内,第二日天一放亮,两人便赶到丞相府内,与樊市人商议对策,由于刘章率领随侍齐军近三百人,所以为了以策万全三人议定让东方靖玄乔装扮作吕国的中尉亲军,随伴王驾左右,樊市人进宫谒见吕台,将此事告知他。吕台知道刘章来者不善,自己难以对付,正为此事犯愁,听闻樊市人的计策,立刻便愁眉骤解,大赞东方靖玄忠勇仁义,并嘱咐要秘密行事,千万不可妄动。午膳过后,诸人又计议了一番,樊市人安排善于易容术的方士为东方靖玄收拾装容,将他打扮成了一位满脸胡须的中年将军,东方靖玄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惊讶的半天合不上嘴。樊市人心细如发,又教他熟悉齐鲁地方语言,以免泄露,东方靖玄认真学法,都牢记在心。
夜幕未至,诸人早已到王府內轩安排晚宴事宜,不一时便听见鼓乐齐鸣,吕王已乘坐驷马金车来到,他高坐车上,金冠王服,腰悬佩剑,却仍旧面有病色,王驾之后王太子吕嘉和诸王子随行而至,东方靖玄诸人纷纷上前见礼,吕台向众人回礼后环视四周,面有疑色,踱步至樊市人跟前低声问道:“相国,齐人来犯,可有何应对良策?”樊市人神秘一笑道:“禀告大王,臣等已有计议,眼下人多眼杂,不便细说,总之我们都计议完全,请大王宽心。”吕台轻咳一声,点点头,率王府诸人步入坐席,静待贵客到来。
东方靖玄和吕王众护卫随侍在吕台左右,如众星捧月。吕台面南背北端坐王榻、王太子吕嘉则坐在王榻右下首,丞相樊市人、内史田成、中尉韩先和郡丞诸人西向而侍,东边数席为客座,轩内布置典雅,珍果美蔬,香酒佳肴,应有尽有。夜幕缓缓降临,不多时只听见府外马蹄声大作,喧闹异常,府门大开,一名王府侍从飞奔而入,下拜高叫道:“禀告大王,朱虚侯门外求见。”
吕台向众人笑言道:“吕齐两国邻里相依,劳烦诸位与我一同前往迎接齐国贵客吧,如何?”国相樊市人忙谏道:“不可,大王是太皇太后亲侄,与先齐王有兄弟之谊,朱虚侯是大王子侄辈,今大王屈身迎接,于理不合;况且大王为一国之主,自当有国君的威仪,岂可轻举?依臣下愚见,由太子与臣等前往迎候足矣,大王意下如何?”吕台略一思索,沉吟道:“相国言之有理,那就劳烦诸位与嘉儿前往迎候吧。”众人齐声应诺,由吕嘉和樊市人率领前往府门迎接。
不多时,吕嘉已陪同着齐国诸人来到轩内,朱虚侯刘章携同齐国众人上前一步,齐齐拱手高声道:“见过吕王殿下。”吕台快步走下王座,扶起刘章,温言道:“贤侄快快免礼,诸位都免礼。”东方靖玄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南郑时期的“刘佑齐”,遂细细打量着刘章,见他长身玉立,盔甲鲜明,剑眉下的双眸射出奇异的光芒,面如冠玉一般,虽略有疲态,却难掩英雄气,不禁心下赞叹,正回想去年南郑与他相遇时的境况时,却听吕台笑道:“贤侄果真是人中之龙啊,不愧皇家贵胄,刘兄有子如此,当含笑九泉了,快请入席吧。”
刘章微微一笑,回道:“大王谬赞,章实是不敢当,让我为大王引荐。”说罢,指着一位装束华贵的年轻人道:“这是鄙人三弟刘兴居。”“大王有礼,刘兴居见驾。”华服年轻人躬身一揖,吕台连忙回礼搀扶,刘章又一一引荐诸人,当东方靖玄看到上次那位因为被假巴图戏弄而暴跳如雷的大汉赫然在列时不禁莞尔一笑。他慌忙的四下找寻那张熟悉的面容,却一无所获,不由地感到阵阵失落。
双方安坐入席之后,酒过三巡,吕台拭掉嘴角的酒渍,他脸色微微泛红,轻咳一声,说道:“不知道两位贤侄何故而来我国呢?”刘章恭声道:“我等承蒙陛下与太皇太后圣恩,无以为报,常常引以为恨,幸而有诏旨着我兄弟入皇宫宿卫扈从,我等不敢怠慢,忙打理行装启程前往长安。行至贵国,闻之大王已赴国就藩,我等俱为朝廷宗亲贵戚,刘吕本是一家,唇齿相依,作为晚辈我们自当拜访;况且齐吕两国同是朝廷外藩,为陛下镇守山东,也该互相亲近走动,永结同心,已安齐鲁人心,如此才不负太皇太后与陛下厚望。”
他此言说的入情入理,吕台淡淡一笑,说道:“贤侄有心了,寡人初入齐鲁大地,本该亲往齐国问候王太后和齐王,奈何贱躯久病不愈,实在失礼。我当安排嘉儿代我他日往齐国向王太后和齐王问安,以全两家友好之谊。”
刘章笑言道:“大王不必介怀,这是晚辈应该做的。实不相瞒,我们此番前来还有所求,不知道当不当讲?”说完他逼视着吕台,等着他的回应,吕台爽朗道:“贤侄但说无妨。”刘章放下酒樽,吐出一口气,轻松的说道:“久闻大王膝下小女吕姝儿小姐才貌双绝,天下闻名。今我家欲与大王结为秦晋之好,因此鄙人斗胆向姝儿公主求亲,两家亲上加亲,如同一体,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吕姝儿是吕台的幼女,今年只十五六岁,生的花容月貌,却性格怪异,除了贴身的侍婢和吕台、吕嘉诸人,其余人都不愿意见到,长安城中求亲的王侯贵胄大多吃过闭门羹,可无奈她身份高贵,又为太皇太后宠爱,都不敢开罪,只好讪讪而退。坊间甚至传言她生性冷漠,不苟言笑,都称她做“石女”。樊市人闻言大惊,担心的看着吕台,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却听吕台道:“朱虚侯少年英雄,高帝直裔血脉,身份贵重,能看上小女那是她的福气,不过姝儿自小被我宠坏了,任性使气,不知礼仪,况且小女曾有言:未来夫君须是太皇太后钦赐,万中无一的伟丈夫,此事天下皆知,因此寡人不敢自专,还请侯爷先行奏请太皇太后,然后再议。”
刘章似乎并不惊讶,他淡然说道:“这是自然,我等此趟进京我自当向太皇太后启奏此事,只要大王不反对,我有信心说服太皇太后,恩准此事。对了,不知可否与姝儿小姐见一面,也好让鄙人一诉衷肠。”
东方靖玄惊叹此人心思缜密,丝毫不给别人喘息的机会,让人没有退路。东方靖玄暗想此人若是个命世之主,则天下幸甚,若是个阴险之徒,那必是天下骚然,兵甲不息,正思索间,却见一名身材纤瘦的女子悄然步入轩内,她一袭白衣,长发飘飞,脸庞却盖着一片薄纱,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秒目,东方靖玄浑身一震,“假巴图”,他脑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只相见几次,但她从她果决与冷毅的眼神却让他记忆尤深,一眼就认出她来,未想到她居然会是吕台的女儿,那她究竟为何要破坏圣药,谋害陛下呢?吕台为人忠厚,女儿却行如此不臣之事,难道吕台是个伪君子,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吗?东方靖玄脑中充满疑问,他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想到这里,东方靖玄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东方靖玄还未回过神来,却见吕姝儿向王座盈盈一拜,口中叫道:“父王、大哥,我来了。”吕台慈爱的看着她,笑道:“孩儿不必多礼。”众人纷纷起身向吕姝儿施礼,她也不开言,只是微一拱手,然后缓缓走上高台,安坐在吕台左下首刚安放的席位上。吕姝儿和吕台耳语一阵,接着妙目扫到刘章身上,冷冷道:“朱虚侯帝室贵胄,如此垂怜小妹,我实是不敢当,然小妹虽然不才,昔年却曾有幸见到高帝征讨彭越归来时的盛景,当真是英雄气概、人中之龙,那时小妹就许下宏愿,他日夫婿必当是能护国安民的铁血男儿,否则我终生不嫁。侯爷今日屈尊来我国求亲,也当遵从我的意愿,况且这事太皇太后已经恩准了,许我嫁娶自专,谅来侯爷不会反对吧?”
言罢目光灼灼的盯着刘章,刘章微笑道:“公主既有此意,小侯岂敢不从呢,此番我往京都宿卫,必定要建功立业,一展抱负,定然不会让公主失望。”
“朱虚侯信心百倍自然是好,不过口说无凭,不如侯爷露几手,让我见识见识,小妹也好心里有底。当然如若侯爷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是个只会说大话的纨绔子弟,那小妹也就早日了了这个念头。”
东方靖玄看出来吕姝儿是有意要留难刘章,打压下齐国的气势,因此才不断的挑衅,刘章仍是面色如常,他刚要开言,旁边一人断喝一声:“我家侯爷力能扛鼎,天下闻名,岂会是说大话的纨绔子弟,望公主慎言,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东方靖玄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大汉,心中暗叹他忠心护主,却听刘章怒道:“佑齐无礼,怎可与公主如此放肆,立刻谢罪退下。”那大汉闻言一怔,虽是满脸不屑却立即躬身向吕姝儿致歉,然后推到一边。刘章长身玉立,来到王座跟前,躬身一揖,道:“适才刘兄多有冒犯了,望大王与公主海涵。”吕台忙一躬手回礼,吕姝儿却是冷漠依旧无所表示,刘章继续说道:“鄙人忝为一方诸侯,为朝廷镇守东疆,本不该亲身犯险,与人刀兵争雄,一则怕有失朝廷体面,二来身份特殊使对手难以放开手脚,不太公平。然则今日小侯是前来提亲,公主既有此雅兴,我当勉力为之。”刘兴居与刘佑齐等刚欲上前劝阻,刘章眼中精光一闪,诸人便颓然退下。
刘章唰的解下披着的大红袍递给侍从,露出强健的躯体,金甲闪耀,显得英气逼人,他拱手朝吕姝儿问道:“敢问公主哪位兄台前来赐教?”吕姝儿略微一怔,薄纱下的脸庞闪过一丝红晕,居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得胡乱嚷道:“侍卫长你出来领教一下侯爷的高招吧。”“诺。”一声应喝,一位身材壮硕的军士闪身来到刘章跟前,躬身叫道:“末将王府侍卫长李志诚领教侯爷高招。”刘章长剑在手,说道:“李将军可放手攻杀,不必拘束,请。”
李志诚看了一眼吕台和吕姝儿,见二人都点头许可,便大喝一声,举起长枪猛刺过来,当两人相距不足十步时,却见刘章仍是呆立原地,毫无反应,李志城微一迟疑,枪头朝刘章胸前扎下,“侯爷小心。”人群中刘佑齐惊得大呼一声,只见当枪头离刘章前胸还有寸许的时候,他猛地一挥铜剑,将长枪震飞出去,李志诚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他满面通红的站起来,朝刘章示意认输,然后向吕台歉声道:“大王恕罪,末将技不如人,请大王责罚。”
吕台柔声道:“将军不必自责,所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日后多多努力就是。”吕姝儿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志诚,然后又陆续叫出几个将军同刘章比斗,结果都是几招之内一一败北,齐国的诸人喝彩声此起彼伏,纷纷称赞刘章武艺精良,吕姝儿被气得玉脸生寒,对着下首的坐席怒道:“韩中尉,这就是你调教出来的将军吗?看来你这个中尉很不称职,这轮由你出战,如果再败,你这个中尉就不用再当了。”
韩中尉还未答话,却听刘兴居调侃道:“看来韩中尉这将军是要做到头了,如果将来韩将军真的流落街头了,就来我齐国吧,好歹赏你一碗饭吃…哈哈。”
旁边一位军校应和道:“想不到吕国法规如此森严,堂堂的一国中尉居然会像落水狗一样的下场,被扫地出门,这要传出去,也是一件笑谈了,哈哈…”
吕国众人都怒气填胸,纷纷欲拔剑挑战,刘章刚欲制止国人的挑衅,却听吕姝儿冷喝道:“全都退下,本公主亲自领教侯爷的高招。”
说罢,她轻盈的走下高台,拔出韩中尉的配剑,朝刘章走去,吕台面露难色,生怕这个刁蛮丫头惹祸,他频频向相国樊市人使眼色,樊市人会意地上前扯了扯东方靖玄的衣袖,东方靖玄略一颔首,大步流星的走到吕姝儿跟前,用生硬的齐语躬身谏言道:“公主且息怒,请听末将一言。”
吕姝儿见有人拦路,顿时怒火冲天,她生性乖戾无常,吕国之内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思,不料今日却冲出个“拦路虎”,她秀眉一蹙,刚欲发作,却看见东方靖玄目光灼灼的逼视着她,她生出一份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压下火气,点了点头,东方靖玄继续说道:“公主贵为千金之躯,不可以身犯险,若有闪失,大王如何自处?末将陈子俊忝居将军高位,愿奉身替公主一战,定不负公主和大王厚望,请公主恩准。”
吕姝儿略一沉吟,点头答应,众人这才长出一口气。东方靖玄来到刘章跟前躬身一揖,温言道:“侯爷适才大展神威,末将很是敬佩,愿诚心讨教,请侯爷不吝赐教。”
他眼内射出真诚的光芒,和刘章直直对视着,东方靖玄此次东来除了护送吕台赴国就藩外本身就有探听齐国的意图,而朱虚侯刘章是齐国的主心骨,对他多做了解,是很有必要的,况且刘章的为人他领教过,十分的精明强干,是个成大事的人,如今试试他的身手,讨教下他的武艺如何,也许他会是将来推翻吕氏的中坚力量,东方靖玄心里暗暗盘算着。只见刘章仍旧风度翩翩,拱手回礼道:“陈将军忠义无双,小侯也很敬佩,你我切磋一番,请吧。”
“锵”的一声,刘章长剑已然出鞘,他大喝一声“将军小心了”,便持剑朝东方靖玄砍下,东方靖玄抬手一挥铜戟,将他的长剑架了开来,刘章不禁一怔,他自恃力大无比,寻常人和他敌对,基本架不住他几招就败下阵去,除了他的确武艺精良外,更重要则是他力道十足,对手数招之内便会双臂发麻,难以自持。
如今这吕府的区区一员将官,便将自己的雷霆一击,悄然化解,让他既惊且怒,他收起轻敌之意,和东方靖玄认真的较量起来,两人都是万人敌,缠斗数个回合不分胜负,刘章从没和人对拆如此长时间,正苦思如何才能一招克敌制胜,略一分神,却见东方靖玄铜戟猛然挥下,他只好仓促挥手迎击,剑戟交击,继而金石之声大作,刘章顿觉体内气血翻腾,差点呕出鲜血,他勉力支撑着没有跌倒,正准备迎接对手下一轮攻击,却见东方靖玄收起铜戟,躬身说道:“朱虚侯爷果然是人中龙凤,勇武不凡,末将拜服。”
刘章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知道他有心给自己台阶下,便温言道:“陈将军客气了,小侯适才已然败于你手,将军如此说辞,实在让刘章汗颜,今日小侯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啊,日后自当多加练习,将来再来向将军讨教。”
东方靖玄见他如此坦诚,不拘成败,好感倍增,刚欲出言逊谢,却听吕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贤侄不必介怀,况且我国数员上将鏖战于你,也未尝得胜,此事一经传扬,又是一桩美谈。刘兄有子如此,真是羡煞寡人也。”
此言一出,吕姝儿便是脸色不悦,正欲出言反驳,被东方靖玄虎目一盯,便害羞的闪躲过去,不敢言语。樊市人趁机出来打圆场,一番吹捧与谦让之后,终于开宴,优美的歌曲冲淡了适才的紧张氛围,宾主尽欢、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一哄而散,齐国军士中一位身材略显羸弱的少年,不时的瞟一眼一直侍立在王驾一侧的的东方靖玄,秀目中闪过欣喜和不安的神色,忐忑的随着齐国众人离开了,这一切东方靖玄都看在眼内,他一眼认出这位女扮男装的兵士正是自己朝思暮念的刘心妍,他心脏狂跳,魂儿都好像跟着她的倩影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