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丽看了韦苏景云一眼,没再言语,却见一个士兵急匆匆地打马冲了过来,口中大喊道:“禀告将军,前方有大批人马朝我们这边杀过来了…”
众人神色一凛,韦苏景云铁拳一挥,大喝一声道:“全军列阵,准备迎敌。”
他手下的部众闻言迅速的组成层次分明的阵列,搭箭张弓,警惕地注视着前方。东方靖玄见韦苏景云兵势强盛,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士,暗自心惊,这时候一旁的魏明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东方靖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偏殿附近又涌出了不少人,略一打量竟不下三千之众,除了北部的山丘外,其余三面均防守森严的护卫着偏殿,他心头掠过强烈的不安感觉。
不一时,前方繁星点点的火把闪现着,约莫有四五千人朝着偏殿冲来,人马嘶鸣声不绝于耳,他们在距离偏殿百余步处停了下来,队伍中间三人骑着高头大马走到近前来。
东方靖玄和魏明忙退到韦苏景云身后,定睛一看,见韦苏提佳居中,左侧是韦苏昌懋,右侧则是扎格海图,而韦苏世隆却是不见人影。
韦苏提佳神情复杂的看着偏殿的众人,明亮的火光下他黑丝的瞳仁射出奇异的光芒,半晌才说道:“景云,为父有话对你说。”
韦苏景云冰冷的眼神看了韦苏提佳一眼,说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父亲想怎么做我都愿奉陪到底。”
韦苏提佳被他一句话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韦苏昌懋劝道:“二哥,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谈,为什么非要闹到这个地步呢?”
韦苏景云惨笑一声,说道:“一家人?除了你之外,这座府邸里有几个人把我真正地看做一家人了?”
韦苏提佳叹了一口气,说道:“景云,你别中了人家的挑拨离间计了,一直以来,为父都是对你们一视同仁,一心一意的对待你,希望能借此弥补当年我对你母亲的亏欠…”
韦苏景云虎躯微震,眼中流出了泪水,说道:“父亲···以为你给我的比起我失去的怎么样?”
韦苏提佳面有惭色,默然无语,韦苏景云又道:“我母亲身为乌孙王的孙女,身份高贵,却在你们眼中成了低人一等的下贱人,我母亲生性和善,从不与人争风吃醋,邀宠献媚,可府中诸人却假借着乌孙人与月氏人的仇恨,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各种欺辱和陷害,你作为我的父亲、她的夫君,竟对她没有丝毫维护,可怜母亲至死都在维护你,说你是世上最最爱护她的人,甚至她临死前还手握着你送她的信物…”
他说的凄苦,众人闻言都感到哀伤不已,吴玉丽已是泪水涟涟,轻轻地抚了抚韦苏景云的后背,韦苏景云感激地拍了拍她的柔荑,又道:“母亲走的那年我才九岁,父亲你时常不在府中,可知我是怎么度过的吗?韦苏世隆时常欺负我,说我是乌孙人的野种,他什么都要抢,我的衣服、骏马、宝弓、侍从、婢女,甚至是寝间…我稍有反抗就被他打的鼻青眼肿,可我从来没有哭过,我咬牙忍着,那时候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都夺回来…”他目光狠狠地瞪了韦苏提佳一眼,咬着细牙又道:
“我受欺凌的日子终于在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因为我有了反抗的本钱了,我拉的开强弓,舞的起长剑,当我把冰冷的锋刃抵在韦苏世隆地脖颈上时,我从他恐惧的眼神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那一刻或许是母亲走后我最开心的一刻…但我知道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依着韦苏世隆的卑鄙性子,他一定会报复,所以我才向你请求到扎格将军的营帐去效力,随他四处征战,如此既锻炼了自己的本领,也能保全住性命。”
他眼中闪出一丝柔情,看了扎格海图一眼,笑道:“我很感激扎格将军,他对我而言亦师亦父,他给了我不少关怀,我也听从他的劝解,一度准备淡忘这段仇恨,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这一切还是被韦苏世隆给毁了…”
韦苏景云眼中的柔情一闪而逝,瞬间又变得狠辣起来,说道:“玉丽她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人,她那种淡然和恬静像极了母亲,让我无法忘怀,虽然我对她一见倾心,奈何她却不爱我,我只好忍痛割爱送她回故乡去,未想到我一时不忍没亲自去送她,竟被韦苏世隆这奸贼碰见了玉丽,他明知道我中意玉丽,却生生的将她带到了昭武城软禁起来,他根本不爱玉丽,正如他处处与我相争斗,其实就是为了折磨我…”
韦苏提佳打破沉默,说道:“景云儿,为父知道你心里怨恨,可是我是有苦衷的,我们韦苏家虽是深得圣宠,可是树大招风,忌恨我们的人也不在少数,世隆的母舅家族实力强胜,我必须笼络住他们,不然我们家势单力薄,难免日后会大祸临头…”
韦苏景云不屑道:“父亲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父亲你听从韦苏世隆之言要对玉丽不利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今日之战,因为你从来没有站在我这边,没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如今我已夺回了自己的旧地,也找回了心爱的女人,剩下要做的就是夺走韦苏世隆的一切,让他也感受下那种心痛的滋味…来人,带出来!”
几个手持刀斧的士兵押着许多女眷、孩童从殿门络绎走了出来,他们有老有幼,个个神情恐怖,啼哭不止,应该是韦苏家的家属,东方靖玄知道韦苏景云和韦苏昌懋都未成婚,这些人应该是韦苏提佳和韦苏世隆的妻子和儿女,韦苏昌懋见状大惊失色,惊叫道:“二哥,你疯了吗?这是要干什么?”
韦苏提佳脸色铁青,似乎都没想到韦苏景云会这么做,一旁的吴玉丽紧张的抓了抓韦苏景云的手臂,面露不忍之色,韦苏景云轻声道:“别担心,玉丽,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这时候,韦苏提佳一旁的扎格海图轻咳了一声,说道:“世侄,往事已矣,令母之事老夫很是同情,然则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苦要如此呢?”
韦苏景云反诘道:“老将军素来高义,今日为何牵涉其中,莫非韦苏世隆谋变之事你也有份麽?”
东方靖玄一怔,紧张地看着扎格海图,却见他神色淡然,答道:“令兄谋乱,已被我等拿下,如今大王安坐东府,命我等前来劝降你,月氏国正遭强敌攻打,已经不住内乱了,还望世侄你念着月氏国数十万百姓,不要再妄兴刀兵了。”
韦苏景云见吴玉丽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神色略一犹豫,却听下方突然传来扎格海图的惨叫声,众人定睛一看,见扎格海图已被一支羽翎长箭穿胸而过,他猛地堕落马下,口中鲜血长流,至死都眼睛挣得大大地…
东方靖玄向远方看去,见韦苏世隆一脸阴狠的纵马走上前来,恶狠狠地瞪着上方的韦苏景云。
韦苏提佳回过神来,怒道:“你这畜…畜生,为何突施毒手,杀害扎格老将军,他可是我的至交!”
韦苏世隆冷笑道:“父亲,你好糊涂,适才我等行径已同谋反,你怎可轻信扎格图仑的缓兵之计,孩儿敢保证,若让他安然回宫,他必定会号召四方,夷灭我韦苏家全族。还有扎格海图这个匹夫,他暗中调集了三万大军,监视着我的动向,让我寝食难安,今日谋变事泄,岂可再留着他呢?”
韦苏提佳看了看地上的扎格海图和剑拔弩张的两个儿子,刹那间似乎老了十岁,他颤声道:“把扎格将军的遗体带下去,好好安葬。我韦苏提佳真是作孽太多了,竟看到了骨肉相残的惨状,真是造孽…”
韦苏提佳泪如雨下,话音刚落便一个后仰摔到了马下,韦苏昌懋跳下马,扶起昏厥的韦苏提佳来,对着韦苏世隆和韦苏景云吼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非要死那么多人才肯收手吗?”
韦苏景云见韦苏世隆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遂硬下心肠,对韦苏昌懋道:“三弟,快把父亲带下去吧,还有他们,二哥不是野兽,这一切都已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
韦苏世隆狞笑道:“少在这假仁义了,你这个乌孙人的野种,今日我就送你去见你那贱人母亲…”
韦苏昌懋哀叹一声,将韦苏提佳和家人亲眷带着退了下去,只剩下紧张对峙的两个“宿敌兄弟”…
东方靖玄悬心乌斯什克和阿里斯卡等人的消息,急问道:“韦苏世隆,大王和乌斯将军何在?”
韦苏世隆见是他,冷笑一声道:“侯莫光晟,你可真是命大,中了我的剧毒,居然都能活下来,还躲在这里,跟这个贱种为伍…也好,今日我就连你一同收拾了,把他们带上来。”
说话间,“月氏王”和乌斯什克已被押到了阵前,二人身上满是血迹,狼狈不堪,被绑缚着双手,东方靖玄脸若寒霜,和乌斯什克略交换个眼色,突然搭箭张弓,羽翎箭闪电般直奔韦苏世隆面门而去,韦苏世隆慌乱之下,下意识一躲避,被射中了右肩。
韦苏世隆又气又惊,长剑抵在乌斯什克脖颈之上,恶狠狠地威胁道:“侯莫光晟你立刻下来向我投诚,不然我即刻处死他们,你知道我绝不是说说而已。”
东方靖玄暗自悔恨没射死此贼,见乌斯什克脖颈上的鲜血已顺着长剑溢溢而下,神色一紧,乌斯什克突然大喝道:“光晟兄,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我先去了。”
言罢,乌斯什克的脖颈顺着韦苏世隆的长剑一划,鲜血喷射而出,他颓然倒地,气绝身亡…东方靖玄怒火中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正想率着禁卫军杀下去,韦苏世隆又叫嚣道:“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侯莫光晟,难道你还要坐视不理嘛?”
东方靖玄身躯一颤,似乎看到了先前遭刘章兄弟围攻时的惨景,他浑身一颤,急道:“好,我照办就是,千万别伤害大王。”刚抬脚欲走,“月氏王”大声叫道:“将军万勿中计,此贼绝无信义,不可上当,我也去了…”
东方靖玄大叫道:“不要。”话音未落,“月氏王”迎头便撞上了一名士兵的铁锤,顿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
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韦苏世隆稍一愣神,大叫道:“快救下他,他还有用处呢。”
“将军,大王失血过多,已经没有呼吸,他…死…死了。”一个士兵颤声说道,一脸的恐怖之色。
韦苏景云与乌斯什克虽私交不多,却是一向十分钦佩这位铁面无私的汉子,见他今日如此惨状,义愤填膺地怒道:“韦苏世隆以下犯上,不守臣道,谋害大王,已是死罪,他已经背弃了月氏国,你们这些蠢货难道想跟着他陪葬吗?”
韦苏世隆的麾下士兵面面相觑,突然后营有人掷下兵器,朝南逃去,部众一下子乱了,瞬间又跑出去了几十人,韦苏世隆射翻了跟前一名试图逃跑的亲兵,骂道:“蠢货,怕什么,整个昭武城都在我掌控下,将来杀了韦苏景云,把弑君之罪归于他,谁会知道此事!稳住阵脚,跟我冲杀奸贼。”
士卒们见逃兵们被逐一射杀,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进攻韦苏景云,韦苏景云见东方靖玄目眦尽裂,眼中满是杀意,说道:“请将军统领西路军,明兄统领东路军,我自领中军,我等三箭齐发,把韦苏世隆彻底击垮。”
东方靖玄点了点头,一挥手便带着人马杀向了韦苏世隆的左路方阵,转瞬间偏殿前的空地上便成了人间地狱,双方将近万余士兵短兵相接,战况极其惨烈,哀嚎声和喊杀声惊天动地…
半个时辰后,东方靖玄手持长剑已经杀死了十几个叛贼,他满脸血迹,见韦苏世隆远在中军,急切间难以靠近,而韦苏景云的人马已死伤甚重,他略一定神,悄悄地退到偏殿内间…
吴玉丽浑身颤抖地躲在殿内的角落里,东方靖玄安慰了她几句,便大步直驱地道,他打开机关,和对方对了下暗号,便见阿剌迦和野力旺荣带着月氏王来到近前,东方靖玄略一交代外头的情形,便率先冲了出去…
众人站到高台一看,见战况极其混乱,双方杀的难解难分,东方靖玄和月氏王对视一眼,即令身边的亲兵奏响鼓乐,众人闻声停止拼杀,纷纷转过头来,只见东方靖玄高声喝道:“大王有令,韦苏世隆阴谋造反,弑君夺位,罪大恶极,着禁卫军即可拿下,余者皆不问罪,尔等还不赶快放下兵器,不然悔之晚矣。”
韦苏世隆冷笑道:“侯莫光晟休要在此故弄玄虚,扎格图仑已经被韦苏景云所弑,哪来的大王?别听他胡说,将他们全部格杀,夺得韦苏景云和侯莫光晟首级者赏金一千,赐湟水边一块丰美的牧场。”
这时,禁卫军四下排开,月氏王身披黑袍,内罩金甲,威风凛凛地站了出来,韦苏世隆的部族一下子乱了阵脚,纷纷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着,韦苏世隆抓起“月氏王”的遗体,残忍的斩下他的脑袋,怒喝道:“扎格图仑的首级在此,别被那个冒牌货给吓住了,跟我过去把他们都杀了…”
月氏王满脸杀气的盯着韦苏世隆,冷声说道:“你手中握着的是阿里斯卡将军的首级,今日本王必要擒下你碎尸万段,以告慰阿里将军和乌斯将军…”
韦苏世隆刚要说话,却见手中的首级上撞得血肉模糊的头皮被风一刮,竟是掀起了一角,一旁的亲兵惊呼道:“果真不是大王,是阿里斯卡,大王没死,大王没死啊…”
说话间军心大乱,不少人已丢了兵器,跪倒在地,叩头求饶,韦苏世隆还想阻止,却不小心被韦苏景云一脚踹下了马,刹那间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被重重围困在垓心之中,韦苏景云冲着月氏王说道:“末将为大王擒住这逆贼。”
言罢,便挥着长剑迎了上去,韦苏世隆双眼血红,爬起身来,怒骂道:“今日事败,乃是天意,我韦苏世隆临死前砍下你这乌孙贱种的人头,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话音未落,这对宿敌已站在了一起,锋刃交接,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声,韦苏世隆因为适才被东方靖玄射穿右臂,数个回合后已渐落下风,韦苏景云毫不留情,攻势更加凌厉,长剑已将韦苏世隆身上划出数道伤口,血流不止,韦苏世隆面有惧色,却不愿低头求饶,只好硬着头皮应战,令人奇怪的是,韦苏景云的攻势也渐渐慢了下来,不像是和韦苏世隆在一决生死,更像是切磋武艺,东方靖玄心中狐疑,却见韦苏景云一下子震飞了韦苏世隆的长剑,一脚将韦苏世隆踢倒在地,不屑道:“此刻杀你如同屠狗一般,简直脏了我的手,还是交给大王来发落吧!”
韦苏景云呼喊侍从前来绑缚韦苏世隆,便转身欲走,却见韦苏世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跃而起,从腰间拔出一把长约一尺的青锋短剑,直刺韦苏景云后背,吴玉丽惊呼一声,韦苏景云嘴角泛起一丝诡异的微笑,略一偏身子,左臂被划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他倏地倒地,韦苏世隆的短剑已直刺他心口,旁边的阿剌迦见状搭箭张弓,朝他一箭射去,韦苏世隆胸口中箭,略一挣扎,便死去了…
月氏国这场短促而迅猛的叛乱正式平息下来,众人忙着清扫战场,东方靖玄将阿里斯卡和乌斯什克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收拾起来,却无意间瞟见韦苏景云在韦苏世隆的尸体上摸出了什么东西,他眉头一紧,却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