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靖玄率军一口气狂奔了五十里,见敌军并未追来,才放心下来歇息,不一时哨骑来报,库伦部也被稽粥大军击退,已向营地败走下来。原计划的奇袭之策未想到竟是被须卜全宗步步牵着鼻子走,东方靖玄气的面色铁青,懊恼不已。
刚在营帐用过晚膳,灰头土脸的库伦布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倒席上,怒骂道:“可恶的匈奴贼子,处处都有陷阱,要不是稽粥和须卜全宗两部之间的防御松散,差点害老子出不来了…”库伦布发了一阵牢骚,忙起身跪拜道:“末将贪功冒进,折了四千铁骑,请将军降罪。”
东方靖玄闻言心头一动,上前扶起他来,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兄不必介怀,况且眼下我军主力尚存,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库伦布点了点头,接过东方靖玄递过的美食大快朵颐起来,还没吃上几口,却听扎格朗大声在外面叫道:“将军,不好了,敌军来袭。”
库伦布将口中的食物吐在地上,扔掉手中的羊腿,大骂道:“这些奸贼,真是来劲了,看我不出去剁了他们。”
东方靖玄一把抓住他,问道:“扎格,是须卜全宗率领的吗?”
扎格朗道:“看服侍应该是须卜全宗的部众,不过领头的却不是他,是个面色清冷的汉子,手中握着一把形状奇怪的兵刃。”
东方靖玄知道来人是须卜隆邕,他用的正是一把长约半丈、锋刃上面镌刻花草的大刀,东方靖玄稍稍放松下神经,和库伦布并骑前去掠阵。
敌人有三万人左右,步伐整齐,阵型紧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老兵,和适才围剿东方靖玄的军队出于一门,显然是须卜全宗的亲兵。东方靖玄清楚须卜全宗必在军中,丝毫不敢大意,忙下令众军戒备,准备迎击。
东方靖玄知道须卜父子的杀手锏就是重甲军,遂命令库伦布前去引诱敌人,准备全力阻击重甲军,进而将敌军击败。其实他明白很难一举将敌人击败,只是想借机进一步试探下须卜全宗是否在军中,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因为须卜父子个性迥异,面对挑衅其应对之策必定大相径庭,而且其本领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库伦布依计行事,和敌人交兵后佯装不敌,向营地败退下来,匈奴兵果然追了上来,却是大军齐头并进,且速度不紧不慢,看的远方的东方靖玄后脊梁直冒寒气。
双方距离两里的时候,东方靖玄突然看见匈奴兵阵势略变,重甲军悄悄的顶到了战阵的前端,东方靖玄虎躯一震,急切道:“敌人重甲兵来袭,大家依计行事,不可违抗我令。”
却见重甲军中略有骚动,不一时从阵中奔出了数骑,五六个髡发黑须,重环垂耳的匈奴将军闪身出现在军前,其中一人正是须卜隆邕,他声若洪钟地喊道:“匈奴右大且渠请月氏国侯莫将军上前答话。”
东方靖玄和库伦布、卓玛轸还有扎格朗并骑上前,朗声答道:“鄙人侯莫光晟,拜上右大且渠须卜将军,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须卜隆邕身子一斜,东方靖玄看见一个身穿铁甲,髡发白须,面庞冷毅的老者端坐在白马之上,他肤色略显黝黑,浓眉大眼,方鼻阔口,一脸的英雄气,不用多说,此人必是须卜全宗无疑。
那老将军上下打量了东方靖玄一眼,说道:“想当年老夫和卓玛休志在祁连山大战,你来我往,攻守之间何等雄豪,可叹故人凋零,年华不再。听闻如今月氏国又出了几个年轻帅才,真是令人艳羡。”
东方靖玄微笑道:“将军既如此念旧,何故要妄兴刀兵,陷族人于水火之中呢?若现下我们各自回军,两国相安无事,互不侵犯,生灵免于涂炭,如此岂不美哉?”
须卜全宗笑道:“未想到除了坚韧不拔的巴彦高勒和卓玛熙谨外,月氏国竟又出了你侯莫光晟这样的才俊,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击败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真让老夫颇感意外。因此老夫才远涉湖海,来亲自会会你。”
东方靖玄听他言下之意,似是专为自己而来,笑道:“前辈若有雅兴,末将愿与前辈在军帐沙盘之上比划一番,何苦劳动大军,如此大费周章呢?”
须卜全宗淡然道:“你这年轻人倒是一片仁义之心,甚是通礼数,一点不似军中莽夫,竟一心想说服我…好吧,他日若有机会老夫自当和你深交一番,可惜君上有命,况且老夫重甲军死伤无数,将士们对你恨之入骨,因此今日战事怕是不可避免了。”
东方靖玄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如此,末将就得罪了,请老将军赐教啦。”
须卜全宗一摆手,说道:“你这就去布阵,一刻钟后我军发动进攻,老夫决不食言,若是今日我败于你手,老夫有生之年再不南侵月氏国。”
东方靖玄点了点头,一拱手率众人悄然退下,不一时,月氏军已扎好防线,神情专注的盯视着匈奴人。
果然刚过了一刻钟时辰,匈奴军一听到须卜全宗下达的指令,便如同离弦之箭,射向了月氏军阵,月氏军显然无法抵挡重甲军犀利的攻势,只好向后败退,匈奴兵大举进兵,似乎要趁机将月氏军一举歼灭。
东方靖玄和库伦布分作两翼,各自率领一万人,为大军断后,东方靖玄和梁玉健对重甲军研究许久,对其优劣势了熟于胸,吩咐将士下斩马腿,上砍人首,须卜全宗的一万重甲军的攻势延缓了许多,月氏军且战且退已慢慢脱离被匈奴人骤然全歼的险境。
匈奴中军大阵之中,须卜全宗身旁的须卜隆邕见月氏军一直败退,似是无力招架,急道:“月氏军军心已乱,请父亲下令追击,儿今日要一雪前耻,誓要将侯莫光晟生擒。”
须卜全宗见须卜隆邕跃跃欲试,挥手制止他道:“我儿稍安勿躁,你看月氏军虽然不敌败退却是极其有序,并非溃散逃窜,我料想侯莫光晟必有后招,因此绝不可鲁莽。”
须卜隆邕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脸的不甘道:“可是月氏军已经逃离大半,若是再不追击,侯莫光晟必然会全身而退,到时候稽粥那小子在大单于跟前进几句谗言,说我们养寇自重,到时候我们父子怎么说得清?”
须卜全宗眉头微皱,眼中掠过一丝杀意,他因为心中一直钟爱塔布托王子而与穆跎黎和稽粥甥舅之间的关系紧张,在匈奴国中尽人皆知,这些年穆跎黎屡屡进谗中伤他,冒顿对他已不似以前那般信任了…刹那间,他的心猛地一抽动,突然大声说道:“须卜禾川、兰子清听令,你们二人各带五千铁骑沿月氏军西退路线追击,还有嘱咐须卜隆楹重甲军即刻停止追击,等待本将的命令。”
须卜隆邕见状奇道:“父亲既命人追击,又召回二弟,不许跟进,这是何意?”
须卜全宗道:“侯莫光晟此子满腹计谋,你的重甲军上次已然吃了大亏,今日岂可重蹈覆辙?为父二十多年纵横天下,所依仗的便是重甲军,上次已折损五千人马,因此今次不得不小心为上。”
父子说话间,须卜禾川和兰子清的一万大军已经杀出了阵中,和东方靖玄的后队激战在了一起,而须卜隆楹的重甲军却没有依令撤下来,须卜全宗见月氏军千余名后队已被匈奴人击溃逃散,大喝一声道:“隆邕,快去召你二弟回来,重甲军没有掩护,不可独自进兵,他难道也忘了吗?”
须卜隆邕眼中掠过一丝不快,显然乃父对其上次轻兵冒进之事仍心存芥蒂,他心道是二弟他自己冲上去了,又不是我的事情,我倒要看看他的能耐比我大多少,我上次才五千重甲军,而你今天却有一万人,若是你被侯莫光晟杀了或者打败了,日后的右大且渠还不是我的囊中之物!实际上,就是他回去后为了推卸责任,过分吹嘘月氏军的战斗力,故意激须卜隆楹出战,如今须卜隆楹如此行事,他如愿以偿,心中自然是乐开了花。
须卜隆邕应了一声,还未打马出动,便见兰子清的亲兵气喘吁吁地回报道:“二将军不遵将令,已率军追了上去,兰将军和须卜将军已经追上去护卫了。”
须卜全宗大骂道:“竖子安敢违我将令!传令下去,全军速速进兵,前往增援,有迟疑不进误我战机者,立斩不赦。”
当须卜全宗怒骂其次子之时,东方靖玄早已率军到达了指定的埋伏地点,这是梁玉健和卓玛伊娜特意为匈奴重甲军准备的“厚礼”。
山岗之上,东方靖玄抚了抚身旁卓玛伊娜有些发凉的柔荑,小声道:“害怕吗?”卓玛伊娜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茫然,东方靖玄又道:“今日让夫人亲眼见证须卜全宗的败亡,也好告慰岳丈在天之灵。”
卓玛伊娜娇躯一震,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时东方靖玄细牙紧咬道:“鱼儿咬钩了,该收网了。”
卓玛伊娜抬眼看去,果见月光下一排排的匈奴重甲军像洪水般地卷进前来,黝黑的铁甲在月亮照射下发出诡异的光,活脱脱就像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卓玛伊娜嘴唇微颤,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东方靖玄转过头吻了她一口,道:“别怕,看为夫如何灭了他们。”言罢,双腿夹紧马肚,向前奔去。
匈奴军距离东方靖玄已不足两里之遥,东方靖玄见自己安排的防御阵地被重甲军轻易刺穿,冷笑了一声,一挥大手,大军全都收了回来,紧缩在山谷西侧。
须卜隆楹一击即中,便更加轻视月氏军,完全不理会远处的须卜禾川和兰子清,一马当先的杀向了月氏军阵。突然,重甲军前军马匹踩进了深坑之中,骤然摔倒,连锁在一起的一整排二三十骑都被先后拽倒,而后侧的军士快速行军之下根本来不及勒马,整个撞了上来,然后后一排的又撞了上来,落得个脑浆迸裂的下场…
后面的军士见状,忙打马试图绕开这个陷阱,却不料一侧的看似平整的原野之上竟到处是这种宽约三尺余,长约丈许的深坑,猝不及防之下,又是栽倒其中,而且连累了一排又一排…
匈奴重甲军瞬间大乱,众人不知道哪里是安全的,只好试图解开马匹间的连接锁链,各自逃离,却须臾间难以办到,加之身边自相践踏而受伤的同伴的惨呼声不断传来,更是人人心惊肉跳,一时间仿佛置身于人间鬼蜮之中,不少人解下重甲,跳下马来,四散逃命,却被受惊的骏马踩撞而死,或被同伴误杀,场面极其混乱血腥,令人不敢直视…
须卜隆楹置身其中,一时间被这惨状深深镇住了,直到身侧的亲兵试图将他劝离险境时,他才回过神来,声嘶力竭道:“别慌乱,稳住阵脚,敌人就是要我们乱,后军和中军听令,固守此处,等待援军。”
他的话音刚落,东方靖玄一招手,两侧山上的月氏军纷纷置木放火,并不断的放箭,不但彻底阻断了匈奴重甲军的归路,还隔断了前来救援的匈奴兵的道路,须卜隆楹心底一寒,悔意骤生,月氏军纷纷挥舞着长剑已经杀了上来,砍马腿,斩人首,残余的六七千重甲军因为无法灵活移动,只能任人宰割,瞬间便陷入了绝望恐慌之中,须卜隆楹见部众死伤殆尽,绝望地想拔剑自刎,却被月氏军一支流矢射中右胸,坠于马下…
东方靖玄见局势进展神速,在须卜全宗主力大军救援前已击破敌人的先锋骨干大军,顿时信心大增,吩咐梁玉健下去安排,准备应对须卜全宗的报复性的反扑。东方靖玄心里清楚,作为匈奴统帅来说,无论于公于私须卜全宗都会前来复仇,此战失利之后他须卜全宗失去的不仅是儿子或者一万铁甲主力,更是他二十余年建立起来的威望和尊严,而这两样东西是任何将领都不能忽视而看轻的…
小半个时辰后,须卜全宗大军才抵达战场,他茫然地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尸骨,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他瘦弱的手颤抖着搭在须卜隆楹白皙的面庞之上,半晌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须卜隆邕脸色铁青,情绪暴躁的像一头被惹火的公牛,怒道:“请父亲将须卜禾川和兰子清就地正法,以祭奠二弟的英灵。”虽然他一直和其弟须卜隆楹明争暗斗,却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竟会真的死在这里,此刻他的心里满是自责和愧疚,却没勇气将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只好迁怒于他人。
须卜全宗摆了摆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摇头说道:“此事和他们无关,是我太轻视侯莫光晟了,再说隆楹是刎颈自杀的,怎么能随便迁怒于人,他们二人事实上已然尽力,只是我没想到此处如此地形侯莫光晟竟然会埋下伏兵,还准备了专门克制我们重甲军的坑道,哎…你们两起来吧,本将军还没老糊涂呢。”
须卜禾川和兰子清对视了一眼,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气,须卜禾川说道:“将军明鉴,末将适才观察,月氏军伏兵人数不下三万,其实力不容小觑,望将军留意。”
须卜全宗吁了一口气,点头道:“知道啦,全军就地安营扎寨,安葬掉死去的将士,老夫会为他们致哀…对了,连同月氏将士一起也掩埋了吧。”
须卜隆邕不满道:“月氏贼子奸猾无比,其尸身应该让鸟兽吞噬,何必管他?”
须卜全宗怒道:“老夫向来敬佩勇士,这些月氏人不畏生死,将我调教多年的重甲军打的落花流水,值得敬重,厚葬他们也是对我军将士的尊重。”
深夜里,大风中的血腥味渐渐地淡去了,山岗上的东方靖玄扯去脸上罩着的布帛,对身边的卓玛伊娜说道:“须卜全宗这个人了不起,胸襟和能力都是一等一的,难怪会成为一代匈奴名将。”
卓玛伊娜点头说道:“是啊,当年父亲和他交兵之时,也对他赞不绝口,虽然是败于他手,却对其十分敬重,称赞他品行高洁,今日之事可见一斑。”
东方靖玄点点头,卓玛伊娜又道:“若是梦竹哥你早点来的话该多好,也许那些不幸的事都不会发生了。可惜…”
东方靖玄握紧了她的柔荑道:“别胡思乱想了,今日也算是为岳丈复仇了,好了,快回去吧,若是被敌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次日清晨,一大早库伦布、卓玛轸和扎格朗诸将便齐聚大帐,都摩拳擦掌地要求东方靖玄尽快出兵一举将须卜全宗部全歼,东方靖玄却对这位匈奴老将心中仍存着敬畏和警惕,摇头否决了诸人的建议。
平心而论,须卜部的骑兵作战能力要略胜于月氏军,此番月氏军两胜皆因须卜全宗二子立功心切而孤军深入所致,在大军对垒之时,东方靖玄完全没有信心可以赢须卜全宗,解救巴彦高勒和卓玛熙谨那次就是,自己完全被须卜全宗所左右,虽然这和自己兵力不足有关系,但是须卜全宗的确是心思缜密,绝对配得上名将的称号。
东方靖玄力排众议,并未拔营东进,仍是按兵不动,警戒严密,等待须卜全宗的主动进攻,众将虽是不解,却奈何他屡战屡胜,威望甚高,嘟囔了几句,纷纷垂头丧气地下去了…
一天很快过去了,东方靖玄没有等到须卜全宗的进攻,却接到了巴彦高勒和卓玛熙谨的消息,原来在须卜全宗主力南下追击东方靖玄之后,月氏主力军趁稽粥部和须卜部防线协调不一致的漏洞,终于强行从西边突围了出来,向月氏本部靠拢,等待和东方靖玄汇合。东方靖玄阅信后大喜,即刻派出了信使和月氏军主力取得了联系,若是能合并一处将稽粥和须卜全宗各个击破的话,那真是最理想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