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毕,东方靖玄和刘心妍见薄太后兴致挺好,遂陪着她聊了很久,直至夜深,才由张武督率车驾将二人送回馆驿。
次日早晨,东方靖玄刚梳洗毕,刘章、夏侯忠、刘兴居几人联袂前来拜访。用早膳时,刘章说灌婴的将令已下,要求东方靖玄尽快班师,东方靖玄虽是不舍,却无法抗命,只好下令三军整理行装,准备翌日还都。
是夜,众将一道入代宫内,向代王和王太后辞行,刘恒自然是安排了丰盛的践行宴,席上代王向诸人逐一敬酒道贺,对众人的功绩大加赞赏,并允诺向朝廷上书请求皇帝和太皇太后为众位将士加封行赏,众人闻言纷纷乐开了怀,山呼“代王英明”。
自然表面上东方靖玄仍和刘恒以君臣相待,礼数周全,丝毫不敢懈怠,因为东方靖玄的告诫,刘心妍未将他的身世透漏出去,刘章几人也是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临行前,代王刘恒私下深夜前来拜访了东方靖玄,兄弟俩在馆驿的密室中商谈了数个时辰,连一直跟东方靖玄形影不离的刘心妍也不知道,自然说的是一些秘事,不便为外人所知。直至夜色蒙蒙发亮,刘恒才悄悄地闪身离开。
大军拔营后向西南紧急行进了数百里终于在北地郡和灌婴的大军汇合了。
东方靖玄远远看见灌婴率着众将在营寨外迎候着,在百步之外,便滚下马来,恭敬的向前走去。
“好,大汉的英雄们凯旋了。哈哈哈…”灌婴干瘪的脸皮笑开了花,声若洪钟的高声说道。
“恭候大将军和众位将军回营。”营帐外百余军校竟齐刷刷的跪地问候,声音响彻云霄。
东方靖玄一怔,和刘章数人对视一眼,赶紧冲上前去逊谢还礼。“靖玄等何堪众位如此大礼,快快请起,折杀吾等。”
“靖玄,这是众将自己的意思,非是我这老匹夫强迫的,照理说你立下此等不世大功,为我汉军洗刷了多年的屈辱,就是老夫也当一起跪迎才是。”灌婴一脸肃容的说道,字字掷地有声。
“上将军真是让我等无地自容,今日赖陛下和太皇太后天威,上将军统御有方,三军将士用命,同仇敌忾,刘兄背水一战,绝处逢生才能毕其功于一役而偶然得胜,末将有何功劳,他日吾自当上书为众位兄弟请功,请朝廷为他们受赏。”东方靖玄拉起刘章、夏侯忠、周亚夫等人的手,动情的说道。
“你这种不居功自傲的个性我很喜欢,老夫果然没看走眼。好,很好。”灌婴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笑道。
“可惜,与我一起守卫皇宫,情同兄弟的数千南军将士都已葬身他乡,我心何安呢?哎…”东方靖玄神色潸然,虎目中早已泪光闪闪。
“此番我军阵亡两万余人,杀伤匈奴人五六万之众,还是冒顿的长子嵇粥的主力大军,这些战死的兄弟都是汉军的骄傲,虽死尤荣,大将军也不必伤感,回去后好好的抚恤下家属就是了…”刘章列举出此役的辉煌战果安慰东方靖玄道。
“是啊,东方,你别这样了,我们军人的职责就是守土卫国,他们都是铁铮铮的汉子,死得其所,回去了我上报名单给周太尉,自然要好好抚恤他们家人的…”夏侯忠心直口快,也出言安慰道。
“好啦,别伤感了,回营帐吧。”灌婴拍了拍他的肩头,扯着他先行一步,进入了军营,众人跟着徐徐的也入营安歇。
夜深了,众人都已进入梦乡,时间已近九月,北地郡山势较高,已是寒意很浓。东方靖玄穿着厚厚的貂裘坐在山坡上,借着明亮的月光,吹奏着竹笛,这首曲子是吕姝儿教给他的,曲调欢快,东方靖玄此刻却是心情很沉重,吕姝儿已经回国奔丧数月之久了,中间两人也保持着书信联系,可是数日前却突然音信断绝,他感觉自己好像心被挖空了一块似的,为了不让刘心妍不高兴,他每天不得不强颜欢笑…
用过晚膳后,他的心越发的堵得难受,就趁着刘心妍熟睡后悄悄来到外面缓缓心神,吕姝儿的一颦一笑不停地闪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的心扎的生疼。
有瞬间他很想抛下一切去吕国找她,可是一看到刘心妍还有南军营中那么多的伤兵,他只好压下这个念头,派自己手下的贴身侍卫梁玉健带上自己的书信亲自去吕国探个究竟。
次日大军集结南下京城,连续数日东方靖玄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骑着踏雪和夏侯忠,刘心妍、刘章兄妹几个有一言没一言的说笑着。刘心妍看出他的异样,询问他时,他只好推说“创口新愈,身体不适”,唬的刘心妍又是熬药又是问医的一阵忙活,刘章知道他心思,干脆上报灌婴,让夏侯忠护送着东方靖玄坐着车驾缓缓行进。
东方靖玄躺在车驾里,糊里糊涂的睡着,经过数日备受煎熬的行进,帝都长安城已近在眼前。
东方靖玄将兵权交割完毕,归还虎符、印玺后,和刘氏兄妹道个别,悄悄的由皇宫侧门返回将军府。来到城西却发现自己原来的卫将军府邸旁,一座华美的庄园已经营建完毕,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其规模远胜卫将军府,就是比诸侯王的宫室也不遑多让。
正诧异间,却见五郎和小静、小倩三人迎上前来,三人服饰却依旧如常,并非十分华美的锦袍、绸缎,东方靖玄刚欲开言,却见小静笑嘻嘻的说道:“恭迎东方大哥回府。”
小倩见东方靖玄脸色不悦,扯了小静一把,五郎上前牵过踏雪,恭敬的回道:“大哥万勿动怒,这座将军府是陛下赏赐的,你率兵痛击匈奴的捷报一传来,朝廷就下旨为您建造将军府,府邸新成,吕辰逸大将军就搬来了很多的东西,装扮宫门屋舍,说是太皇太后、陛下赐给平陵公主的嫁妆,这不我们这几天还没安顿好。因为知道大哥你不喜欢吵闹,所以也没敢擅自接纳吕大将军派来的侍从,我们几个还是住在旧府邸内,南军的五十余骑也都是在旧府内安置着呢,都未敢进入将军府…”
东方靖玄闻言一怔,见三人果然都是一脸的疲累之色,遂缓过神色,拍拍小静和小倩的香肩,微笑道:“哦,是我错怪你们了。对了,我不在这段日子没人来找麻烦吧?正叔去哪了呢?”
“没有,每日吕将军的北军会在附近巡查,还有晚上你们南军会有五十骑驻扎在外,因此没人来找过麻烦。正叔他啊,跟着吕将军去梁王府了,说是有些姝儿姐姐的体己东西还得搬过来。”
“姝儿来长安了吗?”东方靖玄嘴里念叨了几遍“体己、体己”,怀着一丝期望问道。
“姝儿姐姐没来长安啊,不是回去为吕王奔丧了吗?哎,父王新丧,未婚夫婿却远在千里外厮杀着,姐姐这几个月该过的多心焦啊!”小静姐妹和吕姝儿想捻熟,都十分喜欢这位小姐姐,遂替她打抱不平道。
东方靖玄闻言内心一阵自责,不仅因为没能在悲伤地时候陪着她,还因为自己和刘心妍的种种,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错了,这样下去也许会同时伤害两个深爱自己的女人,自己是否该做个选择呢?
小倩见他脸色微变,冲小静使个眼色,赶忙扯开话题,说道:“大哥,赶紧先回府吧,我们侍候你梳洗一番,晚上还要参加宫里的宴会呢。快,小静,去准备热水…”
卫将军府内,东方靖玄躺在温暖舒适的浴池之中,释放着数月来压抑的精神和身体,洗漱罢用过午膳,美美地睡了一觉,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
正悠然地品着香茗时,见刘心妍身着华美的服侍,面带桃花地走了进来,慢慢地坐到他的身侧。两人还未及开言,却见满脸疑惑之色的小倩送上热茶,不解地看了东方靖玄一眼,略一施礼,便盈盈退下。
东方靖玄一脸的尴尬,扯着刘心妍来到后园,柔声问道:“怎么不好好歇息一番,这些日子你为了照顾我肯定也是累坏了,该好好调理一下才是。”
“和你在一起惯了,我一个人睡不着…再说,照料夫君大人也是应该的。”刘心妍说话间娇颜一红,害羞地盯着东方靖玄说道。
东方靖玄握着她细嫩光滑的柔荑,来到了偏厅的内间之中,和她一起相拥着躺倒在矮榻上,刘心妍娇弱的躯体紧紧蜷缩在爱郎怀内,不一时便呼吸均匀的睡了过去。东方靖玄轻抚着她略显疲累却依旧绝美的脸颊,想着她细心照料自己的点点滴滴,心里边暖暖的,正沉醉其间时,刘心妍睁开秒目,说道:“夫君,今夜晚宴之上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啊?”
“嗯,我自然不会忘记的。”东方靖玄撩开她额前的刘海,语气肯定的答道,其实他此时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自己立下如此不世大功,加官进爵是理所当然的,可是若要迎娶敌对阵营的两位女子,恐怕是险阻重重,作为军方新贵,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的优秀统帅,哪一方都想把他争取到自己一边,好为日后所用,更况且联姻自古都是维护共同利益的一种十分有效的手段。
“你真好,夫君。我也想通了,日后再不喝醋了,会和姝儿妹妹一道好好侍奉你,等到哪天找到父母亲大人了,我们就回到封国去,再也不理会长安这纷乱世事了。”
“嗯,好,能如此的话就最好了。来,梳洗一下,差不多该进宫了。你和我一道去还是回去和宗正大人一起呢?”
“我今晚不去了,舅母身体不适,我要侍奉着,我又怕你忘了自己的承诺,所以特地跑来叮嘱你的…”刘心妍坐起身子,将发髻、衣衫整理好,羞赧的回答道。
东方靖玄将刘心妍送到府门外,目送着她坐上车驾安然离去,才回府整理着装,换上侯服,带上金冠,骑着高头大马,在五十余骑的护送下匆匆向未央宫赶去。
夜幕刚刚落下,东方靖玄已行至未央宫门下,昔日的部下纷纷与他行礼问候,和众人寒暄一番,刚准备打马继续前行,却听有人在身后高声叫道:“大将军请留步。”
东方靖玄一回身,见一辆驷马金车停在身后,正疑惑间,侍从撩起车帘,一位头戴金冠,身穿黑色王袍的中年男子走出车驾。
“末将东方靖玄参见大王。”东方靖玄跳下马来,向来人恭敬施礼问候道。
“大将军不必客气了,早晚是一家人,何必拘泥于这些礼节呢?”此人正是吕姝儿的族叔,吕后的爱侄-梁王吕产。
东方靖玄还未及答话,却见又一身穿王袍的男子来到近前,其人比吕产略矮几分,容貌十分相似,眼神中却是没有吕产的那种阴鸷之气,而是多了几分柔和之色,他仔细地打量了东方靖玄一番,笑言道:“大将军果然是智勇超群、人才难得啊,我吕家得此贤婿,实在是祖宗庇佑。”
“赵王谬赞了,末将不敢当。”东方靖玄忙行礼逊谢,此人正是吕产的族弟-赵王吕禄,其父吕释之和吕产、吕台的父亲吕泽是太皇太后吕雉的兄长。
“你就是大败匈奴的东方大将军麽,还真是一副大英雄模样啊!”只见吕禄身后挤出一个小脑袋来,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心的问道。
“姝儿,是你吗?”东方靖玄浑身一震,失声叫道。
“看你长得英明神武的,眼睛竟是个出气孔,连自己夫人的模样都记不得麽?我是赵王的女儿,吕鱼儿,是姝儿姐姐的堂妹,糊涂鬼。”少女挤上前来,气鼓鼓的指着东方靖玄嗔道。
“末将眼拙,冒犯公主了,请恕罪。”东方靖玄定睛一看,见少女虽然五官和身材和吕姝儿很像,却是年岁略小,仍是一脸的稚嫩之色,他顿时红了脸,赶紧出言道歉。
“哎吆,堂姐夫居然脸红了,真好玩,哈哈…”
东方靖玄羞赧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吕禄见状呵斥道:“鱼儿放肆,怎可对姐夫如此无礼,还不快退下。”
吕鱼儿冲着东方靖玄吐了吐丁香小舌,笑着跑开了。
“这丫头被我们宠坏了,靖玄你千万别见怪啊。”吕产见东方靖玄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出言宽慰道。
“适才是鄙人眼拙,怪不得小公主。”
“所谓关心则乱,也属平常啊。姝儿数日内即可回到长安,先兄新丧,这孩子心情苦闷,在吕国守孝时常要去找你,北地战事胶着,我等担心她的安危,只好把她强行留在府内,好容易等到你凯旋的消息,她却是病倒了。因此,未能和我等一道回来,不过此刻已经在回来路上了。”
“姝儿没有大恙吧?病的严重吗?不行,我现在就去接她。”东方靖玄闻言心痛如绞,恨不得肋生双翅,立马就飞到她跟前去。
“靖玄不必担心,姝儿并无大碍,只是不思饮食,才病倒了,你知道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嘛,眼下长安城中风云际会,你万万不可离开,放心吧,辰逸已经派了心腹将领前去迎接了,没事的。”吕产见东方靖玄一脸焦急,已没有了往日的沉稳,满意的一笑,扯着他边走边出言安慰道。
“靖玄,风闻此番北征匈奴时你与齐国一女子过从甚密,可有此事?”一旁的吕禄突然开言问道。
“呃,大王从何而知?”东方靖玄眼皮一跳,淡淡的回道。
“看来传言非虚了。靖玄啊,你与姝儿不日内即可成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些事你心里得有数,我和大哥一直很欣赏你,上次审家和你之间的龃龉,也是我们私下出面解决的,要不然你远在千里之外,你的将军府又怎会安然无事?”
吕产一摆手,制止了吕禄,然后似笑非笑的说道:“此等都是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大丈夫要有所为,有所不为,靖玄你天资聪颖,通晓古今,如今情势你心知肚明,自不须我等多言,我只想说‘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该早作取舍。方才鱼儿似乎也对你倾心有加,若我吕家双姝同时下嫁于你,大将军心满意足否?”
吕产见东方靖玄眉头紧锁,沉吟不语,又说道:“此番你战功卓著,直追昔日淮阴侯,若有我等兄弟相助,加上太皇太后一向对你和姝儿的恩宠有加,别说是小小的荥阳侯,就是封王亦未可知也?到时候佳人倾心,封邦建国,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东方靖玄虎躯一震,吃惊的看着吕产,神色不安。异姓封王,这是个及其敏感的话题,高帝初年分封的韩信、英布、彭越等异姓诸王虽无一例外全部被朝廷诛杀,但却都是掌握一国数郡人生死的至高爵位,如今吕产竟用此来利诱他,显然吕氏兄弟今日就是要自己表明立场,到底是选择站哪一边。
正思忖如何应答时,已行至宣室殿门外,前来参加晚宴的重臣纷纷上前向吕氏兄弟问候行礼,东方靖玄一战而名动天下,众人自然是少不了向他溜须拍马,人多口杂,不便多言,吕氏兄弟向他略一点头会意,先行进入了殿内。
少时,东方靖玄和众人寒暄罢,刚解剑去靴准备进入殿内,陈平、周勃、灌婴、郦商等元老重臣结伴而来,东方靖玄一一施礼问候,陈平借着众人谈论匈奴大战的机会,低声说道:“孩子,不管你立了多大战功,官位有多高,也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别忘了你为何来这里,为何而活着?”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该为什么活着,不管是姓东方还是姓陈,一直如此…”
陈平周身一颤,嘴唇一哆嗦,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东方靖玄躬身一揖,抬脚进入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