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平六年,三月初春。司隶校尉部,河内郡温县,潇潇寒雨夜。
尽管头上戴着遮雨的斗笠,可冰凉的雨水还是顺着斗笠滑到了柳泷的脸上,模糊了视线。这还罢了,最让他不胜其烦的是混着雨水沾满草鞋的那一层层黄泥,寒雨透过黄泥,直将他脚趾冻得乌青发麻。
“是我的疏忽,事前该给你备下一双布履的。”说话之人身着一袭上好的黑色紧身绸衣,脸上蒙着黑色丝帛,明澈的双眸看了眼柳泷足底下那双裹满泥泞的草鞋。
只听其声,这应该是一位弱冠未及的少年人,可其出言之际,却又往往会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错觉,使人觉得这不该是稚气未脱的少年,而是一位高情远致的谦谦君子。
柳泷闻言耸了耸肩,无奈之中却带着一份洒脱,随后饶有兴致地看向立于自己身旁的少年人:“只怕谁也不会想到,河内望族温县司马氏中,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温文尔雅的二公子司马懿,竟会是一名剑术高超的剑客。”
说着,看向街巷对面筑有四座丈高谯楼的庭院,嘴角微扬:“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位年未及弱冠的司马二公子,今夜竟会与我这不入流的游侠儿一起来干行刺的勾当......且要刺杀之人,是刚刚归附至司马氏门下的温县豪强严咏。”
“却不知懿公子这么做,所求为何?”
司马懿淡淡一笑,转首看向柳泷,乌黑的双瞳中闪过一丝与其年岁不符的精芒:“懿也没想到,在短短一年内就闻名河内郡的游侠水龙吟,会以一柄镔铁刀的价格就接下了我这桩生意。”
“温县豪强严咏若被刺身亡,我司马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整个河内郡,再无你水龙吟的容身之地。”
“敢问泷兄,你所求又为何,总不会只是为了除暴安良吧?”
......短暂的沉默后,二人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皆不再多言。
夜半时分,但见二人躲过谯楼上守夜的家奴,借着雨夜掩护疾步行至严府后庭院门下。
“咚,咚咚~”
三响过后,后门悄然打开一丝缝隙,一名举着油伞的严家家奴神色紧张地迅速四顾一番,紧跟着将二人迎进门内,而后躬身朝蒙着脸的司马懿小声禀道:“严咏今夜宿于东苑年夫人房内,苑内有守夜奴卫二十人,正房东西角暗哨各伏有奴卫五人。”
“此三十人,皆由东苑剑师庄胜统领。”
“多谢。”司马懿听完微微颔首,“你且去,明日正午去司马家寻我,入河内司马氏门下。”
“谢二公子!”家奴闻言喜不自胜,朝司马懿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后转身便欲退去。
却见此时,寒芒微闪,一柄冰冷的镔铁剑剑封从家奴后颈直透而出......可怜那家奴,一时睁大了双眸,嘴角处“苛苛”地冒出血泡,努力地想回过身子,至死仍不能明白司马懿为何要杀死自己!
见到这一幕,柳泷不由得眯起双眸,脸颊不自觉地微微抽搐,冷眼看向司马懿手中的剑,沉声问道:“你在严家只有这一名暗桩?!”
若只这一名暗桩,那么司马懿此举显然就是为了灭口......果真如此,那么事成之后,此子的剑锋多半就该指向自己了!
想到此处,柳泷不由得紧了紧握于手中的镔铁刀。
似是察觉到了柳泷的戒备之心,只见司马懿神色平淡地归剑入鞘,随即抱拳施礼道:“泷兄见谅,今夜之事涉及族内纷争,懿也是迫不得已。”
“如今暗桩已死,接下来,就要仰仗泷兄了。”
说着,似是为了缓解柳泷的戒备,只听其继续道:“此处去往东苑,还需绕过几处明哨暗桩,便由懿来为泷兄领路。”
言罢,径直转身朝东苑方向悄然前行,直接将自己的后背彻底暴露在了柳泷的刀口下。
“这还真是‘与虎谋皮’了。”柳泷见此心下暗叹,随后探掌抚了抚腹部丹田处:“除掉严咏,我在河内郡的名望应该就够开启《遁甲天书》第一卷了......富贵险中求啊,拼一把吧!”
随后不再耽搁,跟上司马懿,借着雨夜掩护,一路往东苑悄然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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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暴雨滂沱之下,天气越发湿冷,严府内本该负者巡夜的家奴们趁着主家熟睡,此刻却大都早已不知躲到何处避寒去了。
东苑院门外,柳泷和司马懿二人猫着身子伏于丛间阴蔽处,透过雨幕静静地观察着院内几处屋檐下躯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守夜奴卫。
“未想严家号称家奴三百,剑师十余,其防务却如此松懈,形同虚设。”
司马懿此刻不由得有些后悔,若早知严家守备如此松懈,他大可一人来做这件事的。而今请了柳泷来帮手,事后免不了还要将其给灭口,徒增枝节。
正这般想着,却见伏于其身旁的柳泷已冷然一笑,身形一闪间冲向东苑正房处,口中还大喝道:“司马懿,且挡下守夜家奴,我去斩严咏!”
“混账!”听得柳泷当众喝出自己的名号,司马懿勃然变色,怒极之下痛斥出声。
伴着柳泷的那一声爆喝,原本躲在屋檐下昏昏欲睡的东苑家奴们猛然反应了过来,然而当一众人听闻刺客竟是温县司马家的公子时,却又一时惶了神,有些不知所措。
便趁着众人这片刻恍神的功夫,却见柳泷已然“咔嚓“一声撞破了正房的大门,提刀冲进了里屋。
“抓刺客!莫让他伤了家主!”
众奴卫见此如何还敢发愣,纷纷喊杀着涌了过去。
“哼!”
被摆了一道的司马懿见此冷哼一声,提纵间飞身挡在了正房大门外,手中铁剑闪过两道寒芒,直接便结果了冲在最前头的两名家奴......
事发突然,若柳泷被严家家奴生擒活捉,届时必然会指证自己。而今他唯有先配合柳泷行事,除掉严咏,而后再设法将东苑内的三十名家奴尽数灭口,如此,或可不暴露自己的身份。
“好快的剑!”
说话之人,正是严家门下东苑剑师庄胜,只见其分开一众奴卫,冷眼看向挡在正房大门处的蒙面少年,细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忌惮之色:“司马家的懿公子生性文弱,绝不可能有如此高超的剑术。”
“不管足下是何人,冒名河内司马氏已是死罪,若贵友斩了严家之主,则河内郡再无你二人容身之地......”
听得庄胜之言,却见蒙着脸的司马懿眼眸微转,变声打断庄胜,朝屋内喝道:“水龙吟,可斩了严咏?!”
“原来是河内游侠儿。”庄胜听得这一句,本能的先松了口气,旋即又担心起自家家主严咏的安危来。
“仲达且再支撑片刻!”里屋内传来柳泷的回应声。
而庄胜听得此言却不敢再耽搁,咬了咬牙后,手中铁剑铮然出鞘,径直便往司马懿刺了过去,口中冷然喝道:“让开!”
......
其实柳泷在一开始闯进里屋时,便早已趁着严家之主严咏衣衫不整、心慌神乱之际将其给一刀砍了,只留那惊惶失措的年夫人裹着被褥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斩杀严咏后,他又不断舞刀弄出金戈交锉之声唬得那年夫人惊叫不止,其目的无非是想造出里头仍在苦战的假象,拖延时间,而后借严家家奴的手除掉屋外的司马懿,至不济,也能耗尽这头“冢虎”的气力。
然而当柳泷打开一丝窗缝观察屋外情形时,却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司马懿的剑术......此子年未及弱冠,其剑道之中却已然有了一丝大剑师的剑意。
“世人都被司马懿给骗了,这家伙是真能打。待其长成之后,只怕其武力绝不会弱于名宿赵云、关羽之流!”
不提柳泷独自一人在屋内暗自腹诽。
且说屋外,司马懿一人一剑苦苦挡住三十名奴卫及剑师庄胜,情势却已然危急万分,身上多处被开了口子,血流如注。
而此时,整座严府余下百多名奴卫听闻东院进了刺客,也正呼喝着迅速赶来。
柳泷听得东苑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不再耽搁,想了想后,提着沾满血迹的镔铁刀,在屋内梁柱上歪歪扭扭写下“刺严者,河内游侠水龙吟”一行隶字,随后也不去管仍在院中苦战的司马懿,径直翻开后窗逃离而去......